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法國人的福,中國核電贏麻了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04-26 06:44
前一段時間,馬克龍訪華前後發生的事情格外引人關注。
訪華期間,國家領導人在北京見了他,又飛到廣州舉行非正式會晤。
這個待遇在最近來華的外國元首當中是比較罕見的。

大家有空還可以翻一翻新鮮出爐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和法蘭西共和國聯合聲明(全文)》,內容細緻詳實的程度堪稱近年來中外聯合聲明之最,都是落實到具體項目和活動上的,比如説:法國支持中國將盡快提出的加入國際葡萄與葡萄酒組織的申請,支持中國舉辦國際葡萄與葡萄酒產業大會。
其中還有這麼一段:
為實現能源體系低碳轉型的共同願望,中法兩國在政府間和平利用核能合作協定框架下,開展民用核能務實合作。兩國致力於在中國國家原子能機構和法國原子能和替代能源委員會協議等基礎上,繼續推進在核能研發領域前沿課題上的合作。兩國支持雙方企業研究在核廢料後處理等問題上加強工業和技術合作的可能性。
事實上,核能一直是中法合作當中的一個重點和亮點。因為過去中法貿易結構當中有個“老三樣”:高鐵、核電、航空航天。
高鐵當年我們充分吸收了海外技術,現在做到了世界第一;飛機領域我們主要採購自空客。
法國是核電發電量佔總量比例最高的國家,核電佔比約為70%。
整個法國電網約等於一張核電網。
而幫法國實現這一點的公司,也是完成中法核能合作的主體,叫法國電力(EDF),這是一家在中國低調行事了很多年的法國巨頭,其2022年的全球營收超過1萬億元人民幣。

這一次馬克龍來,法國電力與中廣核續簽2007年生效的全球合作協議,涵蓋核電站設計、建設和運營。
法國電力還與中核集團簽署《關於“核能支持低碳發展前瞻性研究”藍皮書諒解備忘錄》。

我們知道,中國人現在核電技術也不差,我們有了自己的“華龍一號”和“玲瓏一號”,還可以實現對外出口。
那我們為啥還要跟法國籤核電合同呢?
如果你深入瞭解中國核電的發展歷史,會發現除了我們自力更生,從軍用核能領域一步步實現民用核能以外,法國人在中國核電獨立自主的路上幫了不少忙。
因為核電是一個很複雜的領域,涉及技術領域很多,自己搞不定的可能就得找老師去請教。

錢給到位了,法國人很願意教中國人本領,這個在今天西方國家嚷嚷脱鈎的背景下似乎不可思議,但在當年沒什麼大不了的。
法國人希望伴隨中國經濟增長、能源需求增長、核電建設需求增長的東風,一起成長,把中國當做最重要的一塊海外市場。
我們師夷長技不是為了制夷,而是展開以我為主的多邊合作,互惠互利。
從核電的角度切入,去看法國電力在中國幾十年的發展,管中窺豹,你就能看明白,為什麼以法國為代表的歐洲國家不願意做美國的附庸,為什麼他們不願意同中國完全脱鈎。

而這個故事,幾乎從未被媒體講述過。
011970年,中國第一艘核潛艇下水不久,周恩來總理要求核工業部部長不要只盯着核爆炸,也要利用好核能來發電。
1972年,李鵬,後來的國務院總理,當時的北京電力工業局革命委員會副主任、黨委副書記,作為一名高級工程師,參加了巴黎的國際大電網會議,參觀了很多法國的核電站。
他遞交了一份“建議由國外引進壓水堆電站成套設備”的報告。
1973年,法國蓬皮杜總統訪問中國,這是第一位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歐洲國家元首。他的來訪推動了中法兩國在核能領域建立起一系列的接觸。
1974年,國家計劃委員會,也就是國家發改委的前身,決定建設一座中國自行設計建設的民用核電站。
同年,法國向美國西屋公司學習了壓水堆技術,該技術從戰略核潛艇基礎上發展而來,在法國由法國電力、阿爾斯通等公司共同付諸實施。
整個20世紀70年代,法國領導人多次訪華,其中一項重要議題就是中國的核電項目。
他們問:中國會不會向法國訂購1~2座核電站。
鄧公在與讓-弗朗索瓦•德尼奧會談結束以後,在記者面前比出了一個“V”字。
法國人認為,這是要跟法國訂兩座核電站。
當時法國人早早就開始準備了,因為法國壓水堆技術源自美國,法國領導人還跑到華盛頓,找吉米·卡特開了綠燈,批准法國向中國出口核電設備。
但是由於70年代末的一些政治原因,以及中國改革開放初期財力的窘迫,各部委之間對核電發展存在分歧,導致這批核電站沒有順利推進。
但是中法雙方在核電領域的“眉來眼去”並沒有中止,法國駐華使館裏甚至專門設了一個職位,叫“核電專員”,當時的專員中文名叫顧華年。
同一時期,中國的工程師也對壓水堆技術進行了大量深入的研究。
法國人需要一個機會,在中國這片土地上證明自己。
機會來了,在廣東。

