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在,脱口秀就不會死_風聞
最华人-最华人官方账号-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最华人05-20 20:53

作者:王藥師
2004年4月4日,第23屆香港金像獎頒獎典禮在香港文化中心如期舉行。
當時,正值我國與日本就釣魚島爭端與日俱增之時,但港島無人提及此事。
頒獎當日盛況空前,全球直播。
黃子華與朱茵、蔡少芬、應採兒、曾寶儀等八位美女同為典禮的主持人,場內場外無數雙眼睛緊盯台上。
黃子華是香港著名的“棟篤笑”(香港本地的一種脱口秀表演形式)演員,受邀擔任男主持。
現場,當日本演員原島大地上台領獎時,黃子華忽然對他説了一句震驚全場的話:“原島大地,麻煩你回到日本,跟日本人説一聲——釣魚島是中國的!”

台下所有人先是一愣,緊接着掌聲雷動,所有人都為黃子華這句擲地有聲的話,拍手叫好。
事後,黃子華不僅被日本演藝圈封殺,還被永久限制入境。
可有什麼關係呢,黃子華在香港的表演都忙不完,幹嘛還去日本?
2003年港島“非典”肆虐時,黃子華的“棟篤笑”專場場場爆滿,香港人甘願冒着被傳染的風險,戴着口罩也要去看他的表演。
據説香港娛樂圈,有兩個人的演出門票一直很難搶到。
一位是陳奕迅演唱會門票,另一位就是黃子華的“棟篤笑”門票。
聚光燈下,一人一椅,黃子華嬉笑怒罵香港28年。

殘酷往事
1960年9月,黃子華出生於香港紅磡一個普通家庭,祖籍廣東三水。
黃子華的父母是“少年夫妻”,母親未滿18歲便生下了他,隨後便帶着他與丈夫離婚,彼此開始新的生活。
“拖油瓶”的黃子華從小便在父母、外婆、祖母家中輾轉寄居。童年時,母親改嫁一位商人,婚禮當天卻留下黃子華獨自在家。
黃子華知道母親婚禮後,不解地問身邊大人,“為什麼我不能去參加媽媽的婚禮?”

● 黃子華後來在節目中笑着回憶這樁“糗事”
繼父脾氣不好,與黃子華母親不是吵嘴便是打架,還經常打罵黃子華。
身處重組家庭,繼父還有自己的孩子,黃子華從小便察覺不到家庭的温暖,他那時甚至想“對一個人最大的整蠱,便是把他生下來。”
黃子華後來笑説調侃,繼父對他最大的父愛,便是不打他。他還笑言,他用小小身軀擋在廁所門前保護母親時,比賽就從單打變雙打。
這樣環境長大的黃子華,小小年紀便學會了處處察言觀色,也學會了遇事一笑了之。
成年後的黃子華只想儘快離開這個家,刻苦學習後,終於考上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
最初他讀的是工商管理專業,可學了兩年後,他覺得哲學更有意思,便轉學到那時無人問津的哲學專業。
別人覺得可惜,他覺得挺好,因為在此之前“根本不懂思考,只會遐想”。

● 在國外讀書時的黃子華
在租來的地下室,他七天閉門不出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讀出了尼采式的超脱,“既然上天已作弄了我,要我到這世界走一圈,那麼,我便選擇苦中作樂,積極地豐富自己的生命,好讓這生沒有白活一場。”
書中內容再豐富多彩,黃子華面前的人生劇本卻單薄如紙。
黃子華留學期間,正是香港影視圈黃金時期,他不由心動,希望“透過演不同的角色,活不同的人生”。

1984年,黃子華碩士畢業,返回香港,一心想報考無線演藝培訓班,當演員。
可惜那年演員班因故停辦,他只好報考了尚在招生的編劇班,勉強算半隻腳踏入圈內。
也是那年,周星馳從無線演藝培訓班畢業,兩個未來的香港喜劇之星短暫交匯後,彼此拿到了不同的“人生劇本”。
周星馳手裏的“劇本”好歹還能“跑龍套”,黃子華的“劇本”翻來覆去都是一紙空白。
從編劇班畢業後,黃子華終於進入無線,主要工作是幫上司複印文件,幫劇組買盒飯。

● 剛進無線時的黃子華
除了打雜,他還做過助理編導、節目主持、電台DJ,就是沒當成演員。
其實也有,他當過劇組裏的“死屍”。
當天恰好下雨,他躺在地上沒聽見導演喊cut,不敢動彈,結果被指罵:“怎麼這麼豬啊!”
那次,他賺了10元錢,一直留着,想去買六合彩。
去電視台毛遂自薦,製片人不客氣地説:“你死心啦,你真的不適合做演員。”
看到黃子華還有些不服氣,他繼續“補刀”説:“在某個角度還算得上系醜!”
這些故事統統被他編入成名作《娛樂圈血肉史》,無數殘酷往事,通通笑話收尾。

