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內亞灣的非洲暴風雨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05-14 12:11
作者:王殊 歷任蘇皖邊區教育廳編審室編審,華東野戰軍衞生部醫學院教員,新華社第三野戰軍總分社記者,新華社中國人民志願軍總分社記者,新華社國際部南亞組副組長,新華社駐巴基斯坦、幾內亞、加納、馬裏、古巴、聯邦德國分社記者,駐聯邦德國大使館參贊、大使,《紅旗雜誌》總編輯,外交部副部長,駐奧地利大使兼駐維也納聯合國和其他國際組織代表,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
我到阿克拉三個多月後,總社電告我去幾內亞首都科納克里,採訪將在1959年5月底舉行的幾內亞執政黨民主黨的代表大會。此前,幾內亞總統杜爾打電報給我中央,邀請我黨派代表參加這次獨立後舉行的第一次代表大會。由於時間倉促,來不及派代表,因此總社要我前去採訪。一個多月前,我已到過科納克里,還採訪了杜爾總統。幾內亞是在1958年9月的公民投票中唯一拒絕戴高樂建立“西非共同體”計劃的國家,並且在10月宣佈成立共和國,對這個地區的民族解放運動產生了很大影響。

科納克里
科納克里位於伸展在大西洋幾內亞灣中的一個狹長的半島上,三面環海,波浪喧譁,兩邊的海岸上點綴着一排排棕櫚樹,景色很是優美。我住的旅館就在半島的尖端上,打開房間的大百葉窗,可看到三面都是浩瀚的深灰色的海洋。阿克拉雖然也在大西洋邊上,但我住的公寓在市內看不到海洋。看到這樣寬闊的海面,聽到波浪的聲音,心中格外舒暢。
那時雨季已經來臨,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有暴風雨。我剛在房間裏安頓下來,天還沒有完全黑,濃雲就從大海一邊蜂湧而來,霎時間遮蔽了整個天空,狂風捲起了巨浪,有力地衝擊在岸邊的岩石上,激起了一柱柱浪花。岸上的棕櫚樹被吹得低彎了腰,好像要折斷似的。不一會兒,閃電照亮了海面,雷聲滾滾而過,我從來沒有見過海上的閃電那樣刺眼、聽過海上的迅雷那樣震耳。傾盆大雨頃刻來臨,海面上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浪花,海邊的條條公路都變成了湍急的河流,猛烈地向大海沖瀉而去。這雷霆萬鈞的幾內亞灣的非洲暴風雨的壯觀場面,令人想起了正在席捲大陸的民族解放和獨立運動的強大力量。

科納克里市區馬路
科納克里城市不大,當時只有15萬人,可是色彩鮮豔,充沛的雨水滋潤了海岸上一片片翠綠的植物,大西洋的海浪衝刷着淺黃色的沙灘。這個城市又座落在一個伸入海底的鐵礦上面,土地是紅褐色的,許多居民把鐵礦石削成磚塊砌圍牆或鋪地,更加重了城市的顏色。
我散步到市內去,幾內亞獨立雖然還不到一年,可是到處可以看到它已經取得的成就。總統府前面綠樹成蔭的廣場已改名為“共和國廣場”,原來在廣場一側的殖民者的大青銅像已拆除下來扔在博物館門口的空地上,而代之以為幾內亞獨立而犧牲的烈士紀念碑。
政府機構和團體的工作人員、在街上值勤的警察和憲兵都已非洲人化,在大街上新出現了國營的商店書店和藥房等。
幾內亞在非洲第一個廢除了封建酋長制度,在各級政權中實行民主選舉的辦法;中小學已收歸國家管理,進行了教育改革。同時,我也看到了幾內亞面臨的困難。在倉庫裏堆積着大量的香蕉、菠蘿、花生、棕櫚仁等農產品,出口十分困難;大街上店鋪裏日用品和工業品匱乏,價格極為昂貴,幾內亞獨立後受到的壓力很大,經濟和政治問題很多。
在民主黨代表大會開幕的那天早上,科納克里許多男女市民穿着鮮豔的民族服裝到會場門口前來祝賀。他們好像把家裏各種各樣的鼓都搬了來,有的放在地上,有的擱在架子上,有的頂在頭上,還有的掛在身上,咚咚地響成一片,許多代表同羣眾一面拍着手一面隨着鼓聲的節奏跳起了民間舞蹈。一些老年人還表演着用彎曲的鼓槌擊打頂在婦女頭上的大鼓的節目,打出在叢林中居住的農民互相傳遞消息的鼓聲,包括地方當局開會的通知、人們的求援和呼救、森林失火、野獸傷人、強盜襲擊等,這個節目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艾哈邁德·塞古·杜爾
杜爾總統主持了會議,宣佈大會的主題是討論獨立後的形勢以及面臨的政治、經濟問題;非洲的解放和聯合以及已經獲得獨立的國家的使命問題。他説幾內亞邀請了很多非洲客人蔘加大會,由於殖民當局的阻撓和破壞,大多數沒有能夠前來,但相信隨着非洲大陸的解放,將來到幾內亞來的客人會越來越多。他穿着一身白色的民族服裝,棉布的大袍,圓形的皮帽子,尖頭的皮革鞋子。他1922年出生在幾內亞東北的尼日爾山區,膚色稍黑,個兒高大碩壯,兩眼炯炯有神,曾長期做小職員,後來從事工會工作,與羣眾接觸較多。他領導幾內亞人取得了獨立,採取了一系列維護獨立的果敢的措施,在非洲民族解放運動的領導人中受到了尊敬。
他聲音洪亮有力,富有雄辯的才能,他事先沒有寫好稿子,在會上一口氣講了三個小時,回答了當時非洲和世界關心的問題:非洲能否取得獨立,擺脱殖民的枷鎖;能否取得經濟獨立,依靠自力更生還是別人的施捨;能否戰勝殖民勢力的壓力和破壞,維護自己的獨立。他用最大的聲音説:“我們的回答是,我們能,能,能!”大會的下午和第二天,幾內亞各地區的代表和非洲各國來的客人作了發言,表達了他們爭取非洲解放和獨立的熱情和信心。我在會上特別結識了不少幾內亞鄰國的代表,聽説這些國家可能在最近的將來取得獨立。

