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温超導極大可能不成立，壓力給到Dias這邊 | 袁嵐峯_風聞

喧囂兩個月的“室温超導”有了初步答案：極大可能不成立。

2023年3月8日，整個科學界甚至投資界都被一個消息震動：美國羅切斯特大學Ranga Dias教授研究組宣稱，發現了一種近室温的超導材料，具體而言是一種Lu-N-H的三元化合物（Lu是71號元素鑥，一種稀土金屬，鑥-氮-氫這名字聽着很像“滷蛋清”），在21攝氏度和一萬個大氣壓下就能電阻為零。他們的論文發表在《Nature》上（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86-023-05742-0），當天在美國物理學會三月會議上的報告擠得水泄不通，許多大佬都只能站着聽，還不許提問。

《自然》網站截圖

朱經武先生提前擠進了很小的會場房間

然而僅僅兩個月後的5月11日，《Nature》就發表了反駁的文章，來自中國南京大學聞海虎教授研究組，認為製備了跟Dias非常相近的材料（如果不是完全相同的話），但並沒有發現超導。實際上，聞海虎等人的預印本3月15日就在arXiv上發佈了，跟Dias的報告只差一個星期。之所以正式文章要在兩個月後發出來，是因為在回覆三個審稿人的過程中，又做了很多實驗，增加了很多高質量的數據（投稿Nature兩個月即發表，南大團隊推翻美國室温超導研究 | 科學網）。這還造成一個後果，就是《Nature》雜誌本來只打算把此文作為一篇Matter Arising Argument （引起爭論的材料），但在增加這麼多數據後，就決定把它作為一篇正式研究論文了。

《自然》網站截圖

3月19日，我和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員羅會仟博士、中國科學院等離子體物理研究所研究員秦經剛博士做了一場直播，討論了室温超導的方方面面，介紹了超導研究的歷史、超導的應用（尤其是核聚變方面的應用）以及中國在超導領域的地位等等。其實羅會仟就是聞海虎的博士學生，他在直播中介紹了到那時為止的驗證工作（材料丟了？雖然室温超導很可疑，但不是因為這個 | 袁嵐峯）。總共有三個，一個是Lu-N-H，兩個是Lu-H即“滷蛋清”沒有“蛋”。結論是都傾向於否定，但還不能太早下結論，畢竟驗證需要時間。

現在聞海虎等人的論文在《Nature》正式發表，應該説確定性已經比較高了，有大量的數據支撐。現在壓力給到Dias這邊，全世界科學家都在看着呢，如果給不出合理解釋，他在學術界恐怕很難待下去了。

一件有點搞笑的事是，在Dias的文章剛發表不久，網上就出現了很多造謠的，説他宣佈自己的實驗材料丟了，無法重複。然後許多網民就來冷嘲熱諷一通，有人説一看是印度人就知道不靠譜（其實Dias是斯里蘭卡人），甚至還有人説美國的科技成果全是造假的。實際上這是謠言，因為任何消息來源都沒有，僅僅放了Dias的一張照片，這不就是“開局一張圖，內容全靠編”嗎？

是真的嗎？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這種謠言之所以有很多人信，是因為Dias以前就搞過兩次類似的事情。

第一次是2017年，他在哈佛大學作博士後的時候，跟合作者宣佈做出了“金屬氫”（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aal1579），這是學術界追求了80多年的一個重要目標，發表在《Science》上。然而由於壓強太高（近500萬個大氣壓），別人都重複不出來，然後他們自己號稱把樣品搞丟了：當他們準備測量金屬氫是否超導的時候，一不小心把高壓設備“金剛石對頂砧”搞壞了，失去壓力的氫樣品消失得無影無蹤。於是乎，這事成了死無對證。

第二次是2020年，Dias已經到羅切斯特大學工作了，他跟合作者宣佈在C-S-H體系中實現了288 K即15攝氏度的超導，壓強為267萬個大氣壓，發表在《Nature》上。然而這次又是很多人重複不出來，最後《Nature》在2022年撤了稿。

2022年，Science對上述文章被撤稿的報道

這兩次雖然都沒有實錘造假，但畢竟相當可疑，因此Dias的信譽在很多人看來早就成問題了。你老喊“狼來了”，喊到第三次還有多少人信？所以也可以理解，網上有人謠傳説他這次材料又丟了，也有一大堆人信。這正是《論語》裏子貢説的：“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商紂王壞的程度，不像傳説的那麼誇張。所以君子忌諱成為輿論的下水道，那樣所有的壞事都歸到你那裏去了。

最後，我們需要説的一點是，**不要過度引申，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科學本身上，而不是集中在博取優越感上。**有些人喜歡説美國的成果都是假的，載人登月是假的，室温超導是假的，甚至ChatGPT都是假的，這種思維方式就很荒謬。正確的思維方式是實事求是，一碼歸一碼。

聞海虎老師本人的表態就很有格局，這才是科學家的典型態度：希望他們團隊的工作可以起到去偽存真的作用，這也是科學進步的必要過程，尤其是對非常重要的結論更需要其他獨立小組的驗證。希望這些工作能夠讓室温超導研究的氛圍熱烈起來，這對於金屬氫超導材料的研究是有推動的。在物理邏輯上，室温超導不一定不能實現。從這個意義上講，世界上頂尖科學家的同台競技會促進這方面工作的快速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