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芃往事——進入外交部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05-05 15:59
作者:李樵1958年調入外交部,先後在中國駐荷蘭代辦處、敍利亞、埃及大使館任外交官。
01
1958年,我國駐荷蘭代辦處代辦謝黎回國休假時對我説:“你在人民日報國際部工作,同使館研究室工作性質相差無幾,都是搞國際問題研究,還是到使館去吧!”
我被調到外交部,未在部內工作一天,便於初夏來到低地之國——荷蘭,在代辦處研究室工作。
周總理對我們説:“到西北歐工作是坐冷板凳,要把冷板凳坐熱。”
我在荷蘭工作幾年,對坐冷板凳的滋味可謂有切身體會。謝黎代辦每年宴請荷蘭外交部東方司司長一次。司長大駕光臨,這便是全館最盛大、最隆重的對外活動了!“八·一”、國慶,官方人士出席招待會的也屈指可數。
我在研究室工作,整天趴在桌子上看報刊,搞書面調研。當地的報紙,多是荷蘭文的,供使團參閲的一份英文小報,信息量太少,從中理不出個三七二十一來。那時,我們同蘇聯、東歐國家使團間往來頻繁,友好活動不斷。塔斯社駐荷蘭記者站僱用了幾名得力的翻譯,他們每天把荷蘭報刊上的重要文章全部譯成俄文,有四五十頁打字紙之多。我到使館後不久,認識了蘇聯使館科技參贊,他是位小麥專家,曾在我國農業部當過顧問。很自然,我們成了好友,於是他囑託塔斯社每天把譯稿多打印一份送我。在荷蘭工作幾年,我就是憑着這些俄文資料搞調研的。
我的調研重點,是荷蘭共產黨。當時荷蘭共產黨在議會上院有兩席,下院有六席。每逢議會開會時,荷蘭共產黨總書記格魯特和中委安娜便從阿姆斯特丹來到海牙。議會休會時,安娜每每到使館小坐,我們請她吃頓便飯。
安娜第二次來使館特送我兩本俄文書:一本是寸半本精裝《唐詩選》;另一部書是高斯特著《烏蘭斯匹克傳奇》,1948年列寧格勒版,書中有許多幅精美的插圖。安娜一再叮囑我:“這是本名著,世界上許多國家有譯本,希望你能把它譯成中文,向中國人民介紹荷蘭16世紀資產階級革命和尼德蘭人民鬥爭的壯烈史詩。”我當時不自量力,首肯了。

烏蘭斯匹格傳奇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3年,我看到湖南出版了中譯本。該書譯文通順,可惜無註釋,這就使不瞭解荷蘭歷史的人讀來興味索然。1985年,我特請在蘇聯使館工作的朋友劉錚,代我買到一本1978年的新版書。那時還雄心勃勃,準備離休後迻譯。現在,格魯特和安娜早已謝世,而我患白內障加玻璃體混濁,再看外文書那蠅頭小字已十分吃力了!當年的親口許諾,如今恐難以兑現。
荷蘭國家不大,趁節假日,兩天便可遊遍全國。我曾一天遊北方,一天去南方:在荷蘭圍壩造田的30多公里長的大壩上,我曾留下了腳印;在世界第一大港鹿特丹港灣裏我曾泛舟萊茵河口。

哥根豪夫是世界上著名的鬱金香產地,這裏有4000多種鬱金香。鬱金香花圃旁,種有一排排玉蘭樹。非常奇怪的是,鬱金香美麗異常,但無芬芳氣味,就是掛滿枝頭,含苞待放的紫玉蘭,到了荷蘭,也失去了淡淡的幽香。是何緣故?只有請科學家來解釋了。
從我個人來講,我更傾心於駐足荷蘭的博物館和畫廊。而現實,只能在海牙欣賞倫勃朗和凡·高的少數作品,因為到阿姆斯特丹等地去,有諸多不便。
02
1964年,調轉航向,我來到了“多事之秋”的中東——敍利亞。
在第三世界工作,可不是坐冷板凳,而是熱板凳了。徐以新大使同外交部長的友好往來不斷。在敍利亞國際博覽會,中國特建有一座金碧輝煌的展廳,每年都派大型展團參加。中國還援助敍利亞建紡織廠……每到“八·一”、國慶,來使館做客的新朋老友絡繹不絕,使館的庭院顯得狹小了。
1965年6月,周恩來出訪歸國途中在大馬士革同敍利亞總統會議主席阿明哈菲茲會談。
中敍友誼頂峯的標誌是1965年周總理順訪敍利亞。總理訪問開羅後,回程從敍利亞過境,飛機要在這裏加油。總理原本無意打攪敍利亞國家領導人。大約晚11時許,總理所乘兩架專機將蒞臨機場,頓時,機場上千盞燈火齊明,宛如白晝。哈菲茲總統親率全體閣員及三軍將領守候在舷梯旁。總理踏上紅地毯,同哈菲茲並肩站在檢閲台上,機場上空響起雄壯的中敍兩國國歌聲。哈菲茲請總理到總統府會談。午夜時分,總理同哈菲茲進行了長達兩個小時的親切會談。之後聽説,總理也未料到,歡迎儀式如此隆重、熱烈。

