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工黨政府2023-24預算,社會公平和中澳關係_風聞
任泽钢-05-17 19:12
新冠疫情以來澳大利亞經濟有點像過山車。2020 年澳洲經濟因新冠大流行出現了 30 年來的首次衰退,一度GDP下探接近-7%。 2021年,放鬆疫情管控後的澳洲在政府財政政策強烈刺激下GDP增長5.2%,實現了強勁的復甦。然而這強勁復甦又因為通貨膨脹功虧一簣。2022 年 12 月澳洲通脹達到 7.8%,為應對通貨膨脹,澳洲儲備銀行在九個月內連續11次加息將利率從 0.1%上調至 3.85%。大幅加息不可避免的增加生活和商業成本,挫傷了各方面對澳洲經濟的預期。澳洲最大銀行Commonwealth Bank預測2023澳洲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率僅為 1.1%。
導致澳洲通脹的因素有:1.疫情時錢發的太多,截至2021年5月澳洲政府應對新冠疫情的財政刺激計劃的總額達到2910億澳元。2.疫情期間外來移民和留學生減少,勞動力供應吃緊;3.俄烏戰爭導致的全球能源和食品價格上漲。
通脹使得很大一部分澳洲人面臨嚴重的生活成本上升問題。2022 年澳洲名義工資增長 3.3%,遠低於 7% 的通貨膨脹率,是有記錄以來最大的年度實際工資下降。
根據澳大利亞統計局的數據,2021-22 年平均家庭債務增長 7.3% 至 26萬澳元。當然以房產為主的澳洲家庭平均資產遠超平均債務,但房價並不是現金,就可支配收入而言,澳洲人是相當拮据的。

這張圖反映出總體上澳洲人的可支配收入和債務基本相當,這也就是説澳洲人對利率提升是相當敏感的。

這張圖顯示出當前債務為50萬的家庭,因為利率上升,每月要比一年前多支付一千多澳元的債務利息。利率的提高使得租房客和借入大筆房貸的家庭倍感壓力。
一個國家長遠的發展前景歸根結底取決於勞動生產率的提高。但在這方面澳洲表現差強人意,因為投資和研發意願不強,澳洲企業技術升級步伐緩慢。澳洲勞動生產率五年平均提高值僅為 1.07%,落後於美國、英國、德國、法國等大多數發達國家。澳洲仍然是一個主要依靠礦產品和農牧漁業出口的國家。
在一片並不令人滿意的氣氛中,澳洲上週公佈的2023-2024年度財政預算報告卻突然爆出一個好消息。澳洲工黨財政部長查莫斯宣佈2022-2023財政年度收入扭虧為盈,盈餘部分超過 42 億澳元。
此前自由黨政府預測今年赤字將為 780 億澳元。從780億澳元的赤字到40億澳元的盈餘,財政部長查莫斯聲稱這是澳洲有史以來年度財政狀況最大的轉變。這個轉變幾乎使所有人大吃一驚。一般來説在沒有出現爆炸性經濟增長的情況下,從赤字到盈餘需要付出相當的代價,例如消減政府開支或者增加税收。但這些在澳洲都沒有發生。那麼,是什麼因素導致澳洲政府財政在短短的一年裏扭虧為盈?根本上有兩條原因。
第一,大宗礦產品的漲價。澳洲是世界上高質量煤碳、鐵礦石、和天然氣的主要出口國。

