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永亮：電子屏的時代，我們該選擇什麼字體_風聞

嚴永亮

倉耳字庫 創始人

電子閲讀的時代，我們的視覺正在被大小屏幕中丟掉了文化神韻的“程序員”字體所馴化，文字書寫與閲讀的中國神韻還能再回來嗎？願，一字一心，願，見字如面。

大家好，我叫嚴永亮，是倉耳屏顯字庫的創始人。我的工作就是在給手機、汽車、電腦，這些電子設備做屏顯字體的。

大家看這兩張圖：這張是現在大家手機上，一般在用的字體，另一張是清代的雕版，哪個看着更舒服？可以説不用想，一定是楷體字是最舒服的，因為它符合我們的書寫習慣和視覺習慣。

再回到現實中，每個人的手機品牌不同，供應商也不同，但是它們的字體放在一起，不是我變的魔術，它現實中就是這樣，就像孿生兄弟一樣。

這種黑體在我們手機裏面霸屏了，但是這種字體真正能體現出中國漢字的美學神韻嗎？到底什麼樣的字體，能讓我們在手機上看得更舒服？

我們回看一下中國漢字的歷史，這是一個人跪着在刷鍋，這是描述了一個原始社會人的場景。左下角漢字就用了三個符號，人手拿着刷子在刷鍋，這是一個甲骨文的漢字，小篆、隸書、楷書、行書、狂草、簡體就是從狂草楷化而來。

大家可以看整個的漢字的歷史，它是五彩繽紛璀璨的星河，它是和社會背景，書寫習慣，用的材質等等都有關係。你看到的這幾個字，僅僅是從裏邊切片式的提取了幾個字。我們來思考一下，當我們被這種黑體馴化了之後，我們失去了什麼？我們是不是還可以找回來，在歷史上看到的這麼漂亮的漢字？

我們每個人在手機上，接觸你的手機字體，其實是被動選擇的。我們穿衣服是主動的，你穿什麼樣的衣服，你用什麼樣的手機是主動的，但是你選擇字體是被動的，為什麼這樣？因為手機廠商，他覺得這種字體，是最適合屏幕顯示的。

近百年來黑體字自從出現，它一直是做標註或者標題用的，直到上世紀末，白屏手機出現，用了點陣字體，又到了2010年左右的視網膜屏手機，什麼意思？就是説那時候你看不到手機的像素點了，手機裏邊就要用新的字體，不用點陣了，這個時候黑體字進入到手機裏邊，它是顯示效果最好。

大家會問了，為什麼不用楷體和宋體呢？

因為當時的楷體和宋體，都是從鉛字數字化過來的，而且數字化字體的時候，它忽略了漲墨的因素。

大家看右側是我們現在電腦裏用的楷體，左側是1933年的漢文正楷，然後把這兩個楷體摞在一起的時候，大家發現了什麼？也就是説我們電腦裏的楷體是數字化上世紀六十年代簡體的鉛字。六十年代的簡體鉛字，是模仿的1933年的漢文正楷，而數字化的字體比起鉛字丟失了漲墨的因素，所以大家看紅字摞在黑字上的時候，是不是邊緣還留着黑。它們其實是一樣的字體，只不過人家在設計鉛字的時候，考慮到油墨要有漲墨的因素，所以這種字體直接到了手機裏邊，它就會有問題，它會顯得稀鬆和細，尤其是像到了我這個年齡，甚至更大年齡，眼睛花了之後，他看到的時候更會吃力。

而且還有一點，尤其是楷體中宮緊，什麼是中宮？同樣都是兩個泉字，周圍的空白越大，這個字中宮就越小，周圍的空白越小，這個字中宮就越大，也就是中宮大的字寬綽，顏真卿的字就是中宮大，歐陽詢的字就是中宮小。而宋體橫畫太細，邊角帶着鋭角，它讓字的閲讀感受不如黑體字。也就是説當時沒有更適合屏顯的楷體和宋體，黑體相對適應，就進入到了我們的手機裏。

現在技術像火箭一樣在飛，手機的分辨率，現在超過了印刷的分辨率，這是什麼概念？印刷我們都看不見網點了，你在手機上更看不到網點。同樣也就是在手機上，顯示什麼樣的字體，已經不會有限制。現在手機分辨率提升了，我們在手機上，除了蘋果手機不太好換字體之外，安卓手機系統，字體可以隨意的換。

但是這些字體大部分都是直接手寫，或者也是印刷體的數字化，或者像這種美術字，它都不是專門為屏幕閲讀而創作的。

到底我們在手機上用什麼字體，會讓你感覺會更好更舒服？我帶着這個疑問成立了倉耳屏顯字庫。倉是倉頡造字，意思是我們不是把古代的字體，搬運到今天來，而是創作今天的人在新的設備上， 用的更舒服的字體。耳是老子李耳，就是順勢而為，你要適應今天的技術時代的發展，人的使用習慣，讓人用上更好的產品。

