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誰能想到,《紅》會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最後一部電影_風聞
哲就-05-08 16:06
來源:澎湃新聞
今年正值波蘭導演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作品《藍白紅三部曲》上映30週年紀念。經過重新修復,這三部影片在世界各地影院上映,我國的武漢、上海、香港等多地也都舉辦了基耶斯洛夫斯基作品回顧展。

《藍白紅三部曲》海報,三部電影片名正好對應法國國旗藍白紅三色
時隔30年光陰,基耶斯洛夫斯基早已於1996年離世,但和他合作過這些電影的創作者依然難忘當初一起拍攝時的點滴。日前,為迎接《藍白紅三部曲》在英國的重映,《衞報》專門採訪到與基耶斯洛夫斯基有過精誠合作的編劇剋日什托夫·皮耶謝維奇(Krzysztof Piesiewicz)與演員伊蓮娜·雅各布,邀請他們回顧了《紅》的拍攝經歷。
剋日什托夫·皮耶謝維奇:

皮耶謝維奇(左)與基耶斯洛夫斯基
柏林牆倒塌之後,自由曙光乍現波蘭,於是我也找到了基耶斯洛夫斯基,提出想要拍攝一套電影三部曲,主題就是法國大革命的三種理想價值:自由、平等、博愛。法國國旗的三色,也恰好代表着這三種理念。在這裏面,三部曲的最後一部《紅》的主題——博愛,其實也是一個相當複雜的話題。
寫劇本的時候,我有意把自己崇拜的幾位偶像的相關內容也給編了進去,這裏面就包括了法國作家加繆。他的長篇《墮落》是我生平最愛的小説之一,《紅》裏面的退休法官約瑟夫,部分靈感就來源於《墮落》裏的那位年輕法官。至於他竊聽鄰居電話的情節,其來源在於之前基耶斯洛夫斯基剛去過日本,帶回來一款當時最新款的無繩電話,我們一起在他家試着把那台電話機聯通了,但不知怎麼搞的,裏面傳來了一樓鄰居家的電話聲音。
為找到能演主人公範倫婷的女演員,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覺得之前已合作過《兩生花》的伊蓮娜·雅各布最合適。影片在日內瓦拍攝期間,我已經有種預感,覺得這片子會很了不起,但其實還是到了剪輯階段,基耶斯洛夫斯基才真正將其變成一部傑作。

《紅》劇照
在我看來,30年後的今天,《藍白紅三部曲》的意義不減反增。我覺得歐盟這個大家庭的創立,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所以英國脱歐讓我覺得非常遺憾。未來幾十年,歐盟還會面對各種挑戰,如何平衡好自由和公平的關係,想必會成為重中之重,而此刻的我們,正處在一個轉折點上。
作為一件藝術作品,我也不認為光憑這麼一套電影,就能直接影響現實政治。但我也相信,觀眾看完影片之後,確實也會有所觸動,如果我們想要傳達的東西能夠讓足夠多的觀眾有所觸動,那説不定就能實現從量到質的變化了。
伊蓮娜·雅各布:

伊蓮娜·雅各布(左)與基耶斯洛夫斯基
之前拍攝《兩生花》時,基耶斯洛夫斯基就喜歡在拍攝間隙向我提各種問題,好對我多些瞭解。其中一個問題就是:“什麼事情會讓你生氣?”這也正是《紅》的題眼所在:生活中你總會碰到這樣的人,其言行讓你覺得很不舒服——就像是影片中喜歡偷聽鄰居電話的法官——但你可以勇敢地直面他。《紅》説的就是內心希望和實際體驗之間的衝突,説的就是兩個看似截然不同的個體,也可以在更深層次上獲得共鳴。

《兩生花》劇照
作為演員,要求我的就是要去弄明白,明明對方的行為讓範倫婷如此義憤填膺,她為什麼還是會回過去找他。基耶斯洛夫斯基拍電影的時候,常常鼓勵大家集思廣益,所以這一次我也提了一些建議,例如範倫婷的人生背景,包括她男友長期都在海外,包括她弟弟有着吸毒的問題等等,這都讓整個人物變得立體了起來。
基耶斯洛夫斯基平時喜歡管我叫“小袋鼠”——和契訶夫那些戲劇裏一樣,波蘭人平時生活中也個個都有自己的暱稱、綽號——應該説的是我的欠缺經驗吧,可能我平時總是大大地睜着雙眼,總是一驚一乍的。他還問過我,自己小時候喜歡過哪個名字。於是我告訴他説,我小時候希望自己可以名叫範倫婷。結果,這就成了《紅》女主角的名字。
影片是在日內瓦拍攝的,那裏正是我的家鄉(編者注:雅各布1966年出生在法國巴黎西郊小鎮,三歲時隨家人遷居日內瓦,18歲後才又回到巴黎求學)。我在這裏演繹這個角色時,也更容易找到那種天真未泯的孩子的感覺。
拍攝前三週,一直在拍法官家裏的那些戲。讓-路易·特蘭蒂尼昂原本不想接《紅》,因為他那時候腿腳不太利索,有些身心疲憊。演出時他一直拄着枴棍,那並非劇情要求,而是他當時確實需要拄拐。你可以注意一下我們之間的對手戲,我們兩人不管是坐着還是站着,始終都不曾處在同一個水平面上,不是他高我低就是我高他低。這都是導演有意為之,而我們也為此反覆彩排兩人之間的站位。拍攝時,基耶斯洛夫斯基會單腿跪在攝影機旁邊,就像是觀看一場乒乓球比賽那樣注視着我們,傾聽我們這兩個人物之間的言辭交鋒、你來我往。
和攝影師皮奧特爾·索博辛斯基(Piotr Sobociński)一起,基耶斯洛夫斯基希望能夠找到一種用鏡頭來傳遞情緒的新方法。影片正式開場後的第一個鏡頭,是一個吊臂鏡頭,緩緩升起,然後穿過窗户進入室內,拍到我正在接電話的樣子,立即便製造出一種侵入感。而且在布光方面,他們也用到了類似傳統油畫的明暗對比法,各種室內明暗對比,本身就顯得非常突出,存在感很強烈,就像是一個具有生命的人物一樣。所以在演職員表裏面,你可以看到索博辛斯基除了攝影之外,還兼任着劇本顧問一職,足以説明鏡頭語言對於本片劇情的重要性了。
拍攝時,基耶斯洛夫斯基完全沒提過《紅》會是他的最後一部電影,但整部電影一拍完,他就表示説,對他來説這就結束了,以後不會再導演別的電影了。那幾年裏,他一口氣連續拍了這三部曲,一邊拍攝《紅》的時候,還要一邊剪輯《白》和《藍》,每天都生活在極大的壓力之下。在那之前,他還開始了另一套三部曲的編劇工作,還是和皮耶謝維奇一起,當時他想着這三部劇本完成之後,或許可以交給別人去執導。但問題在於,當初寫《十誡》的時候,他原本也是那麼打算的,結果卻是全部十集都是他自己完成的。所以,如果不是兩年後他在心臟手術過程中去世的話,或許他也會自己執導《天堂》《地獄》《煉獄》三部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