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凱：33年修補了近5萬張笑臉_風聞

　　第四屆醫學界價值醫療泰山獎-公益人物獎授予全國道德模範、杭州微笑行動慈善醫院院長韓凱。在唇齶裂公益慈善事業這條道路上，他堅持了33年，他説，自己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看到唇齶裂患兒治癒後的笑。

　　**撰文 |**汪航

　　4月中旬，雲南省曲靖市婦幼保健院，不到6天時間，103名唇齶裂患兒在此接受了免費手術。

　　為患兒實施手術及護理的醫務人員，是來自全國各地的數十名醫療志願者，他們利用休假時間趕到曲靖，高強度開展醫療服務。一起在現場支援的，還有近百名負責患者家訪、宣教、籌備等工作的非醫療志願者，他們共同組成了2023年第二支“母親微笑行動”公益慈善隊伍。

　　韓凱醫生是這一行動的發起人。自上世紀90年代將“國際微笑行動組織”引進國內後，韓凱紮根於中國唇齶裂慈善事業，成立了“零收費”的慈善醫院——杭州“微笑行動”慈善醫院，併發起母親微笑行動公益項目，為貧困兒童免費提供唇齶裂和顱頜面畸形的整形手術。

　　33年來，韓凱醫生及其團隊前後共組織213支醫療隊伍，召集19607名社會志願者奔赴全國28個省和64個地級市、縣，為45個民族48732名唇齶裂患兒進行了免費診治。

　　這是中國迄今為止運作時間最長的公益醫療項目之一。在韓凱團隊的努力下，數以萬計的患兒避免了生理和心理上的摧殘，也為邊遠地區培養了大批“信得過、留得住”的基層醫生。他説，自己最有成就感的事，是看到唇齶裂患兒治癒後的笑。

　　憑藉這一公益項目，韓凱醫生獲得第四屆醫學界價值醫療泰山獎-公益人物獎。

　　把“微笑”帶回祖國

　　醫療界流傳着這樣一個傳説：有一類特殊人羣，由於天使太過寵愛，便在他們的嘴唇上留下了吻痕，成為與眾不同的標誌。他們就是唇齶裂兒童，出生時，這些兒童的嘴唇和齶部可能同時裂開，也可能只裂開唇部或齶部，俗稱“兔唇”或“豁嘴”。

　　一直以來，唇齶裂是我國最常見的先天畸形，也是最高發的出生缺陷之一。它是種多基因遺傳性疾病，截止目前，其具體的致病因素並不明確，可能與遺傳、環境、感染等因素的影響有關，如果父母中有唇齶裂患者，孩子患病的概率則更高。

　　上世紀八十年代，韓凱首次接觸了唇齶裂患兒。那時，他是杭州整形醫院第一任整形外科主任，後到上海市第九人民醫院進修，師從中國整形外科鼻祖張滌生教授。

　　在導師推薦下，韓凱出國訪學，在弗吉尼亞大學醫學院期間認識了國際微笑行動創始者Magee醫師夫婦，並首次接觸到了“國際微笑行動”組織——一個為唇齶裂及面部畸形患者提供免費救助的慈善性機構。

　　韓凱（右二）與國際微笑行動志願者

　　訪學期間，韓凱的研究方向是創傷修復重建，唇齶裂手術並不是重點。1989年下半年，國際微笑行動在弗吉尼亞醫學院徵集有顯微外科技能的志願者醫生參與，韓凱與科室醫生報了名。

　　他記得，1990年在哥倫比亞，他們提前一天去醫院踩點，“走廊上有一面大鏡子，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捂着嘴巴站在鏡子前面，他説我要謝謝你們，我的名字已經排到手術單上了，想要提前看看自己手術後的樣子。”韓凱至今仍然記得，孩子邊説邊用手指把自己的嘴巴拼在一起。

　　這令他深受觸動，卻又開始焦急——國內也存在着數十萬貧困唇齶裂患兒。1986年10月-1987年9月，我國首次進行了大規模的出生缺陷監測，全國945所醫院的1243284例圍產兒中，唇齶裂檢出2265例，平均每 549 個孩子中就有一例，在所有被統計的出生缺陷中排名第二。

　　而這些患者面對的，是薄弱的醫療條件和高昂的手術費用。韓凱介紹，當時國內做唇齶裂手術的麻醉條件十分有限，用的是短效鎮痛的基礎麻醉劑，患兒術後風險較大，甚至影響正常呼吸。手術價格也在上千元左右，這導致在一些偏遠地區，很多患者一輩子都沒有接受過正規治療。

　　有感於此，韓凱嚮導師張滌生教授講了自己的想法：請美國的志願醫生來中國開展活動，並向Magee 醫生提議，將“微笑行動”引入中國。為了説服Magee醫生，1990年11月，他和幾位志願醫生一起，專門回國找了浙江天台縣一個9個多月大的唇齶裂小男孩，這也是“微笑行動”在中國手術的第一個孩子。

