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幻想/權謀，這部作品顛覆了中國人最熟悉的故事題材_風聞

作者 / 糖衣 編輯 / Pel 排版 / 小魚 

“死亡並不可怕，人出生的目的，就是邁向死亡。

可怕的是，在生與死之間……

你 · 究 · 竟 · 做 · 了 · 什 · 麼？”

從嚴苛的歷史愛好者到對人設進行二創、甚至推翻原作再原創的同人作者，**“三國”**這一主題在中文文化圈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時至今日，我們很難在街上找到一個完全不瞭解三國故事的人：不管記憶來自經典的電視劇，還是評書，又或是街邊餐館靈龕上供奉的關公像，三國故事和人物早就成了泛中華文化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從象徵忠義的關羽，足智多謀的諸葛亮，再到評價由白臉到複雜乃至崇敬的曹操，直至同人圈津津樂道的周瑜/孫策，每一位讀者都能從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中找到自己最喜歡的一段故事。而對於同人作品與二創而言，穿越回三國，幫助自己的英雄改寫歷史的進程也是人人樂在其中的話題。

一段精彩的文鬥，或是鬼畜區的萬惡之源，怎樣理解都很合理

光榮的《三國志》系列兼具了史實背景和豐富的遊戲性

橫山光輝的《三國志》漫畫是許多人的童年記憶

英國人和日本人開發的三國題材遊戲《全面戰爭：三國》與《卧龍：蒼天隕落》

每當一款三國題材的新作推出，必定是各路玩家齊聚一堂的狂歡盛事，各種新梗隨之流傳開來。

當然，隨着一代代人將故事流傳下去，許多人物的基本設定業已固定，甚至像超級英雄一樣趨近臉譜化。呂布逐漸固化為天下最強、除了武藝什麼都不在意的武痴（以及作為戰鬥力的標準計量單位）；曹操對“人妻”的執念同樣被放大。當然，更為臉譜化的人物設定方便了這些形象的傳播，至少對於海外愛好者而言，一個簡介鮮明的“lu! bu! ”或者“Kao Kao”（即呂布和曹操音譯的訛傳）形象更方便他們進行更加個人化和戲劇化的遐想。

説回來，作為嚴肅正劇的代表，橫山光輝的漫畫《三國志》延續了史書以及羅貫中《三國演義》為代表的傳奇小説的敍事結構，故事百看不厭，但對於狂熱的讀者來説始終缺乏新意。而《三國羣英傳》和《三國志》為代表的三國策略遊戲也由於角色缺乏變量而逐漸公式化，有明顯的強度分級。

正是在這樣心態的轉變下，一些漫畫家開始嘗試從新的視角詮釋這段歷史。

1994年，由韓國作家李學仁編劇、日本漫畫家王欣太作畫的**《蒼天航路》**無疑是第一部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這部擺脱了中國評書與傳奇小説視角的“舶來品”漫畫將曹操定為毋庸置疑的主角，講述曹操如何從少年英雄一步步成長為統一中國北方的傳奇梟雄，以自身的魅力征服諸多豪傑將他們招攬至麾下，同時顛覆了董卓、呂布、劉備等角色的傳統印象。

在李/王的史觀裏，凡是史書留名，對時代進程造成影響的人，一定有他們自己的閃光點，不管是對力量的極致渴望還是有洞悉他人計劃的智力。至於功過評價，則是任由後人評説的。

《蒼天航路》結合了水墨畫的自在飄逸和90年代美漫和港漫的力量感，動作場面大開大合，讀來令人血脈僨張。後來還曾被MADHOUSE改編為電視動畫劇集。

時間來到21世紀，有“少年鄭問”之稱的香港漫畫家陳某也開始進行三國題材漫畫的編繪。早期作品中，陳某對古典人物的刻畫頗有鄭問的匠氣，但隨着個人風格的成熟，陳某開始着手繪製自己心目中的三國——《火鳳燎原》。

