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小姑娘不是都不想生嗎?|第三、四章_風聞
作家毛利-和毛利午餐官方账号-05-15 19:30
本文內容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第三章
現在小姑娘不是都不想生嗎?
方琪剛離婚的時候,無比瀟灑,覺得這輩子就想一個人過。過了一段時間,她醒悟過來,自己還是喜歡小孩的,喜歡到什麼程度?她想要一個孩子,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小孩,給自己帶來各種人生滋味。
既然有這個想法,就不可避免走入庸俗的再婚道路。如她母親品珍所説,你去見見,又沒什麼損失咯。
首先,是她父親前同事介紹的離婚男人。
見一見沒什麼,但見面第一眼,方琪就在內心畫了一個叉。
對方實在看起來太老了,一問,那人竟然還有一個上初中的兒子。不過男人説,都是跟着媽媽的,現在功課也忙了,沒什麼時間跟他見面。
什麼意思?難道是在暗示他的小孩對他們的生活不會有任何干擾?
她心想離婚什麼的都無所謂,怎麼會推給她一個40歲還有十幾歲兒子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在下午陽光明媚的咖啡館,喋喋不休説着自己的興趣愛好,打乒乓球和畫畫。
哦,介紹人覺得他們一定很合適的原因,正是因為男人也喜歡畫畫。他畫的是國畫,還有書法,剛坐下來沒幾分鐘,他給方琪發了一個PPT文件夾,説是裏面有他一部分作品。
方琪硬着頭皮打開了這個PPT,看到了諸如天道酬勤,厚德載物等字畫。文藝的包含範圍是極廣的,即便如此,她也強烈感覺到,兩人不在一個頻道,無法產生任何共鳴。
不過男人不是那麼想的,他談到了自己的第一次婚姻,説跟前妻主要是生活方式沒辦法統一,“她喜歡逛街買衣服,新出來的包包不買睡不着覺,每天跟我磨這個,你説我有什麼辦法?我是喜歡清風明月古琴雅詩,有藝術追求人生理想的,心靈沒有寄託,人生多麼可悲?年輕的時候沒感覺,到這個年齡才知道自己真正的需要……”
方琪心不在焉聽着,想起來為什麼以前不答應相親了。
當你看到對面坐着這樣不堪的人,會瞬間明白,在社交環境裏,自己也是這麼不堪。
她和這個喜歡畫國畫的老男人,在那些長輩眼裏,都是沒什麼區別,沒什麼希望的人,你們湊合過過,不也挺好?
眼前的男人戴了一頂鴨舌帽,剛説到他最近正在畫一個新的系列,一些詞彙被這個男人的手帶到空中:大氣,雋永,超乎想象,直指人心……
方琪嘴角掛出了一個凝固的微笑,她心想,也沒多老,怎麼就開始糊塗了?
“所以我需要一個能理解我的伴侶,當我創作的時候,她能為我提供一些獨特的見解,能看得懂我畫裏表達的是什麼,能看到靈魂深處藴含的能量……”
話越説越肉麻了,“但凡中國男人,總有紅袖添香的情懷。”
她明白了,他想找個女傭、粉絲、仰慕者,一種中國傳統文人墨客最典型的夢想,就算窮得要死,也有美人如玉,每天晚上點着燈過來伴讀磨墨。原來想要找個這樣的女人啊。
她不由打量起眼前的中年男性,身材肥短,毫無品味,誇誇其談,而這樣的人也有個念初中的兒子。或許在他年輕的時候,看起來還沒那麼討厭吧。
那個喜歡購物的前妻,還願意跟這個人一起繁衍後代。
女人啊,盲目的女人。
她盯着那頂鴨舌帽,琢磨着一個問題:他應該是禿了吧,不禿的話,為什麼要戴帽子?
