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結果而言,《長空之王》肯定不那麼優秀,但也可稱得上一句“遺憾”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04-30 08:38
在集體主義價值觀的主旋律訴求與類型化敍事的走向之間,本片產生了一定的自相矛盾。它展示了對這個方向的嘗試,也給出了理論可行的方案,並沒有停留在永遠不會犯錯也永遠無聊乏味的“不似人類”式主旋律思路上,這本身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它的成片卻沒有給出最理想的完成度。
這不至於被貶低,但終究是一件可惜的事情。並且,導致如此“可惜”的原因,來自於影片的整體架構與思路落地,絕不僅僅是某一個演員在單一角色的表演呈現上可以“惡化”或“扭轉”的問題。
在集體主義的主旋律敍事之下,本片的走向是非常確定的。飛行員感受到我國在飛機技術上的落後,為了實現保家衞國的信仰而不惜個人生命安全,成為中國製造的一部分。而作為類型片,飛行員的個人存在感便會更強,英雄化的飛行,以精神力量壓過物理裝備上的差距,表現出充分的感染力,而這種個人英雄往往與集體形成對抗,在性格上顯得“刺兒頭“,讓集體也成為與物理裝備等同的戲劇定位,以“對抗固態僵化的體制”作為保衞領空的一部分,像《壯志凌雲》即是如此。
而本片中,導演試圖將二者進行平衡和混合,製造出具備足夠商業屬性的主旋律作品。雷宇表現出了個人化的特質,但他對集體的對抗表現成了“極度的保家衞國慾望”,讓他有些脱離了集體要求。在影片開頭,導演就建立了這種超於常人的慾望的合理性--由於技術上的侷限,哪怕雷宇已經拼出了極限性能,也只能放生敵國飛機。這種對本國技術落後限制保衞領空能力的直觀感受,讓雷宇比一般的飛行員更多了一種“試出新技術”的動力,也與他在空戰中不惜超出部隊要求也要飛出極限保衞領空的個體極度熱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應,成為了他參與到試飛的一個誘因:找到適合自己極度熱情的發揮場所。
而這種動力到了一定程度,便成為了超脱於集體的個人化存在。在開頭的空戰中,雷宇對指揮所命令的不遵從,試圖自行判斷打開起落架的時機,就流露出了這樣的屬性。進入試飛工作,給予了先決平台,但依然需要雷宇完成自我的轉變。在試飛的第一階段中,雷宇也做出了超越試驗規定的極限操作,導致飛機墜毀。極端到不顧一切的個人愛國熱情,便與集體主義形成了衝突。事實上,“極限”是電影始終強調的詞彙,也具備多重的含義:於試飛而言,極限試飛是獲得最有效數據的途徑,而飛到極限則意味着對試驗規矩的突破,因此,如何在集體要求和“極限”中達到平衡,便是實現試飛終極目標的關鍵,也是雷宇在“個人”和“集體”之間尋找到的正確報國之路。
在試飛實驗的初期,雷宇的個人與集體存在明顯的衝突。他試圖做出極限飛行,但在飛機出現故障的情況下,他卻自行做出了看似合理合規的跳傘判斷,放棄了寶貴的實驗數據,就此想要退出團隊。而在更微觀的層面,由於試飛失敗帶來的實驗延期決定,讓他的“個人”阻礙了集體目標,並直接導致了試飛團隊的打架。隨着電影的發展,兩者的相互影響才開始轉為正向---一方面,雷宇在功勳傘的整理中感受到了歷代前輩的奉獻,重新燃起了追求極限試飛的動力,而在這裏接觸到的老式功勳傘,也讓他的目標獲得了“確保安全性”的方案靈感;另一方面,實現試飛這一“集體目標”的降落傘方案,依靠的是雷宇在私下的設計,由個人行為作為推進。
顯然,電影試圖做出個人化和集體化的平衡表達。在精神層面,試飛員需要堅定對集體的信念,深刻感受到“試飛大隊”這一跨越時代之集體的血脈傳承,像所有前輩一樣,以保護數據和完成實驗為首要目標。而在具體實現形式上,則不可拘泥於陳規,而要發揮個人的靈感與能動性。後者是前者的途徑,前者則為後者提供驅動力。大隊長的死亡,帶來了雷宇等人在這一步的關鍵蜕變---他實踐了以生命保護數據的精神,而雷宇也在精神層面戰勝了曾經“合理的跳傘判斷”對應的死亡威脅,決定再一次返回天空。而這種判斷便是又一次的“空戰中飛出規定之外的極限”,是圍繞“如何戰勝敵機”與“如何確保安全”的個人行為,並非各自集體的常規要求。而反尾旋傘的實驗,則象徵了平衡的完成:它是雷宇從前輩的繼承而來,也是雷宇的個人創意,而實驗時則面臨了翻車的生命危機。