同名改編動畫正在B站每週播出

而這一次，他避免了在著名人物身上着墨太多，而是刻畫每一個小人物，或是虛構人物的光彩。

《火鳳燎原》的標題便點名了兩位主角：刺客出身的燎原火和浴火重生的不死鳥（鳳）。此二人分別是陳某原創的角色和歷史人物司馬懿，在火鳳的世界觀裏皆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漢末英雄史的見證人。二人先是摯友，隨後因各自理念不同而走上不同的道路，卻總會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相遇，亦敵亦友。

事實上，《火鳳燎原》的開篇即是以司馬懿之死作為倒敍展開。司馬懿作為歷經劫難卻總會重生的不死鳥，在暗中牽線操縱軍閥混戰，雖然並非明面上的豪強或天才軍師，但總能在這些傳奇英雄之間遊刃有餘。

**火鳳世界觀中的司馬懿，抱有超前甚至有些偏激的政治理念：**軍閥混戰時，與其匡扶心中的正義一方，不如直接扶持最強的人，幫助其不計代價迅速實現統一，然後自己取而代之，以此換取最大的和平。也正是因為這種機器人般的冷酷，使得燎原火最終不再認同司馬懿，兩人分別走向歷史上註定的命運。

傳奇角色的事蹟固然沒有被火鳳燎原拋棄，而故事中許多小人物的動向，往往比大人物更能決定歷史的命運。

主角燎原火和原創角色小孟，更是在故事的進行中逐漸獲得了新的身份，當他們換上更為人熟知的名字時，會讓每一個新讀者眼前一亮。對於許多在演義中僅僅出現一次的角色，陳某更是巧妙地將他們編織為幾個主要角色的不同化名，在幾個不同的事件中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這樣的安排既減少了讀者記憶工作量，也使得這些半原創角色形象更加豐滿。

安能辨我是雌雄？

對於讀者耳熟能詳的三國故事而言，如何編排出新意，讓讀者對這個新的三國世界認同和沉浸是陳某的主要着力點。以服裝為例，西涼軍往往都以長髮異域風情出現，從董卓****呂布到馬騰馬超，無不以這樣的形象示人。

在火鳳燎原前期故事中，呂布是智勇雙全的絕對核心

這樣做有明顯的好處：通過相似的人物畫鳳使讀者很容易辨認每一位新登場角色的背景。而對於那些形象更為鮮明的角色，陳某進行了非常大膽的嘗試：

蜀地以川劇變臉聞名，而張飛出陣時的油彩覆面形象屬實是一種顛覆。在最近的連載中，張飛即將對陣同樣擅長變臉的蜀地名將嚴顏。另一方面，陳某拓展了張飛擅長繪畫的傳説：當他不需要以武力服人時，張飛會以桃園畫家的身份，遮面進行地形測繪，其繪製的戰略地圖甚至啓發了諸葛亮的隆中對！當然，即使創新如陳某也不會去動關二爺的造型。

如果説《蒼天航路》的戰爭通過謀士的算無遺策加上武將的一騎當千來決定，並將千軍萬馬只當作背景板來割草以突出主角戰鬥力的話，《火鳳燎原》則更凸顯了“謀定****而後動”的剋制。陳某的“人間一年 劇中一年”這一獨特創作思路也為故事打開了更多遐想的空間。

傳奇故事中，呂布的覆滅似乎是一兩天就完成的，而歷史上任何戰役都需要曠日持久的準備和僵持。作為傳奇落幕的下邳之戰章節，陳某用了極大的篇幅徐徐展開：

呂布幾乎以一己之力抗衡曹操、袁術、劉備等諸家軍閥，隨着戰局逐漸倒向聯軍這一方時，陳某再用整整一章的篇幅，以武俠小説獨白般的視角刻畫呂布失去愛女之後的心理活動，並賦予呂布一擊打倒曹軍數名猛將的力量，讓這位傳奇武者的謝幕厚重而圓滿。也難怪會有讀者笑稱“眼見着要送別呂布，怎麼送了一年還沒送完”；對於另一些讀者來説，呂布死後，火風燎原已經進入事實上的尾聲。