　　這之後，在導師和Magee醫生的支持下，韓凱讓同是整形外科醫生的夫人林靜先回杭州，為在中國引入“微笑行動”做足準備。

　　中國第一家慈善醫療機構

　　經過一年多的籌備，1991 年 4 月，“微笑行動”在中國的首場活動開始了。

　　早期救治活動現場

　　韓凱回憶，當時報名治療的患者有300多名，但受人手、設備、藥品、時間等因素限制，救治活動最多隻能進行160例手術，這意味着，仍有100多位患者無法得到治療。而這些未被選中的家庭，很多人不遠離去。韓凱每次經過，都會被人扯住袖子，“家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都想把孩子排上”。

　　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一對老夫妻，他倆一直等到最後一天還沒放棄，“我們今年肯定排不上了，你們明年還來不來？”韓凱不忍心説“不來了”，他告訴老夫妻“我儘可能爭取”，然後拿着今年沒排到做手術的患者名單去説服外國志願醫生。

　　“對我們專業人員來説，無非就是花點時間和力氣，但對那些孩子來説，卻是改變一生。”韓凱説，訪學結束後，自己留在美國工作，一直到1996年前，他每年都會帶隊回國為唇齶裂患者做手術。

　　到了年底，他乾脆辭掉了在弗吉尼亞醫學院的工作，回國做醫療領域的投資創業，這也讓他有了更多時間和精力專注於慈善事業。

　　據韓凱介紹，唇齶裂是完全可以治癒的疾病，“而且越早治癒越好，二三歲前就應該進行手術，因為它影響的不止是五官面容，還會影響到孩子正常的發音講話，引發自卑心理。”上世紀 80 年代至本世紀初，唇齶裂患兒被遺棄的現象頗為普遍。

　　最初，“微笑行動”每年只有一兩場活動，大多是在東部沿海城市舉辦，以國際志願者作為主力。回國後，韓凱正式組建了“中國微笑行動辦公室”，幾年下來，“微笑行動”場次逐年增加，救治範圍擴展到甘肅、雲南等西部省份，擁有了一支超兩百人的醫療志願者團隊，實現了團隊的“本土化”。

　　隨着團隊人數增加，韓凱也開始思考：慈善手術屬於醫療行為，執業資質怎麼辦？如何保障慈善款項的公開透明，募集到更多資金？誰來為醫生志願者解決後顧之憂，承擔可能發生的醫療風險？

　　更重要的是，韓凱愈發意識到，流動式救治有着本質缺陷。他説，唇齶裂的治療絕不是“一錘子買賣”，而應該是貫穿患者不同的生長階段、多學科協同完成的序列治療。

　　理想的序列治療時間表是：在患者出生後的兩週內，正畸醫生應用術前矯治器恢復其牙弓形態；3～6 個月，外科醫生進行唇裂修復手術；6～12 個月，進行齶裂修復手術；患者三四歲時，語音治療師對其進行評估和訓練；再過幾年，一些孩子的鼻子、牙槽等，可能還需要進一步整形。

　　早在美國留學時，韓凱就接觸了序列治療。1993 年，我國第一屆唇齶裂學術會議召開，序列治療的概念正式引入國內。然而，相當長的時間裏，序列治療在國內的普及程度仍然不容樂觀。

　　“比如醫療志願者隊伍離開後，患者如果出現後續的治療問題，很難找到曾經的主刀醫生。”由此，韓凱希望建立一個基地，便於病人更系統地接受治療。

　　2007年，在“微笑行動”的基礎上，中國第一家“微笑行動慈善醫院”成立了，這也是中國大陸第一家慈善醫療機構。

　　一家“零收費”的醫院

　　在中國醫療體系中，“杭州微笑行動慈善醫院”（以下簡稱“慈善醫院”）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杭州微笑行動慈善醫院

　　剛成立時，醫院位於杭州市下城區人才公寓內，沒有獨立門牌，為杭州本地及周邊地區的貧困家庭和全國慕名而來的唇齶裂患者提供救治，不收任何檢查和手術費用。

　　對“零收費”的慈善醫院來説，資金至關重要。如果是在公立醫院，唇齶裂手術預計花費12,000-20,000元，而慈善醫院將成本壓縮至5000-7000元，費用主要來自社會募捐。

　　2012年，“微笑行動”聯合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中國婦女發展基金會共同發起成立了“微笑行動專項基金”，通過設立特定病種、人羣的專項救助基金的方式開展醫療救助。這對民間組織來説是極大的鼓舞，意味着可以在全國範圍內合法募捐。

　　此外，合作還為招募患者提供了新的渠道，依靠社區和村落裏的婦女主任，更多有面部缺陷的患兒被找到並及時救治。在新疆、內蒙古、雲南等地的活動中，當地婦聯也都幫了很大的忙。從此，“微笑行動”的名字前也加上了“母親”二字。