對面還在漫無邊際地閒聊着,他説他要送她一幅畫,下次不如去他的畫室坐坐吧,當然,也可以去她的畫室坐坐。
如果按照電視劇中的場景,方琪應該刷一下站起來,拂袖而去,但在現實之中,她不過是像讀書的時候上政治課一樣,以一個傾聽的姿勢固定住,然後開始神遊太虛,想到文敏跟她講的一個理論,文敏説:“其實找老公跟買房子差不多,絕大多數普通人還是喜歡買新房。”
一切都是新的,但是這種機會,通常只會在你年紀還小,甚至學生時代發生。
男人這種東西,跟房子一樣,雖然哪裏都有,可大城市的男人就只有那麼多,值錢還值得住的房子,就會引起別人的哄搶,導致一價難求,形成賣房市場。
方琪:“你這不是在物化男性嗎?”
文敏:“有什麼關係,他們都物化我們幾千年了,我們物化一下他們怎麼了?再説現在日本女人都管丈夫叫扔不掉的大型垃圾。”
當方琪告訴文敏,她要開始相親。後者分析,你現在離異的身份,就像市場上只能買二手房的人,二手房嘛,肯定毛病很多,因為絕大部分中國女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離婚的。
想起這些話,方琪再度打量起眼前的男人,就恍然大悟,哦,這種感覺,可能就像自己原本也沒抱多大希望,想買個差不多的房子,結果被領到一個差得離譜,荒廢好多年的房子,房主還一個勁在吹噓,這套房子住得多麼舒適,生活多麼可心。
他指着衞生間裏滿是黃漬的馬桶説,看,進口貨,可以再用20年。其實不買沒關係,但有些女的,比如方琪,就忍不住會想象自己坐在那隻馬桶上的樣子,忍不住覺得自己很悲慘,忍不住為前面30年活得渾渾噩噩的人生感到遺憾。
最後,她就像倉皇退出這套二手房一樣,倉皇離開了相親現場:還有事,先走了。
男人站起來朝她伸出了手:“好的,能認識方老師很愉快,期待下次見面。”
方琪啥也沒説,只在心中大喊一聲:做夢吧。
她把依然閒得沒事做的文敏約到畫室來,開始吐槽自己的相親經歷。
“離譜不離譜,這人就想找個給自己打下手的女的,伺候他畫畫,寫作……還跟我説,人生夢想是紅袖添香……長得就跟個矮冬瓜一樣!”
文敏哈哈大笑,説:“你是不是想起了我説的那個買房子的比喻?”
“以前別人都覺得我這麼年輕結婚很俗氣,可是沒辦法,現實就是這樣,學校裏的男人總體來説,還是比市面上流通的要好多了,還沒人慣他們那麼多臭脾氣。這就跟現在的二手房倒掛一樣,明明不怎麼樣,還掛那麼高的價格。”
方琪用手撐着頭説:“為什麼我上學的時候,看同班男生感覺都像傻子一樣?”
“那是因為他們的確像傻子一樣。”
文敏永遠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她心想,宋易竟然能聽爸媽的話,把自己的人生押進一個六千塊的事業單位工作,這不就是傻子的表現嗎?
不過回過頭來説,誰又能保證自己聰明一輩子?文敏前30年順風順水的人生,不照樣忽然走進了一個坑嗎?
行業鉅變,這又是誰都能想到的?
她接着安慰方琪:“有沒有可能,這是你爸媽的一種策略,就跟中介帶人去看二手房一樣,先從條件最差的房子開始看起,讓你天崩地裂,同時也是為了打破你的心理預期,這後面按照套路,就是一個比一個好,你的心理防線一次次被擊破,到最後就同意了。”
方琪目瞪口呆:“不至於吧,我可是我爸媽親生的,不至於給我下這種套吧?”
過了一會,她説:“你覺得買精子生小孩現實嗎?”
文敏想了想説:“有句話我説出來比較殘酷,你不要受刺激啊。我覺得通過非常手段來擁有下一代,都是有錢人考慮的事,因為他們沒有道德的束縛,也沒有人倫的底線。你去做,第一,你承受不了其中萬一有什麼變故怎麼辦,孩子有什麼缺陷,你接受嗎?第二,想生孩子,還是因為喜歡人類才這麼做的吧?你都討厭到連男人都不要了,幹嘛要擁有一個孩子?”