一“站”封神
“究竟幾時先可以演戲?幾時先到岸?”
黃子華不知道,也沒人能告訴他。
他只能拿着3000元的月薪,老老實實給同事複印資料、點外賣。
1990年,四大天王粉墨登場,周星馳憑藉喜劇片《龍在天涯》紅遍港島。
30歲的黃子華依舊四處碰壁,決定認命。

● “這個圈子,根本不接受我這種姿色平庸的人玩。”
這時,他的上司也是好友葉潔馨建議,説話俏皮的他,或許可以借鑑國外“Stand-up-comedy”的形式演出。
“Stand-up-comedy”其實就是國外的“脱口秀”,黃子華很欣喜,絞盡腦汁用粵語將其翻譯為“棟篤笑”,意思是“一個人傻傻地立在那裏,什麼也不會做,只是笑”。
黃子華那時想,脱口秀不需要別人幫,只要有膽量站上台就行,就當自己在這個行業的謝幕,結束後就轉行去賣樓。
伏案九個月,黃子華把自己在娛樂圈的辛酸和人生觀察濃縮成一個半小時的《娛樂圈血肉史》,隨後四處拉橫幅宣傳,去公交車站賣票。
花光最後的幾萬元積蓄,黃子華走遍港九新界,自費租下香港文化中心內一間僅容300人的小劇場,舉辦脱口秀,講述他的“棟篤笑”。
這是黃子華的第一場“棟篤笑”,也是中國的第一場脱口秀。
不過,黃子華的偶像許冠文稱,這是“自殺行為”,一個人要在台上用粵語講兩小時,香港此前從未有人做過。
演出當晚,場內三分之一觀眾是圈內好友捧場,其餘都是好奇而來。
首場主題是《色、情、家庭》,黃子華講自己並不美滿的家庭,聊自己失敗的愛情,台下笑得高興,好友們卻越聽越悲傷。

舞台上的黃子華表演,笑聲中透着驚心動魄的殘酷。
香港作家黃碧雲説,看黃子華的棟篤笑,如看鬥獸,笑聲中透着驚心動魄的殘酷。
黃子華也沒想到,憑藉“棟篤笑”一“站”封神,兩月內加開三場,場地換到灣仔籃球館,座位數是第一場八倍。
“棟篤笑”成了他的個人品牌,越做越大、越做越多,一路講到能容納一萬兩千人的紅磡。
香港人喜歡黃子華,是因為他總能笑着把傷口撕裂給人看,將那些殘酷的笑話變為港人歡樂又悲情的共鳴。
《鏘鏘三人行》評價他,“一個偽裝成喜劇演員的知識分子。”
周潤發評價説:“黃子華的棟篤笑能讓幾代香港人共鳴”。
笑聲中,他拿自己開刀,“大家都有手機,這個手機就是我。我所有的衣食住行、面部五官,見得光的、不見得光的都在裏面。”
他還用自己的慘劇自嘲:“十年來,我四次傾家蕩產,不就相當於抄家嗎?放在古代我肯定是個忠臣,不然怎會被人抄了四次家。”
甚至後來火遍網絡的“我不是個隨便的人,但我隨便起來便不是人”也是最早出自黃子華的口中。
香港悲歡以特殊方式凝在笑中,有對金錢火熱的癲狂,有虛情假意的人際關係,皆是黃子華的“笑料”。

他嘲諷喜歡PUA的資本家,“為什麼你要發工資給我?不是因為我為公司做了什麼,而是因為做了這份工作,我沒有為自己做什麼這不叫工資,叫賠償。”
他炮轟李嘉誠,“首富建設社會,是因為建設都歸他自己 。”
同在娛樂圈,他不忘揭露明星的虛偽,“到了賑災,就特意穿一件破襯衫,捐條底褲出來比穿條底褲出來還容易。”
更多時候,他喜歡調侃男女關係,“錯了就要認,要讓對方認”“男人對愛情要求新鮮,女人對愛情最大的要求是保鮮”。

話語雖有些刻薄,但皆是其經歷人生摔打後的黑色幽默。背後藏着飲食男女的世俗與無奈,透徹又令人深思。

電影圈的“票房毒藥”
舞台上的黃子華激情四射,以至於演出結束後久久走不出,只能靠呆坐、游泳、理髮來沖淡滾燙濃烈的情緒。
黃子華靠“棟篤笑”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人生“劇本”,但人生依然和他開了不大不小的玩笑。
因為“棟篤笑”,黃子華終於成為了電影演員,但由於形象太深入人心,每次只能接到喜劇角色。
參演了幾十部電影,等待他的,卻是成為“票房毒藥”的命運。

實在忍不住的他對導演説:“別放我名字,票房肯定更好,下一部電影直接給我片酬就行”。
人們不知道,他最想演的其實是哈姆雷特,一個純粹的悲劇人物。
出名前,黃子華自導自演過獨角戲《戲子》,一身灰衣黑褲,台詞一板一眼:在這個舞台上,沒有人可以做自己。