作者在幾內亞科納克里採訪
我回阿克拉之前,又去拜訪了新聞部長,談到我在科納克里建立分社的問題,他非常熱情,立刻給我辦了長期的記者證,並且打了電話,要我到警察局去辦了常駐簽證。我們在黑非洲的第二個分社科納裏分社繼阿克拉分社之後又成立了,總社來電告知我,他們將盡快物色記者人選派到這裏來。
可是我回阿克拉沒幾天,總社又來電報要我再去科納克里,因為我國駐摩洛哥大使白認同志即將應邀到那裏訪問。我在他到的前一天到了科納克里,第二天下午就去機場把他和一個翻譯同志接到了旅館。他來後我才知道他是作為政府特使到這裏來移交我國政府贈送給幾內亞人民的大米的。
科納克里港口
幾個月前,杜爾總統向一些國家呼籲向幾內亞人民捐贈大米,因為幾內亞缺乏外匯來進口大米。我國政府立刻作出響應,通知杜爾總統我國捐贈一千噸大米,並且經海路運到科納克里港口。這批大米運到港口後,我國政府要白認大使前來移交給幾政府。外交部要白大使在會見幾官員時試探兩國建交的可能性。第二天白認拜會了幾經濟部長和外交國務秘書,到港口移交這批大米。他們都很友好,對我國的援助深為感謝,而對建交的事都表示,白大使在會見杜爾總統時可直接同他商談。
當晚,我們估計幾內亞有可能同我國建交,就擬好了兩國建交的聯合公報草案。在杜爾接見時,白認向他提到了兩國建交的事,他表示同意,可是正在商談建交聯合公報時,外交國務秘書從門外探進頭來,向杜爾打照呼請他出去商量什麼事情,杜爾表示抱歉就走了出去。兩人在門外説了一會兒,杜爾再進來時就變了卦,説建交的事待以後適當時再考慮,白認只好告辭。後來才知道,美國駐幾內亞大使正在此時拜會了幾外交國務秘書,就杜爾即將訪美事進行了商談,估計也對幾同我國建交施加了壓力,因而國務秘書急急來找杜爾,告知他這件事。幾內亞當時在政治、經濟上都很困難,杜爾不願在訪美之前得罪美國。
白大使第二天就回摩洛哥。我在科納克里住了幾天繼續瞭解情況,並且順便參觀一些地方。我先由幾朋友陪同乘汽車到科納克里西北一百多公里的鋁礦中心弗里亞去參觀。公路是細石子鋪的土路,坑坑窪窪,汽車顛簸得很厲害。

