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人”之爭中的方法論問題——再談綿陽女生高考發言_風聞

     繼續談一談綿陽這位高三女生髮言及其引起的爭論中所藴含的方法論問題。

     這位同學在高考百日誓師大會上説：

“學習不是為了成為人上人，而是為了世界上不再有人上人。”

     這是非常崇高的理想。

     微博上也有人對她冷嘲熱諷。

     其實誰都明白，凡理想都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但理想也從來不是無源之水，無風之浪。一個理想之所以被人提出來，一定有它的現實基礎，一定有要通過這個理想來實現自身利益的社會羣體，也一定有圍繞着這個利益進行的激烈博弈。

     因此，所有諷刺這位女生的人，應該想一想以下三個問題：

    1.自己是屬於哪一個羣體，是人民大眾，還是少數“人上人”的集團？

     2.爭取社會平等，到底是不是對自己這個羣體有利？而自己講出那些話，又是對哪個羣體有利？

     3.這兩者是不是一致？換言之，自己在挖苦諷刺這位小姑娘的時候，是不是在做“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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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自然都有對別人評頭品足的自由，但我們行使這個權利的時候，如果問一問自己這三個問題，總是比較明智，比較不容易吃虧，或者至少比較不容易自己給自己挖坑的吧？

   什麼是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武器？什麼是階級分析方法？

    以上就是。

    我們要不要掌握這個武器？要不要學會這個方法？

    你可以自己考慮，可以注意一下那些不掌握這個武器的人，思想可以混亂和糊塗到什麼地步——這樣的人哪怕在社會上行走多年，也不過是混出了一身的油膩味而已。

    和女兒聊到這個話題時，我還説：

    “有人還諷刺這位姐姐説：人上人消滅不了，你自己就是一例：你今天能上台發言，別人不能，説明你已經是人上人了。難道哪一天能讓所有人都來當這個代表發言嗎？所以你現在就是享受着人上人“真香”的感覺，你以後怎麼可能去消滅人上人呢？不過是矯情罷了——你對這種評論怎麼看呢？”

    女兒感覺這似乎不對，但説不出所以然。

    於是我説：

    “關鍵在於他們犯了偷換概念的錯誤，把“優秀的人”和“人上人”混為一談了。前者是指素質較高，成績更好、貢獻更大的人；後者是指擁有特權或壟斷地位，騎在大多數人頭上，剝削和壓迫大家的人。那位姐姐作為學生代表上台發言，只能説明她是個優秀的學生，完全不能説明她是什麼人上人。要是打一場題為“人上人可以（正）vs不可以（反）消滅”的辯論的話，我們聽到對方這樣發言，就要問對方辯友：“確認一下您方“人上人”的定義是什麼？是不是比別人優秀的人就是人上人？那麼，發明活字印刷的畢昇優不優秀？但沈括對他的記載只有四個字“布衣畢昇”——請問這是“人上人”嗎？改進棉紡技術的黃道婆優不優秀？但她是受盡壓迫的童養媳——請問這是“人上人”嗎？雷鋒同志優不優秀？他又是不是人上人？今天你考試比我多得了20分，你就成了人上人了？”偷換概念，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邏輯錯誤，但在今天這麼高的教育水平之下，許多人還自稱學的理工科，按説邏輯思維應該很強，卻仍然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為什麼？我的感覺是：立場錯了，人會變蠢。因為立場一錯，人就總是想去相信那些落後的、反動的東西，或者不願意和這些東西劃清界線，但人要正常地活着，又總不能完全睜着眼睛説瞎話，總要下意識地承認一些正確的東西。所以，一方面他説人上人消滅不了，但另一方面正常的生活經驗又在告訴他：真正消滅不了的是優秀的人，而不是人上人。這兩方面是要打架的，所以他當然就只好扭曲邏輯，偷樑換柱，李代桃僵，將二者混為一談。這麼幹多了，幹成習慣了，可不就把自己玩蠢了嘛！”