《火鳳燎原》同時引入了有趣的**“水鏡八奇”這一設定，讓八位各有所長的策士先後粉墨登場。水鏡八奇是水鏡先生**的八位得意門生，他們平日替老師傳授知識與兵法，各自有所長，宿命是依據自己的抱負投身不同諸侯名下。這其中有原創角色（如大師兄袁方），有故事主角，更有一些會隨着故事進展變成我們更耳熟能詳的模樣。

水鏡八奇結合了謀士/刺客/俠客的形象，被認為是在火鳳燎原世界觀中最為舉足輕重的角色，他們僅僅憑自己的判斷和選擇去效力不同的諸侯，而不會被利誘。水鏡八奇登場時，都會以斗笠面具的匿名形象示人，而隨着故事逐漸推進再揭露真實身份，如今八奇僅剩下最後一人未揭曉，也促成了讀者津津樂道的“真身究竟是誰”的討論。

誠然，講述以智謀取勝的火鳳燎原在故事前期已經塑造了智勇雙全，天下無敵的呂布，其手下各個將領也都是人中豪傑。隨着呂布的敗亡，陳某也不得不塑造越來越縝密，越來越勇武的角色，以致武將戰鬥力通貨膨脹，謀臣計策無限套娃。

不過，還有什麼比漫畫更適合這種充滿張力的形式呢？作為重金屬樂迷的陳某，在策劃火鳳燎原之初就試圖還原這種衝突一發不可收拾但終究歸於沉寂的宿命感。他曾坦言，“火鳳燎原”這一名字便來源於Metallica樂隊的名曲**《Fight Fire With Fire》**（以火擊火）：

以火擊火/末日在臨近/以火擊火/恐懼在噴發/我們都將終結

時間就像引線/短暫熾烈地燃燒/決戰就在眼前/就像歷史預言

金屬樂離不開的主題之一就是歷史和戰爭

這種熾烈的情感貫穿火鳳燎原始終，陳某的“小人物史觀”使他對每一個登場又謝幕的角色都充滿同情與尊敬。從高順到張任，火鳳燎原在編排上給予了每一個角色充分的發光時刻，這也使得火鳳劇情在後期雖然顯得臃腫和同質化，卻依然不會失去讀者的關注。

袁術在正史和演義中都被視作丑角，但陳某依然為其安排了無名軍師這一形象：袁術憑藉無名軍師的縱橫，在曹操與孫策之間反覆攫取利益，使得其背地裏即使壞事做盡，依然明面上維持着名門的榮光與體面。無名軍師最終功虧一簣，但其實力與執著依然得到諸家英雄的敬意。陳某有意隱去這一角色的姓名，用他自己的話説：

“有時候，一個人可以無緣無故地飛黃騰達。有時候，一個人懷才不遇，終生寂寂無名。如果沒有劉備這個明主，誰會想到老黃忠還有那麼璀璨的晚年。戰爭雖然出了名人，但也抹殺了不少人才。這集大活躍的無名軍師，就是那個時代的寫照。”

而作為封底的詼諧互動，陳某對歷史和藝術創作的態度不言自明：

“從黃巾之亂到司馬家改朝為晉之後，整個中國的人口共死了七成之多，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如三國般慘烈。這一場殘酷的戰爭造就了英雄們的誕生。運籌帷幄，千里殺人；一將當關，萬兵莫敵。這些英雄故事贏得大家千古讚頌，可是，某方面來説，英雄亦是一個殺人兇手。”

目前，由靈樨文化製作的《火鳳燎原》動畫已播出3集，除了主角燎原火與小孟之外，更有呂布和劉關張的驚鴻一瞥。從目前的走向來看，動畫相對忠實地還原了原作動畫形象，武打動作設計相當驚豔，同時用黑白濾鏡+潑墨特效巧妙地還原了某些暴戾場面，但作品綜合素質仍然有待進一步觀察，希望不要高開低走。

無論如何，從簡單的地圖塗色，到假託人名進行的無上限幻想，再到挖掘每個小人物的思想深度，三國影視和遊戲的創作走過了一條奪目的弧光。《火鳳燎原》的動畫改編早在2019年便以PV亮相，如今經過四年沉澱重新回到觀眾視線中，其中角色形象能否保留漫畫原汁原味，又有哪些更具時代特色的改編，就請觀眾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