幾內亞“怪香蕉”
幾內亞沿海一帶人口較多,公路兩側有許多村落和接連不斷的香蕉、菠蘿和咖啡的種植園,在路上休息的時候,居民請我們吃香蕉,有的一隻一公斤多重,人們稱為“豬仔香蕉”。這一帶雨量充沛,土地肥沃,可是過去殖民當局不準農民種他們向幾內亞出口的糧食,而要種他們需要從幾內亞進口的香蕉和菠蘿。
在經過一個小鎮的時候,我們還參觀了一個小學校,原來是外國教會辦的,獨立後政府規定學校要由幾內亞人管理、教育要同宗教分開,外國教師都走掉了,經費也不給了。學校聘用了非洲教師,其中還有一個女教師,這竟成了鬨動全鎮的新鮮事。
幾內亞的地勢從南到北逐漸升高,我們的車子爬了很多的山坡才進入了鋁礦區。這兒的土地都是一片紅褐色,連許多小河也被染成了淺紅色。鍊鋁廠是西方國際財團經營的,每年生產鋁錠50萬噸。
公路兩旁,高壓線像幾條長蛇一樣,從附近的水電站翻越一個個丘陵伸展到礦區裏來。公路一側的礦場上,一字兒擺開了很多大型的挖掘機,伸出幾噸重的大鐵臂正把挖掘出來的礦砂倒到大卡車上,再送到鍊鋁廠去。幾內亞礦藏豐富,但只有成本低而且利潤高的鋁礦得到了開採。獨立後,西方公司原來一些擴建和改建的計劃,有的發生了拖延,有的沒有了消息。

幾內亞新娘面紗”瀑布
幾內亞山區有不少優美的景點,我們在回程時去參觀了著名的“新娘面紗”瀑布。這與一般的瀑布萬馬奔騰、聲震如雷的景象不同,而是從山崖上掛下來的像一幅戴在新娘臉上的薄紗,峽谷中微風吹來,這幅薄紗好像在微微地飄動。其實,瀑布的源頭是幾股清澈的流泉,經過岩石上由於長期風雨侵蝕而形成的許多條縫隙,就變成了許多的細流,從山崖上輕輕地落下來,就成了新娘的面紗。我們按照當地的習慣,在面紗下的泉水裏洗了洗臉和手,據説可以消災祛禍。幾內亞朋友説,附近的原始森林裏和河流旁還有很多的景點,可惜天色已晚,只能等下次再去了。
幾個月後,我在阿克拉時聽到了從北京傳來的好消息,中幾兩國10月4日已在北京簽署了建交併互換大使的聯合公報。9月底,杜爾總統派教育部長巴里·迪亞萬杜到北京參加我國國慶,並就兩國建交達成了協議。幾內亞是在撒哈拉以南地區同我國建交的第一個國家,對這個地區即將獨立的國家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一些西方國家的報刊曾直言不諱地説,不能讓中國人在這個地區取得“立足點”,而現在這個局面已打破了。
不久,我國首任駐幾大使柯華同志到任。我又回到了阿克拉,可是沒過幾天總社就又來電要我去科納克里,説已派來了張自忠同志擔任駐幾記者,要我去幫助工作,而且聽説幾內亞西面的塞內加爾和北面的法屬蘇丹也快獨立了,準備到那裏去採訪。
一天清早我還睡在牀上,聽到街道上鼓聲喧天,人聲鼎沸,才記起了幾政府已決定今天起發行幾內亞法郎,取代現時流通的法屬西非法郎。我急忙穿好衣服走上街去,看到一隊隊穿着民族服裝的男女青年打着鼓到幾內亞銀行去祝賀。銀行門口也彩旗招展,一片喜氣洋洋。
幾個月前,幾政府成立了國營銀行和國營進出口公司,同外國銀行和進出口商發生了更大的矛盾。外國銀行不承認幾內亞銀行的信用擔保,一切都要現匯交易,造成了市場的困難,因此幾政府採取了發行幾內亞法郎的措施。
我碰到了幾進出口公司的總經理,原來他就是我在開羅時參加亞非人民團結大會時認識的,他是喀麥隆人,到這裏還不久,被任命為政府的經濟顧問。他也很高興見到我,堅持着把我請到他家,去嚐嚐他妻子做的飯菜,我們一直吃到下午三時多。他開車送我回旅館時,又遇到了暴風雨,車子前面咫尺之間都分辨不清,只能把車子靠在一邊停了下來。我的朋友感慨地説:“這是一場多麼強勁的暴風雨呀,它將把非洲土地上的一切污泥濁水統統洗刷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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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五洲風雲紀》
作者 | 王殊 圖片 | 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