作為改革開放的排頭兵,廣東想要發展經濟,必須解決能源供應問題。
煤炭資源在北方,優質水電資源在西南,風電光伏那時還沒發展起來。
廣東迫切地需要核電。
但發展核電需要大把大把的錢。
於是一家美國諮詢公司,名叫吉布斯·希爾,向廣州市領導人提出了一個想法:從外國貸款建設,賣電給香港還債——因為香港也有對電力的旺盛需求。
借錢買雞,養雞生蛋,賣蛋還錢,還有錢花。
所以在國家計委的投資項目表上,大亞灣核電站一欄的投資金額是“零”。

在廣東、香港以及一些在當地活躍的外國友人的共同支持下,1980年,中央財經委員會召開會議,遵照鄧公的指示,宣佈在東南沿海至少建設兩座核電站。
1981年,李鵬出任電力部部長,他也是中國新成立的核電部門真正的總指揮。
廣東省政府和水利電力部提交的核電站可行性研究報告獲批,轉呈至國務院。
報告中指出:電站最好採用壓水堆技術,這項技術被當時全球半數以上核電站採用。而我們希望從引進國外技術開始,一步步實現獨立自主發展核電。
1984年,在核工業部的一次會議上,他説:
“對引進外國核電站,必須做好兩手準備,一手就是能比較順利地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和設備。另一手是一旦引進受到了阻力,我們仍然可以立足於國內。”
大亞灣核電站預計造價高達40億美元,幾乎相當於當時中國外貿進出口總額的20%。
當時我們還不被允許向國際市場貸款,國家外匯儲備只有1.67億美元。
所以我們需要通過核電設備供應商提供的出口信貸,來推動這座核電站工程的實施。
選定外國設備的過程中,中方迅速鎖定了法國和英國的設備。
法國的建設成本比競爭對手低一半,而法國對中國早早表現出的友善態度,在核電領域的開放態度,博得了很多中方領導的好感。
1982年,李鵬率領的代表團出訪法國,參觀核電站。
當時索菲奈爾公司(SOFINEL),也就是“法國出口工程和援助公司”總裁帶着李鵬一行人來到一個正在施工的核電站工地。

他問李鵬:您想看什麼?
李鵬回答:我想請你讓我近距離地看一看我們在中國將來能夠自己製造的設備,以及那些供給我們的,但只有具備了足夠的經驗才能夠製造出來的器材。
隨後他們不僅帶李鵬參觀了這些設備,還迅速組織人手撰寫了法國在中國實施核電計劃的組織大綱。
轉過年來,法國的密特朗總統訪問中國,受到鄧公的接見。
總統説:只要中國購買足夠數量的法國設備,法國能接受中國技術轉讓的要求。
同一天,兩國簽署的核電合作備忘錄中,法國保證在中國企業的參與下建設四個核反應堆,並同時向中國轉讓全部技術。
1984年,李鵬強調:“法國最早同我國進行核電站談判,最早表示願意向我們出售核電站,在1980年就達成了協議,法國也是最早願意向我們轉讓技術的國家。”
而對於法國電力等法國核電企業來説,在中國建設核電站,到其他國家發展業務,是他們必須面對的課題,否則他們就只能龜縮在法國本土維持生計。
但發達國家經濟增速更慢,能源供應增量需求少(上世紀80~90年代年增長率只有1.5%左右),能源企業本土業務量不夠,企業發展就可能走下坡路。