方琪哀嘆了一聲,她也就隨便想想,沒想到文敏能想得這麼透徹。
沒待多久,文敏説她要走了,她得去市區,小宋同事聚會,喊她一起去。
“咦,為什麼?同事聚會叫你幹嘛?”
文敏:“你知道吧,小宋不是以前月薪六千的小宋了,現在工資大漲,人好像也有點不一樣了。”
她繼續物化自己丈夫,“以前嘛,他就像那種兩百塊的帆布鞋,你把他脱在外面,根本不擔心有人會拿走。現在他變成兩千塊的鞋了,放在外面,偶爾還是要看一眼,對吧?”
方琪:“那你怎麼提出來的?”
“本來是想掩飾一下,迂迴一下,但是我為什麼要在這種事情上浪費這麼多時間?不如一開始就問個清楚,免得存在肚子裏讓我一個人不痛快,我憑什麼呀?婚姻本來就是通過束縛各自的自由來達到團隊合作的目的,幹嘛不束縛他?”
方琪對文敏的大膽直接很是佩服,在她失敗的婚姻裏,並沒有這種麻煩。哦,也有,她記得自己去過一些聚會,這些聚會上,婆婆總是會頤指氣使,給她介紹若干個非常出色的女孩,“某某剛讀了哈佛碩士回來,跟我們士衡從小青梅竹馬,要不是她出國留學……”
她意思是説,要不是她出國留學,還有你什麼事。方琪在這樣的聚會,跟陸士衡一樣,都是一塊木頭,笑得很木,任何美食都吃不出滋味。
等到聚會結束,她問前夫:“你和某某青梅竹馬,怎麼沒有繼續聯繫?”
前夫無可無不可説:“上學比較忙吧。”
他甚至沒安慰她一句,因為我喜歡你,沒她什麼事。
文敏聽完這段,跟方琪説:“你的不幸來自於你太乖了,你爸媽從來沒教過你任何人間險惡,你以為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像你一樣善良。”
方琪的確是典型的乖乖女,她唯一的叛逆是小時候想當個畫家。然後她爸媽都説,那不可能的,我們兩家人從來都沒出過搞藝術的人,你怎麼可能會是呢?
他們都是靠死工資靠節儉度日過一輩子的人,無法想象那種不切實際虛無縹緲的職業。
好嘛,她覺得也有道理,當畫家的確不是那麼順理成章説幹就幹的事情。
等她再長大一點,她發現像她這樣的女孩,走藝術這條路的確很是冒險。
假如出身富賈之家,搞藝術也是很增光添彩的事。
像她現在這樣,晚上靠教小孩畫畫,勉強能夠應付日常所需。平常自己畫的時候,就會對自己有點要求,你得畫點不一樣的,特別的,足以開闢一條道路的。
越是這麼想,越是什麼也沒畫出來。
方琪求助文敏:“怎麼辦,有沒有辦法讓我變得不乖一點?”
文敏又是劈頭蓋臉一頓説:“方琪啊,你説你都結了又離了,還跟爸媽吃住在一起,還聽他們的指揮來生活,你怎麼走出不一樣的人生啊?”
方琪繼續手撐着腦袋:“或許這就是本地人的侷限吧,就像樹獺一樣,永遠想緊緊地抓着大樹的枝幹,靠在上面,舒服地不想下地自己走。”
“這倒是,我們外地人來上海讀大學,最羨慕你們本地人,週末可以回自己家。那時你媽媽還過來給你送水果呢,還是一小塊一小塊切好了放在保鮮盒裏的。”
“我媽現在也會這麼做,所以她的人生,要有一個小孩才會完整。”
“你要為她生一個孩子嗎?”
“那倒不會,不過她一定會幫我照顧吧?”
這天晚上方琪沒磨蹭,早早回到家,留給她的飯菜還是熱的。
她剛坐下來吃飯,她媽已經坐在對面,問她:“人怎麼樣?”
“你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嗎?”