　　當時，國內關注唇齶裂患者最著名的組織是“嫣然基金”，由王菲和李亞鵬發起。韓凱介紹，“嫣然基金”幫助的患兒很多都是由“微笑行動”來進行手術，費用由兩個團隊均攤。他也曾告訴李亞鵬夫婦：“你們倆最大的貢獻不是募捐到了多少錢，而是以名人的身份讓社會關注到唇齶裂的孩子。”

　　2012年，由於原址租金上漲，韓凱想將錢節約下來，用於救助更多的貧困唇齶裂患兒，遂做出搬遷決定。新址落在了杭州師範大學附屬醫院院內，由醫院免費提供了一棟2層獨立小樓，設有整形外科、整畸牙科、麻醉科、語音訓練和臨牀檢驗科，配有病房、ICU、手術室等專業醫療設施，有25張牀位。

　　剛開業時，慈善醫院僅有2名全職醫生，負責門診檢查、住院病人觀察等，手術則由來自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邵逸夫醫院和其他整形醫院的醫生志願者執行。慈善醫院項目辦公室負責人沈潔介紹，目前，全職人員已增加至19人，每年可以做1000例手術。

　　韓凱告訴“醫學界”，杭州微笑行動慈善醫院是由政府主導、扶持下的慈善醫療運行模式。醫院除了在杭州正常接診外，每年還會組織醫療團隊至少外出十次，到西藏、廣西、甘肅等地開展免費救助治療活動。

　　除了提供優質免費的醫療服務外，慈善醫院還是一個醫學教育和研究平台，為參加活動的志願者醫生提供教育培訓和學術交流。

　　這也是韓凱的自豪之處，每當去邊遠地區時，頭兩天時間會進行專業培訓和科普宣教，並在當地培養醫療志願者團隊，不僅確保後幾天手術的順利進行，也能提高當地醫生在專科手術領域中的醫療水平。

　　截至目前，“微笑行動”已經擁有世界各地的上萬名醫護志願者，非醫療志願者在冊上千人，在國內擁有34家合作醫院。

　　踐行“價值醫療”理念

　　韓凱今年67歲，這項事業他已經堅持了33年，僅他主刀的手術就達五千多台，為唇齶裂患兒奉獻了自己人生中最好的時光。他説，“這不僅是行善積德的事，還有生命的感悟和收穫。”

　　事實上，“母親微笑行動”每次救治所改變的，不止是一個人、更是一個家庭的命運。韓凱透露，有許多父母選擇拋棄唇齶裂孩子，民間也存在大量被非法收養的唇齶裂孩子，沒有户口和合法身份，基本生活都難保障，何況是醫治。

　　他想起微笑行動慈善醫院此前在陝西寶雞救治過的一名孩子，被父母遺棄後由一對老夫妻收養，手術時12歲。如今，孩子已經在村裏落户，當上了修車工。“他還説要賺錢給父母養老送終。”

　　慈善醫院醫治過的年齡最大的患者已經76歲，問及為什麼還要動手術時，老太太只説了一句話，“我希望我進棺材的時候，是一個沒有缺陷的人。”這些活生生例子，不僅是通過手術改變了自身命運，也為其家庭和社會減輕負擔。

　　沈潔告訴“醫學界”，“母親微笑行動”每次抵達一個地方時，時間緊、任務重、手術多，每個醫護志願者平均每天都要進行七到八台手術，工作12個小時以上，連續五、六天不停。即使如此，常年多次參加“母親微笑行動”的醫療志願者不在少數。

　　來自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的麻醉醫生金旭東，今年已70多歲，他和同齡的妻子醫護人員邱君麗，從2015年開始，已先後10次參加項目活動。來自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九人民醫院的楊育生，連續17年參加這一公益行動，經常是在兩台手術間隙休息幾分鐘，然後再繼續站着做下一台手術。

　　沈潔介紹，目前，“母親微笑行動”有醫療志願者400多名，均來自全國各地的三甲醫院和一些知名口腔醫療機構。近十年來，志願者參與人數近6000人次，沒發生一起手術事故，參與項目的患兒家長整體滿意度超過97%，合作醫院及社會志願者滿意度則達到100%。

　　唇齶裂患兒救治前後對比

　　“用最小的成本，提供最有價值的醫療服務”，韓凱發起的“母親微笑行動”一直在踐行“價值醫療”理念。他感慨，“33年至今，項目已經遠遠超出了免費醫療救助這一範疇，而是通過平台為社會樹立了一種向善的力量。有善念並付諸行動，就是最大的價值。”

　　今年4月17日，韓凱及慈善醫院的醫療團隊從雲南曲靖返回。5月10日，又將去往新疆阿克蘇，上百名唇齶裂患者在等待術前篩查和手術。這是韓凱和慈善醫院的常態，一年又一年，把微笑傳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