如何評價範偉、秦昊、陳明昊等主演的懸疑劇《漫長的季節》?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04-24 07:49
針對第一集,簡單地談幾句個人的看法。
《漫長的季節》展現了世界的變化與青春的流逝 。個體的人生與全局的時代形成了聯繫,範偉個人的生活磨滅與試圖重建也就與精準的時間節點相映襯,形成了對更宏觀主題的呈現作用。
開頭的舊時光,鏡頭從象徵豐收的麥田特寫轉到了範偉駕駛的火車,鳴響希望的笛聲。而後鏡頭上下推動之間,時代的切換瞬間完成,鐵路變成了公路,陽光明媚的麥田變成了陰雲密佈的殘地,火車司機變成了出租車司機,自己主動鳴響的積極笛聲也變成了被乘客催促的消極喇叭聲---他在蕭條麥田裏小便,前列腺不靈導致的困難説明了他的年輕不再,激情也隨之消失,在乘客面前唯唯諾諾。而後,範偉在當代城市裏的駕駛,從火車下的橋洞開過,讓如今掙扎求生的他與時代的變化結合起來,再也不能“開上火車”。
作品以一種幽默的風格,呈現瞭如此“落後於時代”的老邁之人在新時代中的堅持。對於加油站前不能打電話和抽煙等規則,他罕見地當回事,也會阻止妹夫秦昊做傷人舉動。而與此同時,他也“講究對抗方法”,就像在店長面前叫出次子一樣,有一種老派的小聰明。這種特徵也體現在了秦昊的身上,既有“養鴿子被訓斥”和“被在家裏做美容生意的妻子趕出家”的不容與憋屈,也有對此的幽默對待。
套牌車撞人與傷者莫名逃走的迷案,構成了這個新時代的迷霧本質。它的真相是複雜的,遠遠超出所有人的最初預計,也與曾經的罪案相連,成為了象徵美好時光破碎的舊案件的延伸。而被套牌的二人捲入其中,並積極探查真相,就構成了對新時代的反應---範偉的青春與激情在工業經濟落幕的時代變化中落於虛處,但他依然試圖努力地以自己的方式應對它,彌補往日的損失。第一集的表達高潮,便是範偉追車的部分。他飆車上到曾經的鐵路舊址,找回了劇集開頭時的激情。然而,這樣的瀟灑卻旋即變成了被晃點的失落,在麥田裏的無助就像是開頭時小便不暢的老邁。類似的表現,還包括了範偉的做愛未遂。秦昊從往日瘦高到當代肥胖的體態變化,也同樣暗示着時代對人物青春之力的不可逆之磨滅,時間才是最強大的力量。
作者將舞台設置在了東北,找到了最合適的幽默舞台,用這一元素表現出了範偉的積極生活態度,也中和了罪案核心的黑暗屬性。但是,當第一集進入結尾時,時代切換與人生轉折的直接關聯還是得到了明確的表現。時間回到亞洲金融危機的1998年,鏡頭掃過了即將失去的工業廠房,範偉口中不停強調的“當年廠子景氣那會兒”走到了終點:工人們抗議着下崗,港商撤資這樣的複雜因素遠不同於範偉等人理解的簡單事物,退休老職工的生活處在了掏垃圾剩飯的窘迫中年。
可以看到,範偉的家庭成為了表現他人生狀態的切入點,在1998年的案件中迎來了本質的惡化。他的兒子參與了拋屍,而與其關係不好的範偉則毫無察覺。此時,他來自於傳統時代的積極態度反而成為了家庭破壞的助推---他努力地參與查案,卻最終查出了兒子被裹挾進去的悲劇。這樣的尷尬發生在1998年,便成為了範偉人生毀於時代切換的象徵,並延續到了他在新時代中的飯桌畫面:獨自吃飯的落寞,與此前一家三口吃早飯形成對比。
由此,撞人案無疑成為了對此前拋屍案的再現,同樣將範偉一家人捲入,同樣由範偉追查,追查對象也都是同一個人。這就形成了範偉對於新時代的又一次抗爭,成為了對他曾經受創的自我拯救。在最後一幕中,這樣的走向得到了明示。範偉對夢中的兒子發誓“這一次給你交代”,他要以此彌補來恢復夢中的二人飯桌,目前則身處於一人飯桌的“當代落魄”中。
最後一個鏡頭中,兒子遺像與火車影子同時出現。兒子的死亡是他激情青春喪失的極致,1997年力志復讀與邂逅愛情的明媚陽光變成了1998年身陷案件漩渦的暴雨,隨後進一步地變成了“死亡”。這讓兒子本身成為了範偉的延伸,同樣地在時代切換中受害,而範偉在夢中發誓報仇的兒子,也正是雨夜中的樣貌。這意味着,他的彌補也正是對自己的。而這種不臣服於時代的頑強,是對於舊時代---人生思想與具象化的家庭生活狀態---的尋回努力,舊日的激情青春正由火車的影子得到了象徵。
相比《隱秘的角落》,這部作品顯得更加“巧妙”。如前所述,它用東北喜劇的風格表現出人物的積極心態,同樣也中和了影片的黑暗沉重內核。而在主題表現上,它以家庭作為時代的切入點---家庭構成的破敗與人生境遇的破敗,親人彌補的努力與“舊日堅守”的努力,形成了分別的映射關係。這帶來了觀眾更容易接受的親情元素,也讓黑暗內容相對地柔化,於審查和市場更加有利,表達上也會較為具體化。
然而,這樣的手法也會帶來一些隱患。可以看到,作品的內核依然是偏黑暗的,工業落幕的時代變遷顯然無法被任何個體所扭轉。因此,當劇集進入後半部分,範偉的抵抗無力可能會逐漸顯露,1998年的失敗會再一次重複,而兩個罪案的真相也會揭露出更直接的黑暗樣貌。海報上的範偉閉着眼睛,可能就是對結局的暗喻----一切的抵抗與彌補都只是他的妄想,就像第一集結尾“兒子與飯桌的家庭彌補之夢”所定性的虛幻。
而“漫長的季節”這一片名,指的是範偉心中“1997的豐收秋季”,但其漫長只是他的主觀想象,現實中的天候早已變換了無數次。他們能做的,只是面對自己的衰老,也是接受時代對自己的磨滅。這樣的柔化表達,從對人生的態度入手,對接了範偉對於傷害自己家庭與人生的黑暗罪案的無可奈何,隨之引導出對“時代切換”的無能為力---最終,他放棄了“回到1997”。
此時,幽默的風格是延續,還是去除?如果延續,可能會出現觀影質感上的更大割裂感,與範偉愈發的無力並不匹配。如果去除,質感上的變化就可能太大了。
事實上,這樣的創作困難,也正是類似題材的共同問題。《隱秘的角落》大火爆後,罪案的黑暗主題作品必然引起更大的審查關注,而《狂飆》後也傳出了“反派不能再如此立體”的業界傳聞。當一個創作思路獲得了公眾熱度後,官方會擔心其負面內容帶來的更大社會影響力,就會讓後續作品的創作遇到更大阻力。於是,作者便只能將內容進行柔化,變得質感更温情甚至幽默,劇情切入則更加微觀。
珠玉在前,這樣的“迴避”顯然不利於作品的口碑,也確實不夠“鋭利”,卻未必完全源於創作者的水平問題。《漫長的季節》是否能夠成功,尚屬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