     然而，將“人上人”偷換為“優秀者”雖然是邏輯錯誤，但也並不完全是空穴來風，因為：

     1.優秀者的確更容易蜕變為“人上人”或者説壓迫者。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點燃秦末農民戰爭烈火的陳勝，是一位傑出的、有才幹的農民革命領袖，可他一被擁立為王，就開始高高在上，大講排場，還殺害那些他認為説話土裏土氣讓他失了面子的老鄉。這就是我們常説的“屠龍少年變成惡龍”的故事。

     2.歷來剝削階級也總是混淆這兩者，來論證自己統治的合法性。比如我們上面舉的畢昇、黃道婆，我們今天認為他們是優秀者，是比那些君臣文武、達官貴人優秀很多倍的人；但當時那個社會可不這麼看。他們的能力會被認為是雕蟲小技乃至奇技淫巧，比起考科舉當大官來，都不值一提，所以他們不是優秀者，而是庸劣者。這就是説，在“人上人”和“人下人”嚴重對立的社會里，“優秀”與否的評判標準掌握在“人上人”手裏，他們當然要以自己擅長的事情，或自己才有機會做的事情，作為評判優秀的依據，這才能把自己説成優秀的，把被自己剝削壓迫的人説成低劣的，是活該被統治被壓迫的——從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提出“種質説”開始，就是這樣一個套路了。所以習慣了或難以擺脱這種舊思想的人，把“人上人”與“優秀者”混為一談，也是不足為奇的。

     3.將“優秀者”與“人上人”混為一談，也是剝削階級分化被剝削階級的一種手段。我們要知道，剝削階級也是要利用被剝削階級中那些有才幹的分子作為自己的統治工具，甚至要將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吸收進自己的集團的。然而，剝削階級一方面要利用這些人的才幹，要承認他們的優秀，要給他們一定的地位，但另一方面又不能因此而威脅到自己這個階級的統治，那就必須讓這些優秀者脱離、忘卻和鄙視自己本來的階級，就必須告訴他們：“你這麼優秀，説明你本來就是人上人，你和那些升斗小民、販夫走卒本來就不是一個檔次。你現在飛黃騰達了，可要注意身份，不要再和他們有什麼瓜葛，也不要再站在他們的角度想問題，那可是很丟份的。”被剝削階級中的優秀者這樣一輪又一輪地被剝削階級所收割和同化，與本階級的其他人尖鋭對立起來，這樣的被剝削階級當然就很難團結戰鬥，這對剝削階級無疑是最有利的。而這種情況反過來又加重了“人上人就是比人下人優秀”的觀感。

    當然，以上事實並不是可以將“優秀者”和“人上人”加以等同的理由，恰恰相反，只有弄清這兩者的區別，我們才能辯證地分析它們之間的聯繫，才能探討怎樣避免前者蜕變為後者。

     附帶説一下：

     女兒今天還問我：

     “學校外面這條路為什麼老在修？路面這麼容易壞？”

     我説：

     “我想可能是因為這條路太窄了。那你説為什麼路面窄會導致路容易壞？”

     女兒回答：

      “是因為壓強更大？”

      我點點頭：

      “我也是這麼認為。比如同樣是一天10萬噸重的車流量，分佈在10米寬或20米寬的路面上，對路面的破壞作用相差了一倍之多。所以你學的數學和物理知識是很有用的，你就要會用它們來分析實際問題。可爸爸這樣説，也只是個看上去合理的推想。要證明它，還要進行觀察、測量和比較，得到更多的數據，才能看出那些更寬的路面是不是破壞程度輕些。甚至可能要做實驗，按這條路一模一樣的材質、構造和施工方法，在相似環境下分別修兩條寬窄明顯不同的路，每天同樣的車流量，看誰先被壓壞。

     總之，你能提出這個問題，這是好事。但你要善於把一個比較泛的問題轉化為一個更具體的問題，比如把“路為什麼老壞？”轉化為“路老壞，是不是跟路面的寬窄有關？”這其實就是將問題轉化成了一個嘗試性的、有待證明的假説，這樣你才能真正着手去解決這個問題。

     思維方法的作用，往往也就在這裏：

     當別人只能提出一個泛泛的問題，還不知該從何下手的時候，你卻已經構想出了最有可能的幾個假説，並且開始了你的實驗或論證。

    這也沒有別的什麼，就是因為你習慣於多想一步，習慣於想得更具體些，習慣於一個個來分析考察多種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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