這張圖顯示世界煤碳的價格從2022年俄烏戰爭開打以後急劇上升。從戰前的250美元一噸跳到最高達到450美元一噸。而且煤的價格幾乎在2022年全年保持高位。

這張圖顯示的是從2020年以來,天然氣價格持續不斷的快速衝高。

這張圖顯示鐵礦石價格在2022年11月跌至谷底後迅速反彈,在2022-2023財政年度也保持在較高的價格。
大宗商品的價格上升,意味着礦產公司利潤的上升和政府財政收入的增加。財政部長查莫斯在去年九月表示,強勁的大宗商品價格幫助澳大利亞預算赤字縮小約 500 億澳元。
第二個重要因素是税基的上升。
税基上升有兩層意思。首先是指隨着納税人名義工資的增長,繳税額度也相應增加的一種現象。舉例來説,一個員工原來的年薪是8萬澳元,今年工資上漲到8.5萬澳元,那麼他的應繳税額就從原來的1.6萬澳元左右提高到1.8萬澳元。2022年澳洲工資名義增長3.3%,大量職工因為名義工資的增長而要繳更多的税,雖然他們的實際收入因為通貨膨脹而減少。
税基上升的第二層意思是因為勞動力的緊缺,就業人羣增多。就業多意味着政府失業金開支的減少和企業税以及個人所得税的增加,政府在這一進一出中增加了很多財政收入。根據會計公司德勤澳洲的計算,税基上升使得政府税收在 2021 年增加了 974億 澳元, 2022 年增加了 1079億澳元,預計 2023 年為 1174億澳元。
總之,大宗商品價格上升和税基的上升,使得澳洲政府今年財政狀態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這裏面税基的上升比較好預測,大宗商品價格的變化則很大程度上靠猜。因此有評論員認為,今年扭虧為盈的最主要原因是2022-2023年度預算對大宗商品價格的誤判。諷刺的是2022-23年的預算是由當時的自由黨政府做的。預算公佈之後不久,自由黨政府就下台了。自由黨政府的誤判為工黨獲得預算扭虧為盈的好名聲做了嫁衣裳。
扭虧為盈意味着政府手裏錢多了,政府的政策選項增多。
偏眾新自由主義的保守派政府一般會減税,希望減税可以推動資本進行更多的投資,從而創造就業,擴大經濟。這種政策一般比較有利於資本和富人。但2022年5月上台的阿爾巴尼斯工黨政府顯然不會做這種選擇。擔任財政部長的查莫斯在2023年一月發表了一篇《危機後的資本主義》文章。他認為新自由主義觀點並不適用現代資本主義。當下的市場機制在能源、金融、勞動力等方面並不成功。現代社會民主主義的核心之一是使資本主義人性化。工黨要通過漸進式改革創造一個更加公正和公平的社會。查莫斯提倡企業、勞工和政府之間建立新型合作關係,更有效的分配資源,創造一個對社會更有益的 “基於價值觀的資本主義” 。這裏的價值觀指的是人權、平等、環保等等。
具有社會民主主義思想的阿爾巴尼斯總理和查莫斯財政部長不會浪費財政預算扭虧為盈的天賜良機。2023-2024財政預算的亮點是政府在未來五年內向低收入者提供 146 億澳元的紓困計劃。這些計劃包括增加 35 億澳元幫助家庭醫生為超過 1100 萬人提供免費診療服務。(從2013年自由黨艾伯特政府開始,家庭醫生可以收取掛號費以應對成本的上升。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家庭醫生開始收取掛號費,掛號費從幾十到上百澳元不等)。失業金每兩週增加 40 澳元。單親家庭補助從8歲提高到 14 歲。為超過 500 萬家庭減免能源賬單,低收入者可一次性獲得500澳元能源補助。增加公租房供應和租房補貼等等。
上述的紓困計劃規模不可謂不大,相比之下,明年的國防預算從491億上升到525億,增加34億澳元。國防預算是政府財政開支顯著增加的另一個大頭,未來4年要增加190億澳元。
工黨的財政預算不可避免地帶來兩大問題:第一,工黨擴大的財政開支會不會加劇通貨膨脹。疫情前澳洲社會普遍認同政府財政開支佔 GDP 的比例不得超過25%。 目前工黨的預算將這一比例提高到 26.5% 至 27% 之間,2023財年工黨安排的赤字為 139 億澳元。
自由黨和偏向保守派的媒體都在這點上對工黨的預算做出抨擊,認為工黨改不了大手大腳花錢的老毛病,並且指責工黨有討好選民拉選票的政治考慮。另外有評論認為2023年預算對提高勞動生產率和發展高科技高附加值產業着墨不多,比較亮眼的只是20億澳元對氫能開發的資助。
財政部長查莫斯對上述問題的回答是,澳洲經濟在2023-24 年將增長 1.5%,通貨膨脹率預計明年將降至 3.25%。從 2022-23 年開始的未來五年裏,政府將把實際年度支出增長率控制在 0.6%,考慮到GDP增長將顯著超過政府開支的增長,五年裏將減少 1259 億澳元的政府債務。
事實上,政府的財政開支是否合適是動態的,和經濟增長和通貨膨脹密切相關。很大程度上工黨的預測也是一種“猜” 。
對澳洲而言,未來和中國的經貿關係是事關澳洲經濟增長,事關工黨能否實現預算目標的一個關鍵變量。如果中澳關係恢復到疫情之前的水平,向中國出口以及中國留學生和旅遊者給澳洲經濟帶來的好處很可能極大的幫助工黨政府實現2023-2024年預算及今後的經濟發展目標。
近來中澳貿易部長展開多輪會談,澳方非常希望中方取消對澳洲葡萄酒、大麥、龍蝦等價值200億澳元的澳洲產品對華出口禁令,並希望中國留學生和旅遊者大量回歸澳洲市場。中方也必然有中方的要求,例如中國寶武集團要求在西澳投資鋼鐵廠,中國要求澳洲支持中國加入CPTPP等等。筆者猜測中國也可能在兩國貿易用本幣結算,電動車出口,澳洲基礎設施建設中提出要求以獲得更多的利益。這些基礎設施可能包括建設充電樁、大型風電、太陽能、制氫設施等等。
總體來説,澳洲工黨2023年預算體現了西方社會中的社會民主主義力量試圖修正統治了西方40年的新自由主義。西方社會對新自由主義的40年已經相當不滿。通過資本的涓滴效應達到社會和諧已經被證明不可能,資本追求增值和自我強化的本能導致社會越來越不公平。兩極分化在全球,包括發達國家,都在醖釀社會動盪和革命。西方的右翼試圖以民粹的形式,通過關税,保護主義和控制移民來應對社會危機,左翼則試圖改變政府和市場的關係。沙利文4月27日在布魯金斯學會的講話體現出美國民主黨要通過實行工業政策來改善美國經濟;而澳洲查莫斯的預算則更多地試圖從分配上進行調節。
無論美國民主黨的工業政策還是澳洲工黨的分配調節,都是在默認資本主義的前提下進行操作。這種操作能達到目的嗎?資本能配合政府嗎?就澳洲而言,強調分配調節是否會養懶漢?能否推動勞動生產率的提高?這些都是有待觀察的。但澳洲工黨政府預算針對社會分配不公是值得讚揚的。維護社會公平的確已經成為一種主流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