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燒烤，多數人只看到了熱鬧_風聞

本文系基於公開資料撰寫，僅作為信息交流之用，不構成任何投資建議。作者愚老頭，在雪球設有同名專欄。

最近一個月來，淄博燒烤火出圈，迅速成為各路媒體和朋友圈中頂流中的頂流。

有比較才有鑑別，全靠同行襯托。流量時代，注意力金貴，可各個地方都一反常態，默不作聲，生怕引火上身。四川燒烤剛要露頭，就被本地人噴得不能自理。

淄博燒烤現象的背後，是一場深層次的產業結構轉型徐徐拉開的序幕，是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杆尖頭了的一隻航船，也是暮春迷濛新綠中的第一聲蟲鳴。

説到產業轉型，就要跳到宏大敍事的範疇，宏觀的東西，容易眼高手低。在很多人的眼裏，夏天路邊一杯扎啤幾串烤串吹一晚上的中年大爺，跟在大學裏敲鍵盤的經濟學家，都是一類人，保不齊前者看得還更對。

金融行業也有一本有名的書，名字叫《big money think small》，中文版《大錢細思》，這本書講的就是，那些大問題，什麼人類的未來、世界的命運、國家的走向，跟我們毛關係都沒有，我們就去思考一個一個的小問題，這個公司明天會怎麼樣？一門生意明天會怎麼樣？這個生意如何去賺錢？  

宏觀經濟研究，現在面臨的問題就是，玻璃罐裏養蛤蟆，前途光明，出路不大。但是要看清淄博燒烤背後的趨勢，我們確實還是要回到宏觀經濟的宏大敍事的背景下。

01

已經走到極限的投資拉動型經濟

從經濟增長三駕馬車的角度，1978年以來，中國GDP增長的來源都是消費和投資並舉，投資成為宏觀調控的核心。消費對GDP的帶動作用相對穩定，投資的彈性相對就比較大。世界金融危機之後的2009年，疫情中的2020年，投資都貢獻了大部分的GDP增量。

從1978年以來，消費和投資對GDP增長貢獻度的中位數分別是56.9%和41.1%。從國際比較的角度看，中國投資對GDP的拉動地位是偏高的。歐美發達國家，消費對於GDP增長的貢獻度，一般都會在80%左右。

換一個角度，中國第三產業也就是服務業的佔比相對也比較低。最近三年，服務業對GDP的貢獻率整體有比較大的收縮，2022年回落到只有42%。像美國這一類的發達國家，第三產業增加值甚至能夠佔到GDP貢獻度的80%。

也就是説，中國現在的產業結構，是一個典型的生產型社會。生產型社會典型的特徵就是投資對於GDP增長的貢獻度偏高，投資主要帶動製造業，因而第三產業的佔比也相對較低。

我們知道，如果不考慮進出口情況，一個國家的投資來自於儲蓄，消費之後剩下的資金即為儲蓄，儲蓄的總量等於投資。問題是中間的槓桿，高儲蓄必然帶來高投資，但高儲蓄不必然帶來高槓杆。從儲蓄變成投資，要經過金融市場，如果儲蓄直接參與股市增發，這屬於直接融資，就沒有槓桿，但如果經過銀行，銀行作為債務放大器，就會放大社會槓桿率。

因為總投資等於總儲蓄，當投資的大部分來源是銀行放大的槓桿債務，這同樣意味着直接融資不足，也代表着儲蓄端大量的資金閒置空轉。中國現在的情況就是高儲蓄與高槓杆並存，同時還伴隨着大量的資金空轉。

生產型社會的上限是槓桿。根據國家資產負債表研究中心的數據，2022年中國實體經濟宏觀槓桿率是273.2%。從國際比較的角度，總體水平已經處於國際前列，尤其是居民部門槓桿率和非金融企業部門槓桿率，基本上加無可加。

説到投資，就不能不提房地產。跟我們大部分人實際感受的不同，居民購買住房，如果是新房，算投資，而不是消費。 

根據《中國居民資產負債表估計：1978-2019年》（《國際經濟評論》2022年第5期）這篇文章的數據，2019年中國居民部門住房總價值是292萬億，佔全部居民總資產的62.7%。這個比值，要比美國的水平高出30個百分點。

高不一定是問題，對於普通中國家庭來説，60%的資產配置在住房上，可能是一個常態。以末致財，以本守之，農耕民族傳統就是有錢了之後買房置地。如果後續的新組建家庭也能保持傳統的做法，那這種產業結構還能維持下去，並不成為問題。但是現在的結果我們知道了，2022年新出生人口不到1000萬人，總和生育率降到不到1.6，甚至低於大部分發達國家。

房地產週期長期看人口、中期看土地、短期看金融。土地和金融任你再玩出花來也跳不出人口的五指山。 

對於居民部門來説，房地產和消費，就是一個蹺蹺板。 

02

轉型的難題

中國的投資，對GDP的貢獻度常年都在40%左右，那合理的水平是多少呢？

我們可以用A股上市公司的數據進行一個粗略的測算，一般來説，企業的資本開支分成兩類，第一類是維持性資本支出，這部分是折舊攤銷，企業維持現有生產規模不變每年要付出的更新費用；第二類是成長性資本支出，企業擴大生產規模必需。

