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的直播間,我願意打賞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04-24 07:25
作者 | 小飈
來源 | 視覺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文盲”成了一句罵人話。
“你文盲啊”幾乎等同“你有傻啊”;而“絕望的文盲”已經開始用來嘲笑不學無術的明星。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我國真正的文盲數量並不少。
他們不是不學,而是因為貧窮、疾病、地域等各種不得已的原因沒有得到識字的機會,然後與世界的現代和繁華漸行漸遠。
而這羣人在社會上也幾乎失語,很少有人能看到他們和他們的困境。

最近出現的網絡成人識字直播間,好像一道光透過屏幕,照進了他們的生活。
“文盲”“直播間”這兩個似乎跨次元詞語的組合,也摺疊了最真實的中國。


李阿姨做夢也沒想到,能在自己65歲這年遇到生命裏的第一個老師。
白天李阿姨的身份是奶奶,主要工作是在家帶小孫女。等到兒子、兒媳回來,她就一個人回到自己房間拿出手機、鉛筆和田字格本,開啓一個學生的角色。
a、o、e、i、u、ü……李阿姨跟着手機直播間的老師認真地念,從最基礎的拼音學起。

接下來她還會學上十個漢字,課堂上,李阿姨一筆一劃地寫;課下她要把這十個漢字記牢,會寫會用。
因為貧困,李阿姨從沒上過學,也認不得字,就連自己的名字她也只會照貓畫虎地描。
但是,她從來沒有和外人説過自己是文盲,就連兒子也是中學後才發現母親竟然不識字。

李阿姨好勝要強,年輕時,她一個人打好幾份工,白天她給學校食堂刷碗、摘菜,晚上去家附近的浴室打掃衞生。
因為靠譜又能幹,食堂老闆想讓李阿姨幫忙算算賬,李阿姨馬上拒絕了。大字不識一筐,怎麼可能做會計工作呢。
後來也是在食堂老闆的幫助下,李阿姨做起了調味品的生意。

兒子到現在還記得,上小學五年級時,母親做生意賠得很慘。母親從來沒説過,那次賠本是因為她把自己的名字寫錯,對方賴賬,讓她損失了近萬元。
沒文化,不識字一直都是李阿姨心裏的隱痛。她不想讓兒子走自己的老路,拼着命地掙錢把兒子供到了大學。
李阿姨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認認字、補補課,但是因為養家勞作,她根本沒有時間。
直到兒子大學畢業、成家立業,李阿姨才在經濟方面沒了負擔,也有了空閒。
平時李阿姨會用手機刷刷視頻網站、看看短視頻和直播。無意中,她發現直播間裏,居然有老師教識字。
因為沒文化,李阿姨對身邊的一切都非常警惕,最開始她以為這種直播是騙錢的,“至少要騙人買點東西吧。”

她大着膽子跟着上了幾次課,卻發現直播間的老師根本沒有帶貨,還教得特別仔細。
更重要的是,李阿姨發現直播間裏,大部分都是不識字的成年人,他們和自己有相似的經歷和遭遇,自己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組織。
同學們中,很多人都比李阿姨年輕,但是學得卻沒有她快。李阿姨説,不是他們笨,而是他們承擔了好多壓力。

45歲的惠鳳,是李阿姨在直播間認識的同學,她們互加了好友。
有幾次直播間裏,李阿姨都沒有發現惠鳳。微信聯絡後,她才知道,惠鳳每天夜裏還在幹活。
有好幾次,惠鳳已經累得不想繼續學了,更讓她想放棄的是,丈夫每次看到她在直播間學識字都要來挖苦幾句,你要是能認識字,我跟你姓!
李阿姨鼓勵惠鳳,才40多歲,有了文化,未來還有會前途的。現在的機會這麼好,不能再放棄了,不要聽別人怎麼説。

其實李阿姨和同學們的情況,直播間的老師體會更深。
來自寧夏的金霞老師每晚十點準時開通成人識字的直播。
為什麼選擇10點才開始?就是因為很多同學都要夜裏才能結束一天的勞作,擁有自己的時間。


夜裏練習寫字的學員
74歲的楊維雲退休前,是有30多年教齡的語文老師。 “教了一輩子語文,和拼音打了一輩子交道。”
退休後,她想着做點什麼,就玩起了短視頻平台。本來是想在疫情期間,教一教小朋友認字,可沒想到直播間卻湧進來一批不識字的大朋友。

只是教大人可比教小孩難得多。孩子們是一張白紙,教什麼就學什麼,沒有什麼心理壓力和障礙,簡單而輕鬆。
成年人早就被社會塗滿了顏色。尤其是直播間裏這些“大齡學員”,底色基本都是灰的。
他們不識字,是社會的最底層,很少受到肯定和關愛,內心非常自卑。
第一次進直播間學識字的人,最常問的就是:“老師,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學會嗎?”

