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主義重新回到世界舞台中央 - 對於米爾斯海默近期訪談的觀後感_風聞
吴尾熊-05-06 07:05
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國際關係中現實主義派代表人之一,近期參加了前印度尼西亞貿易部長Gita Wirjawan在YouTube的訪談節目“Endgame”,個人非常喜歡這次訪談,也因此有感而發寫下本文。
訪談從現實主義的核心,大國博弈(great power politic),切入,這也不可避免的談到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在當今美國外交乃至國際關係中的此消彼長。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當中一個重要的區別是自由主義認為代表“自由”、“民主”等價值觀的西方是“好人”,而剩下的“壞人”;然而在現實主義中並不存在這種由價值觀引申出來的“好”與“壞”的框架,不存在好的大國或者壞的大國,而大國的目標則是最大化自己相對於別的大國的實力,因此現實主義認為國際關係是由大國關係塑造的。在冷戰結束後的二十多年裏,由於美國是全球唯一的霸權,現實主義失去了在美國政治以及外交體系內的話語權也因此帶來了自由主義盛行的二十多年。這二十年間不但是現實主義在美國的政治體系中失去了話語權,而是自由主義在單極霸權下濫用自己的霸權地位並同時試圖把自己渲染成一個“好的霸權”(benign hegemony)。米爾斯海默提到俄烏衝突早在2008年北約計劃開始納入格魯吉亞和烏克蘭的時候就開始了,甚至在更早的時候,時任德國總理默克爾就指出過如果把烏克蘭納入北約體系,俄羅斯將會認為這個行為是北約向俄羅斯宣戰。可惜的是,無論是國內的反對聲音還是美國盟友的反對聲音,在一個虛弱的俄羅斯面前,美國選擇了繼續北約東擴,繼而在2008年埋下了了俄烏衝突的導火線。
隨着中國的崛起以及北約不斷的東擴,大國博弈又重新回到了國際政治舞台的中心。在米爾斯海默看來當今世界上只有三個大國(Great Power),美國、中國和俄羅斯,冷戰期間的大國博弈自然是圍繞着美蘇兩國,而冷戰後尤其是現在,中國則是美國唯一的相同體量的競爭對手(peer competitor)。基於美中俄三個大國博弈,世界版圖裏有三個地方對於美國是由戰略價值的,歐洲、波斯灣以及東亞。波斯灣之所以重要是因為石油,而歐洲與東亞的戰略價值則來自於美俄(US-Russia)和美中(US-China)的大國博弈。由於主持人是前印度尼西亞貿易部長,他也因此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在大國博弈的背景下世界上難道有些地區,比如説東南亞,不就成了無關緊要的區域(irrelevant region)嗎?米爾斯海默的回應則是冷戰期間,由於美蘇的博弈,東北亞自然成為了國際政治的熱點地帶,冷戰期間美國國內反對越南戰爭的一個觀點就是越南在美蘇競爭當中離東北亞太遠了。而隨着大國博弈的重心轉移到了美國和中國之間,東南亞的則變得越來越重要。
筆者認為這裏可能又凸顯出了不論是自由主義還是現實主義都無法很好的描述中國的國際政治。在筆者看來,東南亞之所以成為美中博弈的焦點不單單是因為地理上相近,更是因為中國在東南亞地區長期的貿易與投資。美國這兩年更是做出了重新到南太平洋島國設立大使館以及與非洲國家領導人見面之類的行為,而這些地區地理上離中國並不近也不存在什麼跟中國的領土糾紛,它們在這次美國和中國的大國博弈之中的重要性更加是來自於新中國從成立開始在第三世界國家裏做出的長期經貿佈局。因此筆者認為即便儒家文化圈的國家包括東南亞國家更加能夠理解現實主義,中國的外交和國際政治思考是超出了自由主義和現實主義的束縛的。
回到俄烏衝突的問題上,美國的理想劇本是烏克蘭發起一場大規模的春季反攻並對俄軍造成重創,由此讓烏克蘭在可以和俄羅斯回到談判桌上。然而米爾斯海默認為現實可能是如果烏克蘭發起反攻,烏軍可能會損失慘重。一個失敗的大反攻放在受到高通脹影響的歐洲民眾的眼中則會變成這些民眾對於本國政府不解決自己的民生問題轉而支持一場看不到勝利的反攻這上面的不滿,這個對於美國在這場衝突中則是更加不利的。有一些人可能會用芬蘭和瑞典加入北約來弱化烏克蘭加入北約對於俄羅斯的影響,而在米爾斯海默看來芬蘭和瑞典從來都沒有加入北約的需要。在冷戰期間這兩個國家就不是美蘇競爭的範圍之內,而如今實力不如蘇聯的俄羅斯更不成為芬蘭和瑞典加入北約的理由。反而這兩個國家可能因為加入北約而把自己帶入了這場美國和俄羅斯的博弈之中。而由此又引申出了俄羅斯動用核武的問題以及一個俄烏衝突上面的悖論,也就是從2008年就開始的衝突在西方的劇本里應該出現的情況是烏克蘭軍隊成功擊敗俄羅斯軍隊、普京下台接受西方的審判以及俄羅斯的政權更替,然而如果事件按照這套劇本走的話,俄羅斯動用核武的可能性也無限升高,而目前看起來歐美的各個主張自由主義政客並沒有辦法解決這個悖論(即便從理論上)。
米爾斯海默認為中國到目前為止是俄烏衝突的贏家,因為美國的力量被俄烏衝突拖住而沒有精力轉向東亞對付中國。而在美國與中國的衝突上,米爾斯海默談到了台灣和南海,並且他認為南海在未來可能是比台灣更劇烈的衝突。但是在台灣和南海這一段的論述上筆者不太認同米爾斯海默對於中美兩軍實力的估計,固然兩棲登陸作戰很困難,但是關島到台灣的距離可是遠大於平潭到台灣的距離的。
最後米爾斯海默談到了他以及他的觀點在中國超乎他本人意料的很受歡迎,因為在他的理論裏中國是與美國必有一戰的。一個容易被忽視的是美國外交體系裏的建制派的力量。特朗普上台前以及拜登上台前都承諾過各種外交上的舉動但是在他們上任之後他們都被外交系統的建制派們“説服”了。有關於中美必有一戰這一點,他提到在他2018年之前跟中國的學者交流的時候,中國的學者經常會用中美經濟互相依存來反駁他的觀點,但是從2018年的貿易戰以及拜登政府上台後的種種舉措,中國學者們也逐漸意識到了中美之間的衝突已經很難以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