第一類一般佔到企業營業收入的5%左右，後一類一般在3%左右。一般來説，A股上市公司固定資產週轉率大約為3.8左右，3%的成長性資本支出足以維持10%的收入增速，所以這個數字是合理的。

推而廣之，合理的企業部分資本支出佔到GDP的8%，就足以維持中國現有的企業部門運轉。再考慮到中國有四成以上的工業品產量都是世界第一，絕大部分工業企業顯然未來也沒有大規模資本支出的必要。

關鍵是房地產。房地產對於GDP增長的貢獻度到底是多少目前並沒有比較權威的統計數據，一般給出的數據是15%左右，什麼樣的水平是合理的呢？這個水平長期看的是人口，什麼時候人口能達到正常的總和生育率2.1的世代更替水平，那就是一個初步合理的水平。 

參照歐美國家的GDP增長貢獻度來源，消費通常都會佔到80%以上，中國略放寬，消費也需要佔到70%，這意味着消費大約還有15-20個百分點佔比的上升空間。

從以投資拉動為主的生產型社會向以消費拉動為主的消費型社會轉型，這是個屬於你知道，我也明白，大家也都清楚，但是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轉的難題。

雨裏深山雪裏煙，看時容易做時難，這是一項系統工程。

有經濟學家建議，直接發錢，或者發消費券。最近一段時間，消費貸利率也在不斷下調。還有人建議，應該提高勞動力報酬在國民收入的佔比。

這些針對居民端的政策都沒解決一個問題，那就是居民有錢了，真的會去消費麼，他們要是還去買房呢？

很多人認為，控制住房價，沒有房價上升預期，大家就不會買房了，消費也就上來了。有一個講經濟週期的微信公眾號“笑傲投資”這麼説：“股票價格、債券價格、房地產價格、大宗商品價格，都是由經濟體系決定的，但決定的具體原理各有不同。

股票價格的決定原理是，股票長期年均收益率約比GDP增長率高192BP。債券價格的決定原理是，通脹決定債券利率（收益率），債券收益率決定債券價格。

房地產價格的決定原理是，房地產總市值/GDP全球長期平均為260%，房地產總市值和名義GDP是水漲船高的關係，那些長期看空中國房價的經濟學家，顯然是沒有搞清二者間的本質聯繫。大宗商品價格的決定原理是，大宗商品價格長期年均漲幅約為名義GDP增長率的1/3。”，房價還是要遵從經濟規律和週期。 

至於勞動力報酬這個問題，一説起來大家都很感興趣，但基礎的國際經濟學通篇在講的就是一個八個字的常識：“開放市場，國際定價”。勞動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任何一份職業都很光榮，但不同職業之間收入確實有差別。全球定價的工業品，在勞動力上付出的成本不可能相差太大。

從生產型社會向消費型社會轉型首當其衝面臨的問題就是兩個。一個是持續多年的土地財政怎麼辦，還有一個是構建消費型社會，你的產業結構能接得住麼？

政策沒有對錯，只有利弊。房地產和基建拉動的投資雖然簡單粗暴，技術含量不高，但好在中國產業鏈齊全，能夠全須全尾的吃下全部收益。從上游的鋼材、建材一直到中游的建築裝飾、房地產，下游的後地產行業家電、傢俱，以及服務全程的銀行等金融機構，負責土地招拍掛的地方政府，可以做到雨露均霑。 

不要以為房地產和基建拉動投資的經濟模式簡單，事實就是美國基建的情況一直被詬病，不是他們不知道鋼筋水泥能拉動經濟。要知道，美國也曾經是基建狂魔，1916年，美國就已經修建了40萬公里的鐵路，那個時候清朝才滅亡了四年。1930年帝國大廈修建，四天一層樓也曾經創造了世界紀錄。

問題就是時過境遷，美國的基建相關的行業都沒有了，上馬一個大工程，大量的建材都需要向太平洋對面的東方大國進口，真的是“二月新絲五月谷，為誰辛苦為誰忙？”所以美國會選擇直接發錢。

有句話説的好，能從歷史中找經驗，不能從歷史中找行動，任何政策都要因地制宜。

03

轉型帶來的產業結構變化

從生產型社會向消費型社會轉型，是一張明牌。

在這個趨勢下，很多政策就屬於雖遲必到，而不是要不要的問題。比如最近的不動產登記全國一盤棋，消費税將改為零售環節徵收等等。

對於一個地區來講，生產型社會核心是有廠斯有人，有企業就有經濟，所以招商引資會擺在第一位，消費型社會的核心則是有人才有廠，有人才有經濟，重點是怎麼留住人。

從產業結構的角度來講，構建消費型社會，就是產業結構要能夠將消費產業鏈從頭到尾吃下來。消費產業鏈核心只有一個，那就是性價比。

淄博燒烤現象我們可以給出無數的解釋，但重點還是要落在性價比上。

所謂旅遊，無非就是從自己呆膩的地方去看別人呆膩的地方。旅遊目的地的地理條件自身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重要，真正的極限旅遊目的地像沙漠、雪山參加的人寥寥無幾。