“我怎麼知道啦,我説要一起去,你爸非説不要去,説我過去幫倒忙……”品珍一旦囉嗦起來,就沒完沒了好像小喇叭循環播報一樣,但是此刻她急於知道女兒相親的成果,趕緊掐住了自己的話頭:“怎麼樣啦,你説呀,看得中看不中,你説句話。”
方琪發現她爸也過來了,兩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都打算聽她好好講講。
她放下筷子,告訴他們:“年紀看起來也就比我爸小几歲吧,有個上初中的兒子,人長得跟個矮冬瓜一樣,還跟我爸一樣,喜歡戴個帽子。”
品珍尖叫起來:“這麼老啊?!”
方啓明附和着説:“不會吧,老李説對方也是三十幾歲呀。”
方琪又拿起筷子,邊吃邊説:“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看起來跟你更像兄弟。而且這個人,第一次見面,就説想找個女的伺候他,給他打下手,欣賞他的作品,還要從靈魂深處講出對他作品的共鳴。”
沒等方琪説完,品珍開始撇嘴:“什麼不三不四的,敢説這種話,腦子有毛病伐?”
方琪想起文敏的二手房售賣法則,心想難道這真的是爸媽的套路嗎?先給個一塌糊塗的,再一個比一個好一點?
但她沒敢問,因為品珍氣壞了,那個讀初中的兒子氣得她暴跳如雷,先是在家大罵老方,都交的什麼狐朋狗友,敢介紹這種人給她女兒,緊接着要叫老方趕緊打電話給老李,她要親自罵老李。
“個老畜牲,也不看看我女兒什麼條件,這種人也敢介紹……”
品珍潑辣起來,誰都攔不住,這恰恰又是方琪前婆家看不中的,覺得這家人沒素質,每次親家碰頭,品珍説話的時候,方琪一看到婆婆略略翻着白眼,情不自禁滿臉緋紅。現在終於不用受這種罪了,她聽着她媽大罵特罵,覺得很過癮。
上樓的時候,爸媽還在劇烈爭吵,一個説,讓我打電話!你死一邊去。一個勸,好啦,算了,老李應該也不知道的……説是他乾媽的侄子啥的……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小時候父母吵架的晚上,方琪是最自由的,現在她也感受到了這種快樂,他們吵起來,就沒人管她了。
她上樓走進自己房間,相親的陰影已經消散了。拉窗簾的時候,對面那個房子的屋角又出現在她眼前,方琪不禁也好奇起來,難道風水是真的嗎?
真的是一把刀插入屋子,導致易起口角之爭?
樓下品珍已經撥通了介紹人老李老婆的電話,對方正勸慰她:“人是個老實人,家裏房子又那麼大,再説了,他是不用女方生小孩的。現在小姑娘不是都不想生嗎?”
品珍氣炸了:“你眼睛戳瞎啦,不生小孩結什麼婚?差個老東西一起睡嗎?……”
第四章
女人未免在兒女情長上浪費太多人生
文敏這天晚上氣得百轉千回,她完全忍受不了小宋這種陰陽怪氣。
沒有當場發作,是因為她忍不住揣摩,小宋這種行為,難道是一報還一報?
説起來,小宋能有今天的飛黃騰達,都是靠幾年前文敏罵出來的。那時小宋剛碩士畢業,按照家裏人的心願,以及關係網,進了一家事業單位。
很穩定,很清閒,每天下午4點半下班,有事還能打個招呼早走,一個月六千不到,讓文敏白眼翻上天。她完全想不明白,好好一個碩士畢業生,才二十幾歲,怎麼能安於現狀?那時她跟小宋説,你要是能懷孕生孩子,這份工作倒挺好的。
問題是你不能,你閒着幹嘛?
文敏記得當時自己頤指氣使,數落小宋的樣子。她站在道德高地,每天回家,看到小宋閒坐着,就感到渾身難受。雖然那時候小宋負責打掃,負責做飯,但她還是難受,現在又沒孩子,兩個人的家,哪有那麼多家務要做?