在雙方具體談判、研究核電站選址、建設的過程中,法國人也感受到了一些“中國特色”——
比如冬天裏,法國人住在深圳市區一家沒有暖氣的小旅館裏,室外氣温10度,把他們凍得夠嗆。
4個人擠一間屋,電站圖紙只能鋪在牀上。
他們問能不能安排每人住一個單間,賓館老闆表示十分驚訝。
由於當時大亞灣附近還沒有修路通車,他們勘察現場時幾次陷進泥裏,所有人下來推車。
但他們也説,大亞灣的濱海,沒有任何城市建築,是“天堂般的景色”。
在雙方談判時,他們感到很困惑:為啥中國人在會場裏很少做出決定,都要“會後再研究”?
為了搞明白中國人在談判現場,私下裏在交流什麼,他們還找了一個“中國通”喬裝打扮坐在法方一側,搞清楚中國人到底在“耳語”什麼。
對於法國電力的職責,中方負責人希望法國電力參與的範圍越大越好(請注意這一點)。這樣能避免可能發生的問題,保證這個項目的成功。
所以最後,法國電力在大亞灣核電站項目中負責了六大方面:
1、整體設計和工程建設
2、核島和常規島之間的接口管理
3、確定主設備的技術性能
4、採購設備,監督工程施工質量
5、機組試運行和併網運行
6、培訓未來的中方操作人員
1986年夏天,大亞灣核電站正式開工,來自22個國家的1萬多人蔘與建設。

外國人不得不開始適應中國人的工作強度,經過談判,每週工作時間從48小時縮短到45小時……
為了安排那些拖家帶口、領着老婆和三四個孩子來中國的外國工程師,中方在工地附近給他們建了一座“專家村”,人數最多的時候住了1500人。
1986年,深圳一所800人的學校來了22個法國“插班生”。
他們拖家帶口來了,我們也派人飛過去了。
建設期間,作為運營主體的廣東核電合營有限公司,派了100多位技術幹部到法國和英國,接受法國電力等企業在核電站實地的培訓,時長從幾個月到幾十個月的都有。
這其中大多數人都參加了後來中國核電站的運行工作。因為每個人費用高達130萬法郎,相當於一個成年人體重的黃金價值,所以他們都被稱為“黃金人”。
面對不懂外語、核電建設經驗為零的中國工人,法國人有很多難題需要處理,比如溝通和信任問題。
他們認為,要指揮中國人,必須聲色俱厲,要求嚴格。但法國專家之間聊天卻輕鬆、謙讓、包容。
這引起了中方工作人員的極大不滿,他們覺得對付法國人必須用更嚴厲的腔調懟回去。
法國人沒想到,他們受到的待遇來自於他們對中國人的態度。
問題一度激化得比較嚴重,導致工期不斷拖延,法國電力感到阻力重重。
但隨後法方就見證了神奇的一幕:隨着中央的干預,有幾次是李鵬親自出面到工地視察,形勢出現變化。
法國人説“就像吸鐵石把鐵屑朝着一個方向吸了過去。”
中方迅速動員了幾千人,用6個月幹完了1年的工作,把耽誤的工期全都搶了回來。

沒見識過“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法國人目瞪口呆。
隨後雙方漸漸統一認識,法國電力的工程師説:“我們在一家中國的(合資)企業裏,跟中國人一起建設一箇中國項目,就是在一口鍋裏吃飯!”
但這還是不夠的。
沒有經驗的工人常常忽視施工安全問題,安全施工的要求被當做耳旁風。
有人把鏟土機當撬槓,有人開着推土機從斜坡頂上摔了下去。
1988年初,一台起重機倒了,7人死亡多人受傷。
全體人員這才敲響警鐘,安全意識進一步加強。
在檢查焊接質量時,法方發現大量管道的焊縫沒有按照抗震要求完全焊透,結果只能鋸開近2000條焊縫一一重焊。
這修一修,那補一補,工期很容易就耽誤過去了。