説得滿不在乎,可他心裏還是很希望能拿到金像獎,甚至還在“棟篤笑”現場自導自演一番頒獎環節,還發表了自己的得獎感言:
“我一直想來紅磡,想來幹什麼呢?
領獎。最初開始的時候是希望得到影帝(s)的。
沒錯是複數,我並非只想取一次影帝。
我本想過去二十年,應已取得多次影帝(s)了。”
演戲,黃子華確實更為刻苦。
黃子華曾説:“哪怕在電影圈,我只是一支沒什麼用的火柴,但如果我不燃燒,那我就是一支‘廢柴’。”

《非常公民》中,為了演活那個風雨飄零時代的末代皇帝,他每日吞藥減肥,日夜揣摩角色,一度患上了抑鬱症。
可惜這部戲不夠紅,黃子華努力的一切,沒人看到。
內地,他廣為流傳的形象,源自創下TVB最高收視率的《男親女愛》。
他演打工仔餘樂天,“今天發薪水,這個月又沒有了人生意義”,就此被定格在表情包中。

● 《男親女愛》中的打工仔餘樂天
黃子華一直試圖用幽默來詮釋這個世界的荒謬,是因為他總能在生活中碰到真正的荒謬。
2012年,他做了一場有關科學家圖靈的演講。
演講那天,黃子華本不想再哄觀眾開心,只想展示知識淵博的自己。
結果,他説自己專業是哲學後,現場笑得越發厲害。
他自嘲:我終於知道什麼是恥笑。
笑聲中,香港人依然將他視為自己的“嘴替”,難得的知音。

人們喜歡他講述人間閒事,談論國家大事,嬉笑怒罵間解構人間荒謬,那時的他是香港人心目中的“子華神”。
2014年高登論壇評比香港男神,張國榮第三,黃子華第一。
林夕為他寫了首《子華説》,歌中唱道:神救贖人世,靠笑穴。
但是黃子華內心也越發孤寂,能説的越來越少,聽懂他的人也越來越少,一些他很認真講的話,也被當作了笑話。
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2016年,訪談節目《蕭遙遊》中,面對主持人的發問,他臉色憂鬱地説:“笑不出來,不知怎樣讓人笑”。

● 年紀越大,黃子華反而覺得能説的話越來越少
他在訪談中宣佈,可能不會再演棟篤笑了。不過他説,“還會最後説一回香港故事,完成真正的演出謝幕”。
兩年後,人們等來了這場表演。
港人徹夜排隊購票,搶到票的店主在自家店門上寫道:休息一天,“子華神”召喚。

“子華神”歸來
2018年夏天,58歲的黃子華在紅館連開26場《金盆啷口》棟篤笑,自此封麥。
謝幕那天,黃子華語調顫抖,清唱一首自己填詞的《幻海奇情》:
“勞碌半生忙打拼,想在太平盛世,做個小明星……能夠與各位共度歡樂一宵,都算是幻海奇情。”

● 2018年,黃子華宣佈封麥
音樂走調,無厘頭中藏着蒼涼。
唱罷,他狠狠甩開麥克風,揮手走下舞台。
空蕩蕩的紅館中央,只餘一把空椅。
港媒稱:“子華神仍然能令全場笑聲不斷,但他不快樂。”
2022年2月,62歲的黃子華以一部《毒舌律師》重返銀幕,香港票房1.6億,這部電影是香港首部票房過億影片,相當每七個香港人中,就有一人看過該片。

● 《毒舌律師》成為香港首部票房過億的電影
同時,《毒舌律師》也打破周星馳保持22年的香港喜劇票房榜首紀錄。
兩位開場拿着不同人生劇本的香港喜劇明星,又一次陰差陽錯交織在了一起。
黃子華面對鏡頭笑問:為什麼啊?
港人不捨地打出彈幕:因為是你。
黃子華的脱口秀也是一種“冒犯的藝術”,但重點不是 “冒犯”,而是洞察社會的不公和無奈後,在幽默中針砭時弊。
笑完後能解決問題自然最好,若不能,拿來笑笑也無妨。
他能被捧上神壇,不單是因為可以逗人開心,而是他的字裏行間藏着對眾生的悲憫,藏着永不妥協的批判精神。

正如有人問他為何總愛談社會話題,他用黃霑《不文集》作答:為真小人爭取社會地位,不讓偽君子們霸佔世界。
世事起伏如山海,可解構,可調侃,可顛覆,一笑之間,眾生平等。
● 參考資料
[1] 摩登中產 | 香港第一男神黃子華:我抽身而去,台上留空椅
[2] 視覺志 | 黃子華封麥2年後,開始想念説真話的人
[3] 奇遇電影 | 再見,黃子華
[4] 新週刊 | 黃子華謝幕,他讓全香港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