至於人文景點，中國歷史上下五千年，哪個地方沒幾個名勝古蹟，淄博這個以前名不見經傳的地級市，真要論起來那也是齊國故都，煮鹽鍊鐵，在戰國七雄裏面那就是現在沙特般的存在，賊有錢。故事也不缺，莊姜宣姜文姜這姑侄仨，每一位的經歷都足以撐起一部大型古裝電視劇，勁爆程度現在都難以想象的那種。

淄博能夠火出圈，靠的就是東西性價比高，燒烤一個人一百塊撐到吃不下，酒店不亂漲價，出租車不繞路。

未來產業結構變化的落腳點，就是大眾消費行業如何做高性價比。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大眾消費品行業追求的都是品牌升級。這個路其實是走歪了，因為大眾消費品的品牌，構不成護城河。任何敢於挑戰這個原則的企業，最後的結果99%都是出局。

我們這些年聽到了太多這樣的故事，尤其服裝、餐飲、食品這三個行業是重災區。最頂級的新疆長絨棉，20塊錢一公斤，一件純棉T恤250克，原材料成本5塊錢。白羽雞櫻桃谷鴨的價格，在規模化養殖的條件下價格都不會超過10塊錢一公斤，熟製品的加價倍率總不能漲上天去。

要説“人間清醒”，確實還得看京東。劉強東在最近的一次內部會議上強調，低價才是武器，以後也是唯一的基礎性武器。客户體驗包括三要素——價格、品質和服務，低價是“1”，品質和服務是兩個“0”，失去了低價優勢，其他一切所謂的競爭優勢都會歸零。

品牌沒有護城河，性價比才是。

最近幾年自主品牌在新能源汽車行業的彎道超車，就是性價比優勢的絕佳體現。 

比亞迪9.98萬的秦PLUS-DMI，大小對標豐田雷凌、卡羅拉，大眾速騰、朗逸，百公里虧電油耗只有3.8L，零百公里加速不到8秒，跟同級別的合資燃油車相比，性價比真的是沒的説。 

一直被人説定價飄了飄了的仰望U8，預售價高達109.8萬。這個價格理應屬於豪車的範疇，可你如果看看指標，這款車還是主打性價比。比亞迪自2003年開始造車以來，品牌從來就沒有溢價，要説有也是負數的。 

仰望U8四電機總功率880KW，1100馬力，跟中國的99式主戰坦克早期型號的動力相當，而99主站坦克車重超過50噸。四電機易四方技術，原地調頭，浮水模式，雲輦-P底盤，分開説每一樣技術都不能算是業內首創，但能把這些技術堆到一起量產，到現在為止，只有仰望U8。這款車別説賣109.8萬，再加一個零你也找不到對標。

新能源汽車也是最符合我們講的消費型社會產業鏈要求的行業。汽車及相關行業可以佔到製造業增加值的三分之一，全社會就業的十分之一，是一個可以與房地產和基建相媲美的支柱行業。

從上游零配件中價值量最大的三電系統，到中游整車組裝，再到下游銷售售後服務，中國擁有世界上最大最齊全最先進的新能源汽車產業鏈。不像燃油車，市場換技術三十多年了，自主品牌的市佔率還沒有超過一半。 

站在消費者而不是經濟學家的角度上，汽車還是除了房地產之外，第一大消費對象。中國消費型社會的未來，最終的落腳點就是汽車。

最近10年來，中國汽車銷量的高點是2017年，2894萬輛，最近幾年一直徘徊在2600萬輛上下。業內的研究員，對汽車銷量的預期都是比較悲觀的，認為我們的汽車消費已經進入飽和期，很難突破前期高點。

實際中國的汽車銷售還遠遠沒有見頂。哪怕就是純看燃油車，中國的汽車銷售都還沒有達到日本歐洲美國的水平。美國人口3.32億，年汽車銷量1600萬輛，千人年汽車銷量48輛，日本1.26億，年汽車銷量450萬輛，千人汽車銷量36輛，中國人口14.12億，按照2017年高點計算，千人汽車銷量也只有20輛。假如中國汽車銷量達到日本水平，年汽車銷量超過5000萬輛，達到美國水平接近是6700萬輛。

何況拉長看，新能源汽車的使用成本要大幅低於燃油車。所以，中國理論上的汽車銷量上限還要高於我們對於燃油車的測算。

當我們完成了從生產型社會向消費型社會的轉型，也意味着汽車消費的上限也會被徹底打開。

不僅僅是汽車，可選消費的大部分行業，比如電子產品、家電、輕工等行業，上升空間都會打開。

淄博現象是一個好的開始，是摸着石頭過河的那一塊石頭，也是產業結構轉型的起點。

未來終有一天，當我們趟過千山萬水，會發現那個大的轉折，可能就發生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