從空戰而建立起的精神“愛國”,成為了此後種種轉變的先決條件。起初“靠自己打爆對手”的過於個人化,需要向“齊心協力”之服務集體的方向轉變。而在集體中實現愛國精神的具體方式,則來自於“個人的能動性”。雷宇對降落傘的研究出於幫團隊完成試飛的集體精神與愛國熱情,而行為則是個人化的私下努力,這也成為了他在開頭時極度到脱離集體的保國熱情的一種糾偏,讓他找到了“只有極度盼望保國之人才能兑現其熱情”的途徑,一種“個人熱情的正確落實方式”。
這種從個人到集體的過程,也由團隊內的關係做出了表達:鄧放和雷宇先是在個人角度中爭強好勝,在大隊長死後則化為了“集體式”的和諧,一直對雷宇表示敵意的鄧放首次揭露了動機,因為不想讓犧牲的軍人長輩失望。以集體主義精神指導的“個人能動性”努力,成為了片中代代相傳的完美狀態。在人物塑造上,從大隊長到配角的生活化樣貌,再到隊長的前輩與隊長那個“不能鑽空子耍小聰明”的兒子,這一“三代結構”,都強調了這個信息。而在最後的試飛中,”極限”的成功,雷宇在個人愛情與集體試飛的雙贏,也就水到渠成了。
然而,本片在具體表達上的問題也是顯而易見的。在表現個人化的部分中,其內容始終是淺嘗輒止,完全沒有做出任何像樣的展開描寫。最明顯的是,大隊長的兒子在最初展現了對父親的繼承性,無論是認真的性格,還是對飛行“希望073來學校飛一次”的熱情,都是如此。他也正可以作為雷宇之下的“第三代”代表,在影片的結尾處成為對未來的指引象徵。然而,隨着影片的發展,這個人物只成為了“集體主義”的單方面表現要素,以親情構成對大隊長出於“個人生活”的牽絆,反襯大隊長為了試飛的集體目標而不惜割捨個人小我的集體主義精神,一直到最後的犧牲---保護了數據與平民,實現集體訴求後,他才“遲來”地開始儘可能補償家人,卻只能留下遺言,甚至對父母的話都沒來得及説完。
並且,導演也對他賦予了更象徵化的意義。在他第一次以試飛員的身份出場時,並沒有露出面目,顯然成為了“試飛員”的羣體符號。而當犧牲時,他的台詞都來自於現實中很多試飛員的遺言,成為了“試飛員犧牲小我”的精神代表。
可以看到,大隊長的部分並非不具有設計,也帶來了一定的打動性。但是,在要素的使用上,原本帶有更豐富---“個人到集體的精神轉變”與“精神的繼承”---意味的人物,在進行到展開細化的步驟時,便更多地成為了純粹的“集體主義”之正向一面的表述工具,這也讓人物隨之失去了精神上轉變的具體過程。或許其強調的這種傾向與形象,也正是影片唯一可選的方案。
開頭的雷宇違反命令不放起落架,但旋即在大隊長的指揮下轉為服從。雷宇最開始不理解試飛的意義,認為自己單兵在前線作戰才是保國,隨後卻瞬間接受了招募,而試飛的具體意義卻直到入隊後送別淘汰隊友時方才給出---以個人的努力,給前線的戰友送去強大的飛機,實現集體的保國。比起“超過服務集體的極度熱情”這一誘因,真正理解試飛的集體性意義,才更能夠説服雷宇放棄看似保國的前線而去試飛,才能夠表現雷宇在精神認知上的內在轉變。這本應是促成雷宇思想轉變的關鍵,卻出現了表達順序上的倒置,沒有作用於雷宇---成片由此直接忽略了它---的個人式思想的轉變,而只是成為了對軍人集體主義的完全“正面”表達。
到了實驗的部分,雷宇因個人判斷而阻礙了實驗進行,帶來了團隊的矛盾,這本是一個展現變化的良好契機,讓雷宇“逼出極限”的心態逐步得到隊友的理解,而雷宇也在對歷代先輩的接觸中逐漸感受到試飛精神,團隊由此逐步達到集體主義的團結,個人和集體形成統一。但在電影中,團隊的矛盾幾乎沒有得到展現,其他人淪為了徹底的背景,只説了幾句“他怎麼還在,他都要走了就別費心了”的淺白台詞,更多的只是雷宇自己單邊的“感受先輩”。而雷宇的感受其實也沒有做到很細緻,通過一場“整理降落傘”便完成了該環節。
其中最可惜的是,鄧放和雷宇之間的關係,一開始製造出“私人爭鬥”的氛圍,因個人榮譽的金頭盔而爭,隨後由大隊長犧牲為契機,導出了保國的內裏,落為結尾處試飛成功的握手與“最佳對手”。然而,鄧放的個人背景,與雷宇的過往爭鋒,全都是空白的,甚至這個人物對雷宇的敵視都只是各種瞬間畫面。而在另一方面,雷宇父親對雷宇“外國更強大,我們怎麼比”的勸退,其實是對“合理判斷”的延伸,雷宇對它的戰勝也標誌着對“規避死亡而跳傘的合理判斷”的戰勝。但是,雷宇幾乎沒有做內心掙扎,也沒有花費時間去説服父親,一切就在父親看到雷宇的保國表態的動容下,直接便收工結束了。
