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1936] 第13章 張學良的外籍飛行員與慘烈的甘泉圍城_風聞

瞭解張學良的人應該都知道：張少帥會開飛機。不過他開飛機屬於玩票的性質，僅限於在天氣良好的情況下穩定飛行，比如他曾自駕飛機帶着副官和秘書從西安起飛視察地形，在高空俯瞰帝王陵墓時跟秘書説，再牛的人最後還不是黃土一杯。要是天氣不好尤其是能見度差一點他就飛不了，執行軍事任務更做不到。大多數時候他的專機由兩名高薪聘請的美國飛行員駕駛，這兩人一個叫朱麗葉斯·巴爾，另一個叫羅亞爾·倫納德，我們今天要講講倫納德，他初到中國給張學良打工的時間恰好就在1935年11月初。

從1935年11月到1941年12月的6年間，倫納德一直在中國開飛機，只不過前兩年給張學良飛、後4年給蔣介石飛。他之所以在我們的故事裏佔有一席之地，是因為西安事變和平解決那天，蔣介石、宋美齡、宋子文和張學良等人離開西安的那架飛機就是倫納德開的，第二天把張學良從洛陽送到南京從此一去不返那趟飛機也是他開的，他見證了其他人看不到的珍貴瞬間，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兩段經歷，這兩段經歷註定屬於我們故事最後面的那部分。在剛開始給張學良打工的時候，倫納德還回憶了一段有意思的經歷，那就是參與救援被紅軍圍困在甘泉城的東北軍，我們今天講這段經歷，作為他出場的開胃菜。

倫納德是美國德克薩斯州人，1905年出生比張學良小4歲。在他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意外在遊樂場圍觀了飛行特技表演，於是下決心長大後要開飛機。之後他朝着這個方向努力，果然在20歲那年成功做了飛行員，他為此付出的努力我們忽略不表。學成之後倫納德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特技表演，跟他小時候圍觀看到的幾乎一樣，具體工作是收下幾美元后一次把兩名遊客送到天上做幾個翻滾動作，再把胃裏翻江倒海的乘客安全送到地面。這份工作做膩後他跳槽給“西方航空客運”送郵件，跟現在的快遞員類似只不過他是在天上，常年固定飛一條航線，來來回回無數次以至於閉着眼睛都能飛。後來這份工作他做膩了，他又替公司開客機送旅客，因為技術過硬還幫助公司開闢新航線，就在這個時期他收到了一份來自中國的電報。

（張學良私人飛行員羅亞爾·倫納德）

1935年10月他收到了那份電報，發電人是他以前在美國空軍訓練基地受訓時認識的同學朱麗葉斯·巴爾，他説自己被波音公司臨時聘請去中國推銷飛機，結果有個年輕的軍閥看上他的駕駛技術僱他做私人飛機駕駛員，福利待遇很不錯；如今活兒太多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希望倫納德過來做他的助手，同時在中國一所飛行學校擔任教官，月薪暫定1000美元，以後看情況再漲。原來的工作早就讓他感到枯燥乏味，這封電文給倫納德帶來了雪中送炭一般的喜悦，他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彈起來，開始寫辭職信收拾行李。兩天後巴爾匯了150美元作為路費，並告訴他一路上都做了安排。倫納德感覺這一切又酷又刺激，提着行李就去碼頭買票坐船。

走出上海碼頭後，一名人高馬大的俄國人舉着牌子接他，自稱是大都會飯店的行李搬運工。這個大力士俄國人扛着他的四五件行李在前面走，倫納德跟着他穿過大街小巷，他説“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這般的百姓，骯髒的街道和搖搖欲墜的建築”。在上海待了三四天，巴爾安排倫納德坐飛機去了漢口跟他匯合，等他到了漢口後巴爾已經去了西安，張學良留下一位秘書負責把倫納德送到西安。他倆先坐火車到河南鄭州，再轉車去的西安。下了火車後倆人坐上了張學良的福特轎車，轎車在城牆門洞口被截停接受檢查，此時巴爾拉開車門鑽了進來，兩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就在車裏寒暄。這輛車最後開進了一所學校，這是他倆在西安的宿舍所在地。

第二天巴爾沒有帶倫納德去登鐘樓、爬城牆、吃肉夾饃和油潑面，而是直接帶他出任務。穿好皮夾克坐車到了西關機場，只見東北軍士兵正往機艙裏搬麻袋，為了圖方便艙門都卸掉了。麻袋塞滿後，飛機上只留下3個人：駕駛員巴爾，機械師弗蘭克·科爾和倫納德。飛機升空後，巴爾告訴倫納德張副司令的一支軍隊被困在甘泉城，我們這是去給他們空投饅頭，倫納德聽完覺得這任務簡單的像是出去郊遊。飛機離開西安城一路向北，視野裏的山頭乏味單調連綿不絕，他説“這裏的農村是我所見過的最貧瘠最荒涼的地區，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願意為這片土地而戰”。