於是她持續輸出:“你一個大男人,整天無所事事怎麼行?”“與其躺在家裏,不如出門做點什麼……”“你隨便乾點什麼都行,只要不閒着”……
小宋再佛系,也經不起老婆的百般嘮叨,下班後幹起了快車司機。他從4點多開始接單,生意好的時候能一直拉到11點。
他還挺喜歡這份工作,一邊開車一邊跟客人隨便聊幾句。
跟所有出租車司機一樣,小宋最喜歡接去機場或者高鐵站的單子。那些慣常出差的旅客,做起一切事情都絲滑極了。他們知道把旅行箱放在車前座更省時間,對路線也從來沒有過多要求。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乘客和快車司機的契合度最高,都是為了一個快字。
有時碰到客人喜歡跟他聊天,問他做快車生意怎麼樣?小宋是一個很單純的人,他覺得快車生意也不是什麼行業機密,也就事無鉅細給顧客講講,平台抽成比例多少,補貼多少,一天能接多少單,大致的營業收入是多少。
客人會感慨,你思路很清晰啊,小夥子,怎麼跑快車呢?
小宋説自己的工作比較清閒,鐵飯碗,反正在家閒着也是閒着。當然,他不會告訴客人,自己出來跑快車,是因為年入百萬的老婆看不得自己閒在家裏。
聊得多了,客人也會跟他聊聊自己的工作。小宋聽到了一些行業沒落的信息,也聽到了一些正在冉冉興起的新行業。
他受益匪淺,覺得老婆説得挺對的,閒着也是閒着,開開車挺好的。
當然,有時也會碰上過於熱情的乘客。小宋在晚上7點多,搭載到一名50來歲的阿姨。那阿姨大包小包提了很多東西,看她不太方便,他從駕駛座上下來,幫阿姨開了車門,放了東西。
上車後,熱心腸的阿姨東一嘴西一嘴問小宋,小夥子多大啦?老家哪裏?有房子沒?
小宋沒放心上,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路上碰到紅燈,阿姨把手機遞過來,讓他看看:“這個小姑娘賣相是不是蠻好?要不留個微信聯繫一下。”
小宋一下臉紅,跟阿姨説:“我結婚了。”
那阿姨嘖了一聲,十足惋惜:“哎喲,已經結啦?這麼年輕就結啦?”
是的,在小宋研究生剛畢業,成功落户上海的同時,他已經成了一名已婚人士,傳説中的英年早婚者。
阿姨惋惜完了,立刻有了別的念頭,問他同學裏面,還有沒結婚的嗎?
小宋回家拿這個故事當笑話説給文敏聽,文敏聽了也沒什麼所謂,絕不會醋意大發,暴跳如雷,也不會懷疑小宋這是在點她:你看,你老公可是很受歡迎的。
因為小宋那時候不過是一個月薪6000塊的普通男人而已,文敏年入百萬,這怎麼比?小宋是還不錯,但比起他老婆,他還遠遠不行。
如果有人問文敏,為什麼會選小宋做合法丈夫?
她倒是很有一點高瞻遠矚的看法,因為小宋除了沒錢外,剩下的都是優點。而文敏正好不缺錢,這不就是傳説中的天作之合嗎?
從他們結婚開始,文敏始終保持着一種張揚的姿態,她是這個家的王者,揮斥方遒的總舵手,説一不二的大姐大。
沒道理這個家都靠我賺錢,還弄得像個小媳婦一樣低眉順眼吧?
等小宋快車開得越來越得心應手時,文敏又開始了她的友情建議,鐵飯碗和快車司機一樣,都是沒什麼潛能的職業,你知道吧?你這麼聰明,總不能一輩子幹這種吧?
小宋告訴她,他已經去一家外企面試過了,再過一輪面試,差不多就定了。
文敏有點沒想到:“不會吧,你怎麼這麼主動?”