從開工以來,李鵬親自到核電站工地視察15次。
1990年,已經擔任國務院總理的他對大亞灣項目相關領導幹部講話中指出:
要處理好與法國專家和管理人員的關係。要從大處着眼,小處不計較,法國人可能傲慢,有時也把屬於他們的責任推給我們。他們中有些人也不一定比我們強,但我們要顧全大局,引進他們的技術,用他們的設計、設備和規範,要多看人家的優點和長處,學習他們的優點和長處,主動教育幹部和工人處理好合作和對外關係。
廣東核電站是我國對外開放的產物,引進技術不要狹隘地理解就是引進設備,也包括引進設計、工程管理和安裝技術。過去我們搞工程也有自己的長處,但現在有這樣一個學習國外管理和技術的機會,就不要錯過,不要認為我們是給法國人幹活,吃了虧。要理解這是在自己的國土上,為自己國家內地建設第一個大型核電站。這個主導思想要為我們的幹部和廣大工人所理解。
在中法雙方的共同努力下,大亞灣工地形勢好轉,延誤工期得到縮短。
在最後調試階段,中方運行人員進入核電站各個部門,可以操作各種設備了。
當時運行部經理顧問保羅·阿莫哈萬(Paul Amoravain)説:
“必須幫運營者學會核電站運行技術,必須讓中國同事成為他們自己核電站的主人。”
公司購買了一台核電站運行模擬機,9個月時間裏,各小組輪流上機訓練,讓運營人員後來避免了很多實操錯誤,為核電站的成功啓動做出了貢獻。

大亞灣核電站核反應堆
1993年,中方人員成功給1號反應堆裝料,次年電站全部進入運行發電階段,首年發電100億度,後來投運不到4年,大亞灣就利用賣電的電費償還了一大半的貸款本息。
通過這一項目,中方獲得了一座核電站在設計、施工、管理、運行準備等各方面所需的寶貴知識。
後來參與大亞灣項目的很多國人,都成為中國核電工業的中堅力量。

2004年,廣東大亞灣核電站第一任中方廠長濮繼龍説:
“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説,經歷是痛苦的。要有勇氣先在法國人面前低下頭,將來才能有力量重新把頭抬起來。就像法國人學習美國壓水堆技術那樣,我們又從他們那裏學會了現代化的管理方法。”
而法國電力的工程師也第一次在中國得到了海外歷練,其中一名工程師説:
“我們在大亞灣學到了很多東西。在一箇中國項目當中,必須要闡述、討論、説服和傾聽我們談話對象的建議。在法國普遍實踐的做法,上級簡單地向下級分配任務的方式是遠遠不夠的。如果我們不對中國合作伙伴做出這些努力,事情就辦不成。”
02
在建設大亞灣核電站的同一時期,法電還在中國開展了多個項目的設計研究工作,一個是上海錦江俱樂部的地下變電站,而另一個是廣西的龍灘水電工程。
在此後的十年中,法電在中國參與了20多個水電項目,包括李家峽、瀑布溝、二灘、水口等等。


大家都知道,國家要搞碳中和,要搞風電、光伏。
而風電、光伏都是間歇性、波動性比較大的電源,有時候發電太多了,有時候發的又不夠,自己不能儲電,還需要額外配儲能。

儲能,有的用大電池,比如電動車上裝的磷酸鐵鋰電池,還有用抽水蓄能的,就是山頂和山腳,電富餘、電便宜的時候用電把水抽上去,缺電、電貴的時候把水放下來發電。
抽水蓄能現在是國內所有儲能形式當中最便宜的一種,可以低至2毛錢一度電。
而世界第二大抽水蓄能電站,位於中國浙江省安吉縣的天荒坪抽水蓄能電站,人稱“江南天池”,就是法國電力幫助我們建設的,他們以設計者和運行者的身份四次參與工程建設和電廠運行。

法國電力還參與了北京十三陵抽水蓄能電站的競標工作——也是北京迄今唯一一座抽水蓄能電站,但是後來由於其他原因,他們沒有拿下項目。
沒過幾年,廣東就要建設廣州抽水蓄能電站,給大亞灣核電站做配套,但法電一開始都沒有被邀請參加競標。