甘泉城原本駐紮着東北軍一個營，後來兩個編制不完整的營也陰差陽錯被困在這裏，刨去戰鬥損耗總共1500人。當年的甘泉城並不大，但是城牆比較堅固而且東北軍做了認真的防禦，圍困他們的紅軍連機槍都沒有多餘的，嘗試攻了好幾次城都沒能成功。在第11章我們曾經提到過，9月底的時候紅軍正在挖一條地道，到了10月份地道也挖到了城牆根下， 埋上炸藥點燃後一聲巨響地動山搖。城內的東北軍軍官以為城牆已破，心裏在盤算到底該拼命還是投降，結果出去一看城牆沒塌，爬上牆頭一看爆破的大坑距離城牆只有兩米遠，所有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甘泉縣位於延安和洛川之間）

紅軍在地下挖了個把月，但是不知道距離遠近，於是派人挑了一擔豬肉餃子送進了甘泉城以示友好，真實目的是為了步測距離，一送一回可以步測兩次，平均一下就是最終的數值，然後以這個數值為準挖地道，基本錯不了。但是最後還是差了兩米，問題出在哪兒呢？原來在洞裏彎着腰走路，步伐比外面略小，好幾百步累積下來最後短了兩米多，不得不説在那個年代這個精確度已經很高了。這招失敗後，紅軍也就放棄了主動攻城，負責圍城的紅十五軍團第81師接到彭老總的命令：圍而不攻。從此城內那1500人理論上可以躺平了等待援兵解圍，只是他們對紅軍的計劃並不清楚，所以這一千多人也做不到躺平，整日提心吊膽、內心惶恐、度日如年。

困在城裏最大的問題是吃不飽飯。原本1個營儲備的物資現在3個營用，沒多久倉庫就見了底，城裏無地可種，得不到持續的食物供應遲早得開門投降。沒辦法只好打白條跟城裏的老百姓借，那段時間老百姓家裏也沒有餘糧，借了幾次就借不到了，再去敲門裏面死活不開。這些人餓得受不了乾脆端着槍直接踹門搶，這一旦開搶了影響就很差，陸續有人攜家帶口出城跑路，不久逃亡變成了風氣，最後除了幾個豪紳大家族，城裏的百姓幾乎跑光了。等角角落落都搜刮乾淨了，只好殺軍馬殺騾子，讓廚子連皮煮了分了吃。這騾馬一旦殺了，那也就徹底放棄了突圍，因為在那年頭沒有了畜力，大件行李和武器彈藥就搬不動了。

沒多久城裏的騾馬連骨髓都被吸乾淨了，再不想辦法這上千人只能吃土。好在辦法還是想出來了，軍隊派出一個連，由豪紳的家丁們做帶路黨，偷偷溜出甘泉城到附近的關家溝一帶打劫，跟鬼子進村似的見東西就搶。搶劫確實維持了好些天，等吃完了再去搶的時候發現沒得搶了，附近的百姓被紅軍全部轉移，村子裏空空蕩蕩雞毛都沒幾根，看來搶劫終究不能可持續發展。有一次搶劫隊伍意外發現地裏有收割完還沒運走的莊稼，於是城裏派了更多人連桿帶蔓全部搶回去又維持了幾天，幾天後眾人又開始糾結要不要吃土？

吃飯是個問題，燃料也是個問題。那時候沒有煤炭沒有天然氣，做飯取暖全靠木柴，過了10月消耗量與日俱增。儲備的柴火用完了，就去搶城裏老百姓的木柴，搶不到了就拆人家門窗，反正人去房空閒着也是閒着。後來門窗燒光了就開始拆房子燒，沒多久連房子也沒得拆了，徹底到了飢寒交迫的境地，於是陸續有士兵帶着槍溜了，溜出去做了紅軍的俘虜，只求烤烤火喝一碗小米粥，這1500人在持續的損耗下慢慢減少到1000人左右。剩下的上千士兵不想冒險，眼巴巴望着長官們，希望他們能想出辦法。

（甘泉縣地勢地形圖）

甘泉城裏最大的官是129師的上校參謀長張文清，保定軍校第八期炮科專業畢業，還是陸軍大學第七期的畢業生，他本來是去115師擔任團長，路過甘泉後不幸被困。張文清之下是三個營長，一個是原來駐守甘泉城的劉效先劉營長，他的狀況是腿有毛病行動不便情緒消極；一個是從延安帶兵南下到甘泉接收過冬棉衣的陳鎮藩陳營長，他接受不了如此遭遇換上便裝整天躺平了吸鴉片；第三個是嶗山戰役的漏網之魚周祖堯周營長，他趁着夜色僥倖脱離戰場逃進了甘泉城，四肢健全沒有煙癮，只是擔心被問罪心裏惴惴不安。

