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文講話，美國國內外經濟政策劇變的風向標_風聞

4月27日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在布魯金斯學會發表了重要的講話。華爾街日報資深評論員Walter Russell Mead認為這篇講話 “顯示了美國政府國內外經濟政策的根本變化” 。澳大利亞人報的特約編輯Paul Kelly斷言沙利文這篇講話意味着 “過去 40 年新自由主義主導的全球化將不復存在，全球化在中美競爭加劇的烈焰中被焚燒，已經奄奄一息。

沙利文在講話的開篇部分對二戰後美國建立的世界秩序説了幾句漂亮話後，話鋒一轉，申明美國必須對發展思路進行修正，需要建立新的發展共識。幾乎所有的評論都認為，沙利文已經相當明確地表示：美國要揚棄舊的華盛頓共識，建立新的華盛頓共識。

所謂的華盛頓共識是一種以里根-撒切爾主義為基礎的發展觀，由美國政府、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機構在1989年提出。華盛頓共識主張市場化、私有化、小政府、自由貿易和自由投資，是全球化和俄羅斯、東歐國傢俬有化、市場化改革的重要推手。

然而，沙利文從提出美國面臨的四項挑戰入手，論述了華盛頓共識已經不和時宜以及其對美國發展的負面影響。

首先是美國的工業基礎被掏空。

沙利文認為縮小政府投資規模、減税、放鬆政府管制和盲目推動私有化是對市場效率和作用的過度解讀。在這種發展思路下，美國的戰略產業及其完整的供應鏈和大量工作崗位被轉移到了海外。

沙利文繼續抨擊凡是經濟增長就是好的增長的狹隘經濟發展觀。沙利文評論到這種發展觀使得美國金融等部門獲得了優先權，而半導體和一些基礎性的重要部門則成為犧牲品，美國工業能力受到了嚴重打擊。

沙利文提出的第二個挑戰是地緣政治和大國競爭形成的新的國際宏觀環境。沙利文説，人們一度相信，全球經濟一體化將使各國更加負責任和開放，各國在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下會加強合作，全球秩序將更加穩定。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地緣政治和大國競爭對美國經濟造成重大沖擊。

沙利文認為一個龐大的非市場經濟體已經形成，並對現有的國際經濟秩序形成挑戰。這裏沙利文指控中國對鋼鐵、清潔能源、數字經濟、先進生物技術等傳統和新型戰略產業提供大規模補貼。他説，為此美國不僅失去了大量製造業，還削弱了美國在關鍵領域的技術優勢。

沙利文認為，幾十年來西方的經濟依賴性和供應鏈的脆弱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程度。這體現在俄烏戰爭時期西歐的能源供應、疫情期間的醫療設備和物資的供應、當下的半導體芯片供應和稀土的供應。當下美國僅能滿足電動汽車生產所需的 4% 的鋰、13% 的鈷、0% 的鎳和 0% 的石墨的需求。 此外全球 80% 以上的稀土產品由中國加工。

沙利文提出的第三個挑戰是氣候危機和能源轉型。沙利文説，在很多人眼裏氣候變化和經濟發展是對立的，但拜登政府不這樣認為。拜登認為美國政府需要在深思熟慮的基礎上推出切實可行的投資戰略來應對氣候變化，使能源轉型成為推動創新 ，降低成本，創造就業的機會。

在這裏沙利文更注重的是政府的作用而不是市場。沙利文的講話多次提到政府和市場的關係，宣稱在市場難以發揮作用的領域，政府要進行針對性的投資，這樣才能更好的發揮市場的力量。

沙利文提出的最後的挑戰是應對美國社會的不平等。這裏沙利文直接懟上了里根經濟學的核心——涓滴分配模式。所謂涓滴分配模式是假設資本在賺夠了錢之後，其產生的溢出效應將逐步傳導到下層人民。但沙利文指出美國四十年來的實際情況與涓滴分配模式相反，大多數下層人民並未獲得好處，美國中產階級失去了優勢，少數富人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拿走了更多。 隨着尖端產業向大都市轉移，美國製造業社區被掏空。

沙利文認為驅動收入不平等的因素很複雜，但減税、大幅削減公共投資、商業壟斷和破壞工會運動肯定是造成收入不平等的重要因素。美國社會嚴重的不平等已經在損害美國的民主。

沙利文提出四項挑戰，不是僅僅為了説明華盛頓共識已經過時或者謬誤，而是要為拜登政府下一步的政策鋪墊。鑑於華盛頓共識是美國自里根政府以來政府角色的標誌性規範，對華盛頓共識的否定預示着美國政府角色和政策的重大變化。