廣東抽水蓄能發電有限公司顧問、教授級高級工程師羅紹基院士特意提出要把法國電力“撈回來”,他説:
“法國電力有豐富的技術經驗,特別是在設計建設抽水蓄能電站方面。而且,在運行管理方面也有悠久、豐富的經驗。我們希望,從一開始就在我們電站的控制室裏看到一位先行者……不管怎麼樣,我們首先考慮的是業績、價格和提供的資金條件。”
最後法電這份合同金額達到近5000萬法郎,是法電歷史上最大的海外水電諮詢合同。
一般來説,一座水電站需要超過500個工作人員,但羅紹基希望把廣州這個電站做成“標杆式”電站,大幅減少管理人員。
所以在合同中,法電承諾在這裏建立一個人員精簡的管理機構。
同樣地,他們在阿爾卑斯地區水電運行處培訓了中方的40名工程師和技術員。
後來廣州抽水蓄能電站投產時,總人數不到90人,在全中國獨一無二。

當時給法方工程師、法國謝拉抽水蓄能電廠廠長克里斯蒂安•巴魯做翻譯的小夥子祁達才,後來成了廣州抽蓄電站的第一位中國廠長。
而從法電翻譯成長為中方能源項目重要人物的國人比比皆是。
在20世紀90年代,由於同中國保持着長期友好、互信的合作關係,法國電力在中國得到了超過15個項目合同。
甚至1991年,海南省電力公司為了建設海南島大廣壩水庫,請法電的工程師協助中國業主來評選標書。
1995年,中國電力部請法電來評估雲南小灣水電站工程的可行性研究報告。
法國人發現在1986~1996這十年中,隨着法電在水電、核電項目中不斷向中方傳授知識技能,中國在技術支持方面的需求大大減少,需要法國提供的工程師服務工時大概只相當於原來的1/4。
法國人説:“我們在中國需要重新找到切入的環節,這個國家已經不再是西方水電諮詢工程的黃金國了。”
在他們看來,中國已經從很多能源技術的從屬地位,過渡到與西方平起平坐。
03
1994年春,國務院批准15年內在廣東興建10台核電機組,滿足中國經濟第一大省不斷增長的能源需求。
其中第二座廣東核電站將建設四台100萬千瓦機組。
為了這項計劃,還專門成立了一個新的核電開發機構——中國廣東核電集團有限公司,也就是後來鼎鼎大名的“中廣核”。

這一次,中方已經充分汲取了在大亞灣項目管理和建設中的豐富經驗,提出了“四個自主化”:
自主設計、自主製造、自主建設、自主運行。
在大亞灣時期,核電設備國產化率不足1%,連鋼筋水泥都要進口,只有調試鍋爐是中國人生產的。
而在嶺澳一期,很多設備製造和設計工作都在中國完成,中國的設計院所擔當主力。
最後電站的整體國產化佔比迅速提高到30%,其中核島輔助系統達到50%。
到後來“華龍一號”示範工程防城港二期,設備國產化率已經達到86.7%。

法電在嶺澳一期的合同業務量比大亞灣減少了近4成。這時起,法國電力一方面出任業主諮詢顧問,另一方面開始參股中國的核電項目:和中方一起投資電力行業,共享收益,共擔風險。
法國人原以為嶺澳是大亞灣的翻版,法國工程師離開單位,來到中國的工地聽從客户的調遣。
但現在法國電力是項目的諮詢顧問和助理,法國人不再擁有決策權,決策圈都是中國人。
工程施工部經理高勝玉的助理菲利普•孔凡(Philippe Convert)説:“我們就像是飛機副駕駛,沒有開飛機的權力,面對的又是中文的儀表盤!”
有時候他們給中方提建議,並沒有被馬上接受,好像意見被擱置了。
但是過段時間,法國人發現已經被中方採納了,但中國人覺得沒必要知會他們。
法方採購部助理石樂滿(Jean-Pierre Le Man)説:“從大亞灣到嶺澳,面對不斷成熟、水平逐漸接近我們的客户,大家有點不太適應,但是法國電力的確在傾聽能力上改善了。”
調試培訓結束,法方認為中方調試人員水平優秀,完全不需要額外的指點,最後2號機組實現零誤差,創下壓水堆核電站啓動調試的歷史最好記錄,沒有任何計劃外的緊急停堆。
吸收法國的技術知識,以不斷精進的自主化形式建設中國的核電站,這是中國核電自主化路上不可忽視的重要步驟。
老話説: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但是中國核電的發展之路的確有這樣一環:
因為有合作伙伴法國電力的技術支持,使得中國核電在今後的發展中不再依靠國外的技術幫助。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你情我願的商業合同基礎之上,也發生在中法兩國長期友好互信的關係基礎之上。
借用1997年法國總統希拉剋對中國做出的承諾:
“協助建立一箇中國的民族工業。”
這句話不用過度美化,因為人家企業也是想從你的經濟、工業、能源發展中分一杯羹;
但也不用惡意揣測,因為從希拉剋到馬克龍,法國都是西方大國當中為數不多的,從不強調同中國脱鈎的發達國家,並且説到做到。
開門做生意,你願意教,我願意學,我學會了你再找找我們家別的生意,我們接着合作。