通過這十一年，我研究屏顯字體，最大的體會就是，無論你做任何事情，事情本身的專業性各方面雖然很重要，但是你的初心是最重要的。心外無物，心物合一，一切外在事物都是你內心的投射。因為我不滿手機上的字體，我不滿屏幕上的字體，我就在想，手機的分辨率提升了，我們可以用很好的字體了，但是我們手機上依然是黑體的霸屏，這種長期的馴化，我們是不是可以在這個時代做新的改變。

我遇到最難做的一個字就是一個“心”字，在做字體創新的時候，一直想着把這個字能怎麼做得更好看。直到2016年的一天晚上，十二點多 看到了明代萬曆年間宋體的雕版，我看到這一個“心”字的時候，就像一束光照到我心裏一樣，我那一刻就不困了，一直到凌晨四五點鐘不能入睡。

所以大家可以看，就一個“心”字，這是一個楷體的“心”字，到黑體“心”字，一個字體的變化，就這兩個字，歷經了千年，這是宋代的雕版“心”字，元代、明代、清中期、清末，這是十九世紀黑體的“心”字。大家可以看一個字體的演變，這不是我人為的把它做成的漸變，是我做字體演變史的時候，我從各個好的雕版的版本里，找了的“心”字放到一起，讓我偶然的發現，這就是一個超級可變字體。

而且這個字體的演變，不是因為美學上演變的，不是因為它好看演變的，它跟時代的社會大背景息息相關，純粹就是為了提升效率，降低成本，兼顧了一定的美學。大家試想，我們手機裏有多少個漢字？有27,533個漢字，要把每一個漢字重新設計一遍，而且要比以往的還要好，這無疑就是在虛擬的世界當中，蓋了一棟摩天大樓，只有幹過的人，你才能體會到。

一個字對一個做字的人，產生了這麼大的震撼，可想而知要把一個字做出新意來是多難，一個字是這樣，你要把其他的字全部做完更是如此。但是它給了我信心，也打開了我對字體認知的邊界，其實在歷史上，我們的古人已經把字做得非常的豐富，非常的有想象力和高度，我們一定要從傳統裏面去汲取營養。

所以今天我們怎麼做字體設計？我們就應該要走進傳統，走進中國人內心世界的那根毛筆，其實毛筆就是我們現在手中鼠標，鼠標亦是毛筆。

現在的數字化的技術，給我們帶來了更大便利。以前我們要創作一款好的字體，像楷體雕版都是非常龐大的工程，以及要付出很大的成本。但是今天因為數字化的技術，讓複製成本變為零，這個時候我們作為設計師，其實可以下更大的時間成本，去做一個好的東西，可以普世讓更多人去用。

在中國講見字如面，字如其人，一字見心，都是用來形容漢字，甚至可以説通過我們全社會的用字，能看到一個國家的綜合實力，這就是漢字，我覺得這根毛筆，對於我們中國人的意義和價值。

我們到底創新用什麼樣的字體來做，今天我們中國人在屏幕上看的字體。這裏邊有個非常特殊的字體，大家可以看大紅色標的那一條，那是從公元三世紀到現在十八個世紀，我們依然還用的楷體字，尤其是在重大場合，像國書，包括像重大的決策，以及像經典，我們都會用什麼字體來作為它的載體呢？楷體。中國歷史上好的楷體字，無需我用語言來給大家表達，因為每個人都熟悉。

很多朋友在跟我交流説：你説這種字好，那麼直接把這種字，數字化到我們手機、汽車、電腦裏不就行了嗎？

大家看這是豎排，豎排的字照顧的是上下關係，一旦你把它變成橫排，就變成了左右關係，上下關係不用考慮，字的寬窄和高低，變成橫排之後，如果都按這個字的字寬來去表達的話，字放在一起的時候，就不那麼舒服了，尤其是在縮小到像手機上，這種小字橫排的時候，你的感受就會更差了。

所以説字體要重新設計，要提取這裏邊中國漢字美學的神韻，再和今天的應用場景結合起來，去設計新的字體。

今天我們電子屏上這種小字，它適合中宮大的還是適合中宮小的？適合中宮大的，所以大家可以看到這兩屏手機，雖然現在這個電子屏沒有我們手機屏幕，顯示的那麼清晰，大家看一下哪個字看得舒服？你不要看整體的感覺，要閲讀進去，你再試一下要閲讀內容，閲讀內容你就感受到了左邊的。第一眼一看為什麼會選右邊？因為它和你手機上一樣，而且你看到它整齊。我一會兒要告訴大家，整齊其實是不利於閲讀的。大家可以看，左邊的這是倉耳今楷，這個字體它不僅設計了，整體的字的輪廓粗細，它還調整了字體的標點符號。