徐以新大使
徐以新大使主張搞調研工作,應把死材料(報刊資料)同現實材料、活材料相結合。他讓我們走出去,看看敍利亞人民的實際生活狀況。敍利亞全國只有一位僑胞——謝小姐。她住在敍利亞與土耳其邊界上的一個小鎮上。我們便以探訪謝小姐為由,從大馬士革出發,經阿勒頗,沿幼發拉底河,到達代爾祖爾,然後向北折,直插敍土邊界小鎮卡梅什利。一路,我們未打攪官方,但到了卡梅什利,我們住在旅館,還是驚動了好客的鎮長。他率鎮上主要官員到旅館看望我們,陪同我們參觀。鎮長説,全敍利亞都知道,只有他們這個鎮上有位美麗的中國姑娘,所以,他們理所當然要厚待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孃家人了!
謝小姐的丈夫勞爾自幼品學兼優,因家貧才被派到中國去留學。他在武漢大學留學期間,同該校助教謝小姐相識、相愛,結為伉儷。這在50年代的中國,他們要衝破多少阻力、障礙可想而知。根據敍利亞政府的規定,到歐美留學的,可出任正職,到中國留學,則只能擔任副職。所以,勞爾是當地水電站的副站長,而站長空缺。
我們所乘汽車駛進鎮裏時,看見一位長者坐在馬車上,吹着小喇叭賣石油。我們不知他就是勞爾的父親,他也未料到奔馳車上的來客是特來拜訪他家的,真是“對面相逢不相識”了。勞爾父母視謝小姐如親閨女一樣,為他們蓋了三間土屋(當地都是土坯房子),白綠相間,很漂亮,滿鋪地毯,繞牆一圈阿拉伯大枕頭……
我們在勞爾父親家席地而坐,老人家拿出家中所有好吃的、好喝的來招待我們。我實在是口渴,第一次喝了他家自制的酸奶,甘之如飴。
勞爾夫婦帶我們到一望無際的燕麥田裏,告訴我們,這個鎮屬敍利亞、土耳其兩國,以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黑龍潭為界。謝小姐説:“如果我們從所站立的地方往北或往西邁出去幾步,就到土耳其了!”這兩國之間,真是阡陌相連,雞犬相聞,既無界樁,亦無衞兵,一片和平景象。
我們在鎮上住一夜。次日,告別這一鎮兩國的邊城,從原路回到阿勒頗古城堡,向西行,到瀕臨地中海旅遊勝地拉塔基亞。在巴尼亞斯,看到了伊拉克石油管入港處。伊拉克的石油管埋藏在敍利亞地下,在這裏,它像一頭銀色巨蟒,匍伏在丘陵上,伸出頭,張開大口向油艙噴射出烏金,其景壯觀。敍利亞每年向伊拉克收取鉅額石油過境費。不過,現在這條巨蟒,已“中風”癱瘓了!經海濱城市塔爾圖斯向東行。

敍利亞-霍姆斯
暮色中,從敍利亞第二大城市霍姆斯經過。這裏有現代化的大煉油廠,但那十字軍東征時的古堡,峭立山坡上,更給人帶來無窮遐想。夜暮降臨,我們趕回大馬士革。
我們曾站在光禿的山坡上,回首眺望世界聞名的幼發拉底河。它乾涸得像一條小溪,岸邊很遠很遠才有一株杈椏老樹,難以遮蔭。深山中,毛驢馱着一個盛水的大汽油筒,婦女們兩腿相併斜騎在毛驢上,從頭到腳裹着、纏着,披着一塊黑絲絨,用金銀線繡着花邊。窮鄉僻壤的婦女,其衣着同天主教堂中彩繪聖母瑪麗亞所披的披肩一樣。看到此情此景,我才明白為什麼禮賓司同志一再叮囑,到中東一帶工作,不要做絲絨旗袍。因絲絨是棉織品,而敍利亞盛產長絨棉,絲絨衣料在敍利亞、中東一帶是極普通、便宜的料子。

敍利亞代爾祖爾省幼發拉底河景觀
幼發拉底河流到同伊拉克接近的代爾祖爾,便加深、加寬了。河寬、水深,使這一帶的農田作物,碧野千里。在這裏,有一座漂亮的鋼絲大橋橫跨河面。據説這座橋是法國人建造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國際聯盟曾委託法國統治敍利亞。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1941年法國發表聲明,宣告終止對敍利亞的20年委任統治,所以在敍利亞許多年長的知識分子,大都精通法語。
離開幼發拉底河不遠,便是一片沙漠。當地人司空見慣的海市蜃樓,對我們來講卻顯得神奇壯觀——遠遠望見沙漠邊緣,聳立起一座高樓大廈,令人驚歎,不久,它就朦朦朧朧地消失了。

中東敍利亞哈馬薩魯吉之家
在敍利亞腹地,我們也看到了辛勞的貧民百姓,住在簡陋的土房裏。那土房呈穹隆形,像一個個倒扣着的窩窩頭,無窗,只在幾塊土坯間參差着留有空隙,也許它既可防沙,又可防曬,也便於通風吧!
無論我們走到哪裏,都會遇到一羣可愛的孩子,赤腳,穿着深色阿拉伯長袍,唱歌似地喊着:“其那,其那,古耶斯!(中國,中國、好!)”

夕陽下的戈蘭高地
七天,除南部戈蘭高地外,我們繞敍利亞全境轉了一週。目睹了現代化的城市、工廠,也看見偏遠山村實況。回使館後,寫了一份實地考察報告:初步摸清了敍利亞的耕種制度,發現封建勢力仍很大,酋長可以買賣奴隸,貝都因人生活無定居……
-end-
文章來源 |《女外交官》
作者 | 李樵 圖片 | 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