小宋:“我看出來了,你只要看到我舒舒服服待着,你就難受,必須一腳把我踹出舒適圈。”
“是的,我看到沒用的男人就難受。”
文敏就是這麼理直氣壯且飛揚跋扈,那時大學同學還常有聯繫,宿舍羣聊天,她還會把這一套精神散播到羣裏,直言,沒用的男人就該掃地出門。
有個大學女同學,當時跟文敏一樣,剛結婚。嘗試着跟老公説,你作為男人不該多努力一點嗎?她老公直言:你要努力可以自己努力呀,我又沒耽誤你努力。
大學女同學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説,在羣裏求救。文敏看了才意識到,小宋的基本盤還可以,有些男人,是爛泥扶不上牆的。
她在羣裏大説特説,叫男人努力,又不是叫他殺人放火,他癱在家裏幹嘛?享受你努力後的成果嗎?你結婚是為了找個男人來伺候?為了讓他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尷尬就尷尬在,女同學也沒有離婚。
而女同學的老公是個無用的男人,卻被每個人記住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女同學不再作聲,其他人也逐漸有了新的朋友圈子。
文敏只跟方琪還有聯絡,有一次她們分別帶着各自的丈夫,一起吃過一次飯。
在那餐飯裏,文敏又有了個新的感受,其實男人也不是光有用就行。
在這之前,她和方琪只是同學情誼。文敏大學時候忙着兼職賺錢,經常遲到早退,多虧方琪幫她點個到發點筆記。有些女生不願意,她不來上課,憑什麼要幫她?她打工賺那麼多錢想到分給我們了嗎?
方琪沒那麼計較,作為一個性格略顯軟弱的女生,她很喜歡文敏風風火火的個性,又勇敢又分明。方琪像水,安全無害。文敏像火,猛烈有生機。
友誼其實也需要一點緣分,畢業後所有人投入茫茫人海,能再聚到一起,是因為緣分註定,想見面這天你有空,她也有空。
早有同學八卦説方琪嫁得很好,丈夫名校畢業,家裏條件很好。文敏以為方琪已經變了個模樣,見面發現,她跟原來差不多,穿着藏藍亞麻襯衫淺藍牛仔裙,是那種模樣清秀不需要過多裝飾,就能顯露出美貌的女孩。
她旁邊的男人,本來文敏以為是那種家裏條件不錯的紈絝子弟,方琪看着就像會被男人騙的樣子。
沒想到陸士衡一副疲憊憂慮的模樣,吃飯時話也極少。顯然,在他看來,這種社交併無必要。小宋坐在陸旁邊,看起來像一個無憂無慮的男大學生。
文敏忍不住問他,在哪裏工作?
陸士衡報了公司名號,小宋饒有興致,又進入快車司機的角色,在餐桌上問東問西。
那是家著名的互聯網公司,工作強度極大,每個月都有績效考核。看起來,陸就像一頭沒有喘息機會的老黃牛。
文敏很奇怪,可是你們家也不缺錢吧。潛台詞是:為什麼要這麼累死累活呢?
陸看了文敏一眼,答:“工作也不光是為了賺錢。”
他覺得他們不會明白,所以懶得説太多。不過如果他們認識他的母親,吳琴女士,可能就會真相大白。方琪的婆婆非常厲害,但這並不是四個人聚餐的理由,也就略過不提。
那是他們兩對夫妻的唯一一次會面。當大盤雞上來的時候,方琪問文敏,巴黎之行怎麼樣?因為不久前文敏和小宋一起出門旅行了一趟,前後一個星期,去了女人都夢想去的浪漫之都,巴黎。
文敏説,很好啊,就是八月份法國人還在度假,哪裏都空空蕩蕩,好像大半個城市的人都走了,就跟春節時的上海一樣吧。
她説到這裏,想到點不愉快的事,當時他們的飛機半夜1點多才到,躺到酒店的牀上時,已經當地時間凌晨三四點。
那是一間可以看見埃菲爾鐵塔的四星酒店,不便宜。當她因為時差問題輾轉反側時,她在衞生間的洗手枱裏,發現了一根黃色長髮。
但是當天凌晨她和小宋都太累了,甚至沒有力氣打電話跟酒店前台投訴這件事。
話説到這裏,陸士衡截住話頭,理智又清醒地表示:“這種事情,你該寫信給酒店總部才對,這基本的衞生都沒做到,怎麼能忍得下去?是我肯定要寫投訴信,你碰到這種情況,酒店至少會提供一晚同級別酒店的免費住宿。”
文敏被人指點,就有點不太開心,立刻轉開話題説:“那你們蜜月去了哪裏?”