大家看這是什麼？即使我用毛筆寫了讓它糊在一起了，你也可以看出來“家和萬事興”，但是你定睛一看，“家和事萬興”，但是為什麼你第一反應是家和萬事興，這就是漢字閲讀的特點。看完這張圖我給大家説一下，漢字的閲讀特點是什麼，大家看這兩個圖形是什麼，一個圓點 ，但是那個圓點是什麼不太清楚，但是右側那個圖形是什麼，桃子， 對吧？大家知道是桃。看每個加了個把兒之後，左側的圖形就很具體了， 它是一個水果，但是不知道是什麼果子，看右側這個從桃子變成了梨，漢字亦如此。漢字的閲讀特點是什麼？漢字閲讀特點是慣性詞彙的羣讀。它是靠輪廓來識別的，每一個字要把它體態做到最美，你看圖的時候才會越來越輕鬆，越來越快樂，甚至你會因為這個字愛上閲讀。所以做字體的時候，不能隨便的添，也不能隨便的去，要找最佳的平衡點。

這款屏幕字體，是精品字體的中間那個字體，它吸取了楷體字的筆形，黑體字的結構，也就是把兩個字的優點融合在了一起，去滿足今天人在屏幕上的閲讀，以及長期被黑體馴化的那個習慣，它要慢慢過渡，不能一下子把上面的楷體給你，會讓很多人不適應的。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今天的年輕人，在做PPT的時候，甚至和我年齡差不多的七零後，我們在做PPT時，同樣也全部都用了黑體，是因為它好看嗎？大家想要改變一個字體，它要多麼的複雜。

簡單的一個“純”字，要把每一個筆形做對，筆畫位置要擺對，空間要組好，這麼多空間，你僅僅是能做出來一個能看的字而已，它僅僅是能看，還沒有到多麼的好。

所以當我在大屏上，有一次看到今楷像瀑布一樣，從上到下傾瀉下來的時候，其實我內心還有一點感動。這種感動不是源於説這是我做的，而是因為通過這個字看到了，因為吸收了無數中國古人先賢，書法家們的智慧和書寫，以及今天像老子講的順勢而為，和今天的技術和人的閲讀習慣，使用習慣結合在一起，所以才會產生了今天這款字體。

有一次，我在和得到的羅振宇老師交流字體的時候，他説：嚴老師，你説楷體好，為什麼那麼多廠商都沒人用楷體，都用的黑體呢？

我回答説：羅老師，如果做一個這樣的黑體字，就我做，我測過時間的三十秒。如果我做一個這樣的楷體字，也同樣一個“三”十分鐘，六百秒，單從時間量上來講是黑體字的二十倍。同樣一個字，還不管做字的人，他們有沒有能力去勝任。我們就以最簡單的筆型來看，橫、豎、黑體的橫豎就是個方塊。大家看一下楷體，今楷已經把橫豎歸併了很多，但還有六橫八豎，而且再去看這三條橫， 橫輪廓不一，弧度不一，角度不一，如果把這三個指數，在相互之間，疊加在一起的時候，它的難度係數是呈指數級的倍增，如果要把27,533個漢字，都這麼幹一遍，你想要花多少年的時間？要比黑體多用多少時間？另外一點做了這種字體，大家還沒人用，還不覺得它好，或者説它的收入回報率，未必比黑體的回報高，你想有多少人願意去幹這樣的事情？除了就像我，因為我之前對它不滿，因為我有這種心，所以我才會不計一切成本，我願意去改變這個事情。

我們後來就和得到達成了合作，得到APP專門為了字體等了一年多，我們專門為了得到APP去優化了一年多，所以在這裏真心感謝得到APP，感謝羅振宇老師以及得到的這些朋友們。

一款字體的設計，最終到了我們使用者手裏的時候，它會是什麼樣的一個效果？有一次我在門口在等朋友的時候，跟門口的保安大哥，因為是我的老鄉聊起來了，我就把他的手機裏的字體給他換了，第二天早上我來的時候碰見我老鄉，他説：昨天你換字體挺好的，看的挺舒服，而且有一種親近感像活了一樣。他説：那種感覺就像咱倆是老鄉，有一種熱乎勁兒。出自一個普通老百姓，他形容的這種語言最平實，而且最真切，也是我聽到過，所有評價今楷的話語裏最妙的。

倉耳今楷是目前來講，中國唯一一款，甚至世界唯一一款，專門為屏幕設計的屏顯楷體。光有倉耳一家是遠遠不夠的，我希望有更多的同仁，以及字庫公司能參與進來，為中國漢字美學這種精神，能在這個時代閃光，能讓這個時代的人，更多感受到它的美而共同的努力。更重要一點，我覺得隨着技術的進步，隨着我們同行業的水平的不斷的提高，大家一定會在手機上可以看到，每個人自己心中的那杆毛筆，喜歡的那款字體，讓你愛上閲讀，看到那一款自己心生歡喜的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