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賢德:消失的老宅莊_風聞
老吴观察-04-25 11:37
吳賢德**:**消失的老宅莊


我出生在豫南大別山下,一個偏僻的丘陵山區,老宅莊坐落在山腳下,這個35年前曾經轟轟烈烈,住着一百多口人的老宅莊,如今,走進莊子見到的是殘垣斷壁,變成半天見不到一個人影地方,一個人走在老宅莊裏,甚至讓人感到有些發怵。
老宅莊分上莊子和下莊子,巧的是,兩個莊子前,都有一口面積不大的水塘,我沒離開老家時,每年春節前,都會請魚網户(方言,就是捕魚的人)來莊子,在水塘裏撒下大網捕魚,每家每户能分好幾斤魚,如今兩口水塘基本被淤泥填平了,連個小蝦也難見了。
這裏值得一提的就是我們家所居住下莊子前,這口在八十年代令全莊人傷心和害怕的水塘,説出這口水塘的可怕和恐怖,也許大家不會相信,但是個真真切切的真實故事,一連5個夏季,每個夏季莊上的孩子,就有一個孩子,被莊前這口平靜的水塘,無情的“吞掉”一個(淹死),莊上孩子的父母和爺爺、奶奶們,甚至出莊見塘色變。
那時,我在生產隊擔任民兵排長,一氣之下,真的想把這口莊上人人恨和人人怕的水塘填平,讓它永世不得翻身,可是,當我把自己的想法,上報給大隊幹部時,大隊幹部們勸解説,把水塘填平了,全莊幾十口人,飲水、洗衣、洗菜等要跑遠處不説,上面兩口大塘灌溉下面莊稼,莊前水塘是必經之路。這口水塘填不得。
填又填不得,埋又埋不得,絕不能讓悲劇在這口水塘裏重演,經過幾個生產隊幹部商量,去外地請“陰陽”仙(迷信),讓陰陽仙幫助我們,在陰陽仙指點下,六月,把塘裏水全部抽乾後,再把塘裏淤泥清理掉,暴曬一個月左右,給塘灌水時,找條黑狗扔進水塘裏。
奇怪的是,這口水塘從此真的平安無事了,陰陽仙傳授給我們“奇方”中不中,起沒起到作用,是不是陰陽仙的神秘妙方,制服了莊前這口怪水塘?至今仍是個難解之謎。迷信畢竟是迷信,奉勸大家不要過於相信,相信科學才是硬道理。
老宅莊是個長條形村莊,莊上住户20多家,最大的姓氏是我們吳姓,其次是曹姓、温姓、王姓、胡姓、張姓、錢姓、田姓。第一個從老宅莊消失的住户,也是我們家的鄰居,姓田,論輩份,我喊他舅爺,他和舅奶有一個女兒,女兒出嫁後,舅爺和舅奶成為莊上“五保户”。平時喊他老田舅爺。
父親生前常常告訴我説,我的太爺爺和爺爺、奶奶去世時,3歲的父親和7歲的姑姑,是靠太奶奶拉扯大的,姑姑10歲時,太奶奶為了養活父親,就把姑姑賣給地主家做童養媳了,太奶奶年紀大了,每逢雨雪天,由於挑水塘離老宅莊較遠,加之山路滑不好走,裹着小腳的太奶奶和父親,吃水成了大問題。
老田舅爺年輕時,對太奶奶和父親的幫助很多,每逢雨雪天氣,老田舅爺總是在把自家的水缸挑滿水後,再把我們家的水缸也挑滿水。父親讓我記住,一定要知恩圖報,老田舅爺沒有兒子,表姑不在舅爺和舅奶身邊,舅爺年紀大了,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要毫無選擇和義無反顧的幫他。
父親因病去世後,我雖然只有17歲,但我始終不忘父親生前的叮囑,每逢雨雪天氣,在先把自家水缸挑滿水後,再把老田舅爺家的水缸挑滿。老田舅爺去世時,利用我在生產隊擔任隊長的機會,把全莊人召集一塊,把老舅舅爺的喪事辦得風風光光。老田舅爺的喪事辦得並不比莊上有兒子的老人差。