方琪表示,他們還沒來得及蜜月。
陸又説,巴黎其實不怎麼樣,小學時候他跟爸媽去過,那時候巴黎還挺像回事,現在的巴黎,亂七八糟。
短短幾句話,讓文敏沒了心情。去巴黎是她第一次去歐洲,她記得方琪也説過,當然要去一趟巴黎。但看起來,陸士衡並不像會帶方琪去浪漫的人。
方琪看到文敏臉色難看,主動轉了話題,説自己工作如何如何不堪,經常加班工資還少。
文敏想不明白,既然你老公有錢,為什麼一定要為了這份工作這麼不開心?婆家這麼有能量,找份事少錢多離家近的活,應該也不難吧。
她剛想開口,方琪老公開口了,説:“她畢業的院校太差了,現在工作資歷又淺,跳槽還不如這一份。”
陸是實話實説,但瞬間把桌上一半人都得罪了。兩個女生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只有小宋努力給大家挽了挽尊:“現在工作是很難找,我碩士畢業,也就月薪六千。“
陸奇怪地看了小宋一眼,看不懂他為什麼這麼鬆弛。
文敏意識到,陸士衡就像一名六邊形戰士,每個維度都挑不出毛病,要學歷有學歷,要家世有家世,要成績有成績,所以他説的每一句話,都像在給別人判刑。
她搞不懂,方琪怎麼會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
陸很有用,可是人也不能光為了有用活着啊。
等她聽説方琪離婚了,由衷為她鬆了一口氣,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家庭,條件再好,也是一種折磨吧。
這頓飯吃到最後,小宋藉着上洗手間的機會,把單買了。這就是小宋,明明是一桌人裏工資最少一個,但他還是覺得,買個單有什麼,大家開心就可以。
過去的小宋挺好的,謙卑,温順,包容度極高。現在的小宋,看不懂他這到底是人的劣根性還是在進行機智的報復……
文敏因為小宋那句“辛苦一天,想回家吃碗熱湯麪”,氣得想離家出走。
但想到當年她命令小宋在家閒着不如去開快車,又來回思忖,到底兩個人誰更過分一點。
按照目前她白天黑夜都閒着無聊的狀態,或許她的確應該去幹家政?這麼説起來,她應該給他煮一碗麪?這並非一個氣人的要求?
不,憑什麼?她可是賺了很多錢的女人,這些錢變成了房子,車子,以一切有形資產的形式,環繞在他們生活的周圍。你好歹跟我賺得一樣多,才能跟我平起平坐吧?
洗完澡,她出來發現小宋斜靠在沙發上,累得睡着了。
他的手機就這麼放在茶几上,像一個潘多拉的魔盒,讓文敏徑直走向它,打開它,翻動它。
偷偷查看男人的手機,這件事文敏以前絕不屑於做。如果男人有秘密,那就讓他和他的秘密一起消失好了。男人而已啊,對文敏來説,他只負責讓她的世界更美好,讓她的每一個指令都能落到實處,讓她的每一個關於家庭的想法都有可執行人。
如果他讓她的世界變糟糕,那就毫不猶豫扔出去。
現在事情變得複雜了,小宋的手機密碼沒有變。但是微信聯繫人裏,有一條讓文敏覺得觸目驚心,上面寫着:師兄,晚安哦。
她點開了這條小宋還沒來得及回的消息,發現這好像是小宋的一個同事,還是同一個大學的校友,所以女的稱呼他,師兄。
嘖嘖,師兄。
她快速滑動着來自師妹的信息,裏面大部分關於工作:師兄那個report你幫我renew一下行不行呢?今天下午的meeting brief我發到羣裏咯,公司team building不去會不會不好哇?
文敏看着每句話後面的語氣詞,再次感到了一陣不適,這是在撒嬌?還是搞什麼東西?