那麼這些政策變化，或者説美國的新戰略是什麼呢？沙利文提出了四條。

第一是制定美國戰略產業發展的工業政策。

在新自由主義的語境裏，工業政策等同於大政府和市場干預。然而在懟了一番新自由主義後，沙利文公開為工業政策和政府幹預正名。

沙利文解釋道拜登政府的工業政策針對特定的戰略產業，例如芯片，稀土和動力電池。這些部門是未來經濟增長的基礎，具有國家安全的戰略意義。沙利文認為美國私有經濟部門並沒有做好對這些有關國家長遠利益的產業進行大規模投資的準備；而政府有針對性的戰略投資則能帶動私有部門的投資，為市場競爭、資本運作和研發創新提供基礎。

英國《金融時報》報道稱，自 2019 年以來，美國對半導體和清潔能源生產的大規模投資已經激增 20 倍。沙利文稱，未來十年，拜登政府主導的戰略項目將吸納  3.5 萬億美元左右的政府和私人資本。

沙利文給出的第二個戰略是和盟友建立一個強大的、有韌性的、先進的和包容互惠的供應鏈體系。這將是廣島 G7 峯會的重要議題。

沙利文提出的第三個戰略是創建超越傳統貿易協議的新型國際經濟夥伴關係。美國正在與 13 個印太國家談判推進一項雄心勃勃的印太經濟框架，建立一個植根於北美並延伸到歐洲、日本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包括稀土和動力電池在內的清潔能源製造生態系統。美國與日韓進行三邊協調，完善相互補充的戰略產業。

沙利文提出的第四個戰略集中在國際金融領域。沙利文聲稱美國在繼續發揮世界銀行作用的同時，通過多邊開發銀行，將動員數萬億美元的投資進入新興經濟體，與中國的一帶一路計劃競爭。

在講話的最後部分，沙利文集中談到了中國。他重複了馮德萊恩、耶倫最近公開講話的內容，既美國不尋求與中國的“脱鈎”，而是注重“去風險”。這意味着美國在保持和中國做一般性的貿易的同時，美國和盟友將繼續在高科技領域對中國打壓，美國和盟友還將在芯片、稀土、動力電池等領域努力建立西方國家共享的供應鏈，擺脱對中國的依賴。耶倫在講話中強調國家安全重於經濟利益。為了國家安全美國準備對中國採取包括出口管制、准入限制、投資限制等一系列措施。最近美國準備出爐一項外國投資法，限制美國企業對中國戰略產業，包括芯片、人工智能、生物技術等的投資。

歸納來説，沙利文的講話是一個美國準備直接運用政府力量和中國進行競爭的講話。用沙利文的説法，美國準備用小院高牆（small yard high wall）的模式限制中國高科技產業，與中國進行有限脱鈎、打一場有限冷戰。美國政府試圖和發達國家盟友一起，建立起把中國排除在外的高科技產業鏈；美國政府試圖運用其在國際金融領域的力量，向新興國家投資，限制中國走向世界，鞏固和擴大美國在世界的影響力。

問題是美國各項戰略能成功嗎？目前判斷其成功與否不免為時過早，但可以斷言的是，美國政府的戰略將面臨極大的困難和阻力。

首先，美國政府債台高築，每年的債務利息就要上萬。美國很可能在今年下半年或明年進入經濟衰退。美國政府很可能心有餘而力不足。

第二，美國政府的貿易政策的着重點已經轉向為美國創造更多的就業和利潤，美國的投資和貿易政策難免與其盟友的利益發生摩擦，美國政府迫於國內的壓力將難於向新興國家開放市場。

第三，美國對中國的小院高牆政策未必能阻止中國高科技產業的發展。

第四，美國政治不穩定。拜登在2024年大選後能否保住總統大位、沙利文能否繼續高談闊論還另當別論。

但無論如何，美國的政策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且這種變化不會因為美國兩黨誰執政而發生實質性的變化。美國的政策變化必然對全球地緣政治和經濟造成重大影響。歐洲銀行行長拉加德4月17日的講話，為這種變化做了恰當的解釋和預測。

拉加德説全球經濟正在分裂成以中美為首的兩個相互競爭的集團。這兩個集團都在以實際利益和價值觀為抓手努力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這將衝擊全球供應鏈的韌性，加劇地緣政治緊張局勢，推動世界的多極化趨勢。

兩大集團的競爭和地緣政治的不穩定將導致各大國建立各自的供應鏈，這將導致國際經濟走向碎片化。其結果必然是高通貨膨脹、經濟增長放緩和國際貿易下降。拉加德認為如果國際經濟碎片化加劇，全球消費品價格在短期內可能上漲5%，長期範圍上漲1%。隨着世界多極化的發展，swift國際支付體系以及美元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的地位都將受到衝擊。

拉加德呼籲在國際經濟碎片化到來之前，各中央銀行要提前做好準備。拉加德引用海明威的語言説國際經濟碎片化很可能以兩種方式推進：先是緩慢的，然後突然加劇。

作為平民百姓，我們都將見證國際地緣政治和國際經濟格局的鉅變，我們也應該儘早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