91年3月,為了增加家庭收入,我從老宅莊裏走出,來到江南魚米之鄉吳江打工,90年代末,村裏人懷揣着打工掙的錢,老家興起建房熱,老宅莊過去的土坯茅草房,變成了一幢幢小“洋樓”,城裏人擁有的大彩電、冰箱、太陽能熱水器等,逐步走進農村家庭。逢年過節,老宅莊熱鬧非凡。
老宅莊在變化,老宅莊裏的人也在變化,老宅莊的最大變化就是孩子們,2000年後,老宅莊上堂弟的孩子,第一個從老宅莊跳出“農門”考上大學,從此,老宅莊不隔幾年都會傳來XXX家孩子,考上XXX大學了,考上“211”、“985”名校。有的孩子學有成就,成為工程師和處級幹部。山溝裏飛出了“金鳳凰”。
2013年農曆春節,堂侄結婚,我和妻子帶着孩子,從鄭州返回老家參加堂侄婿禮,走進村頭一看,真的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打穀場上停滿了五顏六色各種品牌小轎車,不僅有幾萬和十幾萬塊錢的普通汽車,也有幾十萬元高檔汽車,一個過去窮得叮噹響,一天三頓連飯都吃不飽的窮山村,今天村頭能停這麼多轎車,真的是祖祖輩輩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堂侄大學畢業,他和堂侄媳在鄭州工作,婚禮按照老家風俗,請有專門做菜廚師,設有賬房、支客……婚宴酒席桌上,來自四面八方的親朋好友,舉杯開懷暢飲。划拳聲、猜枚聲,一片歡聲笑語,婚宴散席,參加婚宴的七大叔、八大舅、九大姨,個個喝得臉給脖粗,走起路來東倒西歪。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2015年後,曾經人歡馬叫的老宅莊開始走向衰落,莊裏的房子逐漸變成人去樓空,一些曾經讓人羨慕的寬大漂亮的樓房,由於年久失修,風吹日曬和雨水浸蝕,變成危在旦夕,隨時就可能倒塌的險房。房前屋後,雜草叢生,一片荒涼。
老宅莊裏的人去哪了?先以我們家為例,我在鄭州工作,弟弟在杭州工作;93年,我們家在鄭州買房,就沒有回老家老房住過;侄子和侄媳婦在廣州工作,弟弟在廣州買房,弟媳在廣州帶孫子,弟弟的老家老房同樣,二十多年沒人住成為空房。
老宅莊除我們空房外,堂弟在杭州買房、堂侄在浙江嘉興買房、乾弟弟在上海買房、老表在深圳買房、同學在温州買房、錢木匠在洛陽買房。有在鄉鎮街道買房、有在縣城買房。曾經的鄰居,成了幾年難見一面的天南海北陌生人,一些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今天就是面對面也不認識了。好多鄰居甚至一輩子,也難見一面了,永遠失去了親情和鄉情關係。
每次回老家,我都會抽出時間,回到老宅莊轉一轉,在老宅莊裏尋找童年,揹着母親縫的布書包,開開心心和莊上小夥伴,去大隊裏小學上學;星期天,揹着糞筐滿莊跑拾豬糞;農忙放假,牽着牛上山放牛;晚上,擠在打穀場人羣堆裏,觀看露天電影;放學回家路上,跑到水田溝裏,捉魚摸蝦、掏黃鱔。這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我離開老家30多了,不僅老宅莊即將消失,老宅莊裏父輩老人們,也在一個個淡出我們的視野。老宅莊曾經轟轟烈烈的日子,只怕永遠不再見了,但老宅莊音容面貌,永遠刻在我們這些遠方遊子的心中,是家鄉那片黃土地養育了我。(感謝中國作家網、江山文學網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