她和小宋之間的微信對話就像兩個直男:“你回來沒?”“今天幾點下班?”“出門的時候記得把垃圾帶走。”實際上,雖然結婚多年,文敏還是覺得老公這個稱呼有點喊不出口,在卧室裏還可以,出了房門,她習慣叫他大名:宋易。
“宋易,你過來一下。”“宋易,你怎麼回事,今年物業費是不是忘了交?”有時候,她還喊他:“喂。”
“喂,幫我拿一下。喂,幫我做一下……”
文敏點進這個女孩的頭像和朋友圈,想看看師妹真面目。頭像是一張卡通頭像,朋友圈三天可見,有周末的美食,以及一個美麗的背影。
她胡亂翻了翻手機裏別的內容,之後把手機放在同樣的位置,假裝沒被動過。
莫名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那次她父親帶她去朋友家玩,她記得就跟所有家庭一樣,阿姨在廚房忙着做飯,叔叔在外面一邊喝茶一邊聊天。吃飯的時候,她父親忽然説了一句米飯上有根頭髮,那位叔叔有點不悦,跟老婆説:“你怎麼回事,米飯上有根長頭髮你看不見啊?”
文敏記得當時她爸飛快地打了圓場,説:“一根頭髮算什麼,難免的難免的,自己做頓飯不容易的,我老婆做不出來呢。”
現在文敏的眼睛裏就有了根頭髮,就像在巴黎酒店裏看到的那樣,到底應該裝不知道,還是像方琪前夫那樣,有準備有素質地鬧一場?
她拍了兩下小宋,想提醒他,別在這裏睡。
小宋看她一眼,又閉上了眼睛,還下了一個命令:“你去幫我拿條毯子好不好?我睡一會等下就起來。”
他説這句話不帶半點感情,就像在差遣一個女傭。
這句話文敏覺得自己説可以,小宋這麼説,那就等於要造反了。
她把他一個人留在客廳,氣呼呼回了房間,凍死你吧,懶得理你。
文敏躺在牀上,想到自己像個小女人一樣惺惺作態,覺得很沒勁。女人為什麼要在兒女情長上浪費這麼多時間?離譜,沒意思,可是卻又控制不住。
她覺得自己大的一面在慢慢收起來,小的一面則鋪得越來越大。
半夜的時候,小宋上牀了,躺在她身邊迷迷糊糊説了句:“老婆,你怎麼不叫我?我睡得好像感冒了。”
他抱着她,像往常一樣,很快又打起了鼾聲。
文敏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她決定要跟小宋結婚的那一刻。那時小宋還在讀研究生,晚上她下班的時候,他開着小電驢來接她。
她的大帆布包裏有20萬現金,要先去ATM機裏存掉這些錢。文敏給小宋看了下袋子裏的現金,小宋吃驚地看着她,然後無怨無悔地在秋風裏開着電驢,一路載着她去。
她在後座揹着那20萬,用手緊緊抓住小宋的腰,想象他們是一對末日逃亡的情侶。
存完錢後,小宋問文敏想吃什麼?文敏説,去吃牛肉粉絲湯。
他們在大學城手牽着手,走進那間熱氣騰騰的小館子。老闆娘麻利地擦着桌子,問他們要點什麼。兩碗十塊錢的牛肉粉絲湯,二兩鍋貼,就是他倆的晚餐。
小宋吃到一半,拿起紙巾給文敏擦了擦嘴,説:你是我見過最樸素的百萬富翁。
結賬的時候,小宋買了單。文敏説,我買吧,你一個月才1500塊生活費。
小宋咧嘴一笑:“等我的花完了再用你的。”
他一貫如此,不管是剛認識文敏的時候,還是知道文敏賺很多的時候,小宋從不雞賊,從未想過要佔任何人的便宜。
在黑夜中,他載着她回家,他倆就像宇宙中最快樂的兩個人。
有愛,有錢,有夢想,有未來。
她想到這些多年前的幸福,轉身抱住了小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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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們對話,有機會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