在核電領域,你可能知道中國獨步天下的“華龍一號”,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它的技術源頭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它是中核和中廣核兩家巨頭分別研製的ACP-1000與ACPR-1000+兩種第三代核電技術融合的結果。
ACPR-1000+是從中廣核ACPR-1000升級來的。
那ACPR-1000從哪來的?是中廣核對CPR-1000進行了十大技術改進研發出來的。
那CPR-1000從哪來的?它的全稱是“中國改進型壓水堆核電技術”(China Pressurized Reactor)。
上世紀80年代,中廣核集團從法國引進了M310核電站,建成了我國第一座大型商用核電站。
這座核電站是誰?正是大亞灣核電站。
從那時開始,中廣核集團便開始利用M310,展開“消化吸收”。
CPR-1000將引進的法國900兆瓦的M310三個冷卻迴路設計改進,讓它擁有淨輸出功率1000兆瓦(1080兆瓦的毛輸出功率),設計使用壽命也延長至60年。
也就是説,從法國M310到CPR-1000,到ACPR-1000,再到ACPR-1000+,再到華龍一號,這是一整條核電技術的升級路線。
這其中既有中國核電人艱苦卓絕的國產化努力,有中國從開發核潛艇動力堆以來的能力積累,但也有法國機組技術“打底”在先。
引進、消化、吸收、升級、反超的故事,至少在中國核電領域是成立的。
大亞灣核電站時期的一位法國老專家,2010年來到EPR三代核電廣東台山項目,他感慨道:
“我們以老師自居,指導工作的時代已經結束!中國已經取得巨大進步,並將繼續發展。今後,我們將平等合作。無論發生什麼,有沒有我們,他們照樣能夠自己幹。”
2023年以來,中國已有5個核電項目、10台核電機組獲得核准,是近14年來最多。
過去,為了培養一個“黃金人”,我們把核電工作人員送到法國和英國去培訓。
現在,中國和英國簽約,把英國大學生送到中國,為英國培養新一代核電工程師。
這一次馬克龍來華期間,法電除了與中核、中廣核簽訂合作協議,還與國家電投簽署了戰略合作框架協議,將在集中式清潔能源、氫能、碳資產管理等領域開展務實合作,並攜手在全球範圍內開拓第三方市場。

這就是法國人的願景:他們依然希望與中國的合作伙伴一道,聯手進軍國際市場,去更多國家開展項目合作。
早在21世紀初,中國就提出了“以我為主,中外合作,統一路線,推進核電國產化”的核電發展路線方針。
雖然中國核電的實際發展歷經坎坷(以後我們有機會再講),也走過不少彎路,但發展至今,可以説我們圓滿地完成了這個方針下所制定的各項目標。
中國核電已經變成了中國一張嶄新的世界名片。
未來,我們還會在核電、水電和風光等新能源領域繼續加強對外合作,還是那句老話:
開門做生意,做互惠互利的事。
我們要趕走的是豺狼虎豹,我們始終對支持中國發展建設的國際朋友敞開大門。
因為我們始終記得:
轉益多師是吾師。

參考資料:
菲利克斯·託雷斯:《同舟共濟:法國電力集團在中國的歷程》,358頁
路風:《新火:走向自主創新2》,49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