顯然,電影只是在各個環節中,逐一地進行着“蜻蜓點水”,並沒有真的給到“個人與集體平衡“的説服力。所有的個人化環節,或許出於“軍人不能有太多負面表現”的考慮,並沒有像樣的呈現。這讓雷宇更像是“兩極化”的存在---先是單方面的“個人”,像個愣頭青,隨後則在並未經歷太多感染的情況下,甚至在大隊長犧牲之前,便直接變成了集體奉獻者。轉變顯得生硬,“平衡”難以凸顯,一切顯得過分輕飄。
甚至,於它的表達主題而言,這樣的成片,或許稱之為“輕浮”也不為過。特別是,當結尾出現了真實世界中飛行員們在犧牲前的遺言錄音時,本就虛構的劇情與人物就顯得愈發沒有説服力了。
在前文中,我們提到了《壯志凌雲2》,它與本作其實有着一定程度上的類似之處,同樣有飛行員之間的私人糾葛,也同樣傳遞精神層面的信念力量,表述語境中的“國家”意味也別無二致。相比起來,《壯志凌雲2》卻無疑是一部更沒有“包袱”的作品,也更接近一部“正常”的創作成果。
《壯志凌雲2》當然是對美國主旋律的宣講,甚至還有着對俄羅斯的“正確式針對”,但在此之上,它卻給出了充足的情感感染力,以此説服了西方受眾,讓它的宣講內容走入他們的心中。
這部作品彰顯着情感力量,但又沒有完全以此讓作品淪為“神片”,而是在或隱或現之間依舊承認了科技力量之“理性”的影響力。而壓倒其影響力的,不是某一個體飛行員的感性力量,不是真正的“獨行俠“,而是飛行員間的配合之友情。
可以説,本片反對了科技力量的至高無上,肯定了人心的力量。但是,在導演的平衡之下,這種人之力絕對不封閉於個體層級,這種個人英雄主義反而是被弱化的,是面對第三機敵人導彈時無法可施的“抱歉,呆頭鵝”。甚至包括結尾處領導的變化,也有着平衡的意味:救援希望不大的情況下,布拉德肖是私自返回的抗命,而海上由領導派出的救援,則是已經檢測到生還者信號,希望大增的情況下。
藉此,電影也才能完成米切爾對老布拉德肖死亡的傷痛彌補,讓他擺脱歲月沉澱出的濃郁陰影。當他與小布拉德肖同坐f14,指點着後者像其父一樣啓動飛機,使用面板,觀測敵人時,二人顯然已經成為了當年的米切爾和呆頭鵝。這樣一來,米切爾駕駛着f14的返回,便成為了對當年老布拉德肖死亡的“畫面再現式逆轉”。而領導拋開軍隊規矩的折服,以及最後時刻與小布拉德肖和潘妮的相處瞬間,則是對米切爾情感圓滿,在最後一幕中“迴歸天空”的必然引導。它描述了年輕飛行員之間的情感,但其更多隻米切爾的側寫,形象顯得較為扁平,一切表達最終還是迴歸到了米切爾的身上。
作品強調的,是“人與人”的心靈紐帶,是藉由飛行之紮實而跨越了語言之單薄的情感確信與真心共通。這讓影片具備了一種“科技差距完全不會被英雄輕易跨越”的現實感,同時也反對了時代發展的去人化進程。相應地,米切爾的狀態也擁有了微妙的平衡感,既有青春重現,也有不可消除的無力,就像他會救出別人,但最終也依然需要別人的救援。這種無法從根本上無視“現實”的感性樂觀,似乎也在隱約之間反映着當代美國看待自我的方式。
《壯志凌雲2》並沒有完全成為前作的再現,而是給出了一部非常符合“時過境遷”之中年視角的實質性新作。它並未完全丟棄前作,而是將前作裏的種種精神與情感,作為這一次的米切爾一度缺失,但最終努力重建起來的“目標”。而這個目標的實現過程,便是米切爾對於“青春自我”的重歸之旅。
毫無疑問,《壯志凌雲2》帶有的一些要素非常“懷舊”,但其表達思路與目的,也十足地具有了高度的原創性。而它的情緒,也既顯示出“懷舊的傷感”,又藴含着“再起的激昂”。相比之下,《長空之王》在設計思路上有些許的吻合,於內在表達邏輯上則更顯相似性。但是,它的“淺嘗輒止”也就格外明顯了。
真實永遠擁有比創作更強的打動性,這是毋庸置疑的,而創作本身就有所缺憾的本片則更是如此。
當然,在最後必須要強調的是,這部作品並非主觀上的擺爛之作,甚至在表達上展示了相當的努力。於結果而言,它肯定不那麼優秀,但也可稱得上一句“遺憾”,遺憾於未能將思路徹底落實做細。以這樣一部導演創作比重很高的電影而言,個別演員的發揮絕不至於產生決定性影響。更何況以個人觀感而言,本片中的演員並沒有發揮太差的出挑存在。
無論話題如何,流量如何,帶節奏如何,看電影這件事,終究還是要回歸到“電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