他們總是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笨、最沒用、最沒有希望的人。
而這些人在學習上一旦遇到的困難,就特別容易放棄。
識字直播老師程傑説,在這裏老師要教的不僅僅是認字。每一件小事兒,都影響着學生們的信心。
有時他們因為不識字,操作手機都有困難,有的人不會進直播間,有的人因為網絡不好,直播卡頓而想放棄。

這時候老師會一個個電話撥過去,一步一步教他們怎麼上課,怎麼回看,怎麼複習。
除了這種“保姆式”的關懷,老師給學生更多的是一種心理支持。
打工時被欺負了、懷疑自己老公出軌了,林林總總……
很多問題都不是識字直播間裏的老師能解決的,但只要認真傾聽,就是給了他們從來都沒有享受過的優待。
李阿姨説,她的同學們在日常生活裏受人白眼最多,這輩子第一次被這樣温暖的對待,竟然是在是直播間。
學員們都會非常真誠地給為主播老師增加曝光,用心打出好評,雖然錯別字非常多……

為了感謝老師,他們還經常給老師郵禮物,新疆的葡萄乾、山東的蘋果、寧夏的枸杞……
主播金霞被學員們的淳樸和真摯打動。她經常喝的麥冬草,就是學生去山採下,又郵寄給她,讓她保護嗓子的。


如果不是“成人識字直播間”屢上新聞,我們可能認為,在教育日漸普及的今天,應該沒有不識字的人了。
我們更很難體會到不識字的人面臨着怎樣的困境,就像視力正常的人,無法理解盲人眼裏的黑暗。
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全國5.5億人口,文盲率高達80%,而農村的文盲率更高達95%以上。

從1949年到1998年,我國共掃除文盲2.03億人,把成人文盲率降到15%以下。
而2021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文盲率已降至2.67%。這絕對是值得驕傲的成績!

但是我國人口基數大,用14億乘以2.67%就是3775萬多人。
還有一個數據更加殘酷,中國文盲羣體中女性佔75%,3000多萬文盲中,有超過2800萬人是女性!
就在2021年,還有這樣一則新聞,説是一個女子走丟了30年之久。
她只記得自己的家在一個叫“魚江街”的地方,逢人就問“魚江街”卻始終沒有消息。

30年後,已經59歲的她,遇到了一位來自安徽省廬江縣的人,她又習慣性地打聽起“魚江街”。
這時候她才知道,“魚江街”,原來其實就是“廬江縣”。
因為不識字,她走丟30年,卻怎麼也找不到家。
更多的不識字的女人,不會看地圖,不懂路標,不認識路邊商店,她們根本敢獨自離開家……
世界那麼大,她們的生存之地卻只有方寸。
另一方面,對於很多人來説,文盲是難以啓齒的。
就像前面提到的李阿姨,兒子直到上了初中,才開始懷疑母親是不是不識字:她説話做事總是很自卑;需要拉着親朋才敢去銀行;買東西的時候,只會買常用款,因為看不懂新產品……

小時候,他還看見母親去醫院,掛號、拿藥不知道怎麼走,問保安,保安對她吼,“你沒長眼啊!”
這些只是他看到的,其實兒子並不知道,李阿姨在社會上還經歷過什麼,因為她從來都不會和兒子主動説起這些。
現在他能做的就是默默地支持母親上課識字,怕手機太小對眼睛不好,兒子還特意給李阿姨買了平板電腦。
李阿姨也有了小目標,等小孫女長大了,她可以教小朋友寫字。
有一天晚上,兒子無意中發現李阿姨的田字格本上,整整齊齊地寫着,李紅梅,三個字。
不是亂寫的,也不是描的,每一橫、每一豎,都寫得鏗鏘有力。他知道,時代在發展和進步,他最親的人沒有被拋下!

時間回到1952年,在全國運動會的短跑項目上,運動員們沒有急着跑,而是全部蹲下來寫字。
因為當時比賽的規則是,要在規定的時間內書寫漢字,才可以起跑。

現在看起來奇奇怪怪的要求,卻是當時人們要掃盲的決心。而現在,掃盲的方法更多、更便捷了。
站在現代文明的起跑線上,中國14億人,一個都不能少!


監製:視覺志
編輯:小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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