甘泉城南門外不遠處有一座燈籠山，紅軍守着燈籠山高地時不時向城內的東北軍射擊，守城部隊一不小心就挨冷槍，所有人外出都得保持警惕，長時間神經緊繃大家士氣就很低迷。張文清躺炕上就琢磨，既然都到了這步田地，不如放手一搏把燈籠山給拿下，説不定能搶一些糧，還能砍一些柴，同時消除安全隱患，萬一有機會向外拓展，那自己説不定可以去做旅長。想到這裏他坐起來整理了一下制服，通知副官把腿腳不便的劉營長和四肢健全的周營長喊來開會，沒有打攪那個萬分沮喪甚至懷疑人生的陳營長。

張文清對兩人説：這甘泉城能不能守得住，關鍵在燈籠山被誰佔領，目前是紅軍佔着，如果這樣耗下去，咱們南門附近沒法自由行動，這給我們的威脅太大了，你們説咋辦啊？腿腳不便的劉營長沒有吭聲，周營長順着張文清的心思説：把它攻下來！張文清兩眼放光指着周營長説：很好！張文清踱着步問了一個很為難人的問題：誰去攻呢？劉營長和周營長都不吭聲了，窯洞裏很安靜。張文清接着説：營長就你們三人，劉營長腿腳不便，陳營長是廢人一個，如果燈籠山攻不下，城也不好守，這個任務十分重要，這怎麼辦呢？周營長硬着頭皮説：我去！張文清如釋重負地笑了，提高嗓門説：周營長臨危受命，不愧為軍人，是王軍長的好學生。

張文清事先躺炕上盤算這個計劃的時候，就知道此任務非周營長莫屬，但是引導他主動接受任務跟自己強行攤派是不一樣的，性質不同作戰效果不同最後的結果也不同。他故意提高嗓門説了一句“王軍長的好學生”，也是暗示會在軍長王以哲面前説幾句好話，給周營長多一點希望，緩解一下他的沮喪感。

周營長看似是被迫接了個燙手的山芋，其實他也有自己的考慮。勞山戰役中他的上級110師師長何立中陣亡，自己毫髮無損地跑進了甘泉城，武器裝備和士兵幾乎丟光，得虧甘泉被紅軍圍了他還能多做幾天營長，否則早就被軍法處置了，張副司令一生氣斃了他都有可能。城裏的1500人都是王以哲的兵，而張文清跟王以哲的關係非同一般，要是把這傢伙伺候舒服了，將來他在王軍長面前美言幾句，不但處罰可以免，説不定自己的命運還有轉折。周祖堯的分析是對的，後來甘泉城解圍後他不但升了官，還從張學良那裏領到了獎金。所以説命運這東西就掌握在自己手裏，想逆天改命全看自己的實踐能力，以及把握機會的勇氣。

（東北軍67軍軍長王以哲）

周營長回到營部後，把3個萎靡不振的連長召集起來，傳達了張文清的命令，詳細交待了任務和具體計劃，佈置完畢後讓他們去整理隊伍做準備。周營長的計劃就四個字：孤注一擲，3個連同時進攻不留預備隊。這天早晨天還不亮，伙房竭盡全力讓該營官兵吃了頓八分飽的早餐，湊齊了彈藥後出南門突然朝着燈籠山衝過去，站在城牆上的部隊一起扯着嗓子喊“殺”，張文清站在人羣裏感慨萬千，胸口起伏不定。紅軍那邊沒料到城裏病懨懨的東北軍居然跑出來攻山，山上原本不多的守備軍猝不及防，就被東北軍給衝散了。周營長帶着隊伍順利佔了制高點。天亮後紅軍組織了3次反攻，都沒能攻上去，但也造成了周營長手下官兵三十多人傷亡。

攻下了燈籠山，大家都挺興奮，這好歹是幾個月來的一次勝仗。周營長意氣奮發地準備執行張文清交待的下一步計劃：在山上構築碉堡，準備做長期堅守，只有先守住陣地，才能抽空在附近搜刮糧食柴草。可是沒想到這個季節山坡都凍上了，挖不了戰壕更修不成碉堡，而自己這邊連乾糧都沒有多餘的，彈藥更是嚴重不足，守個兩三天都夠嗆，周營長派人回去跟張文清商量後決定早點撤離。這幫人堅持到天黑後，趁着夜色悄無聲息地分批退回到城裏。這一趟出去彈藥消耗了大半，傷亡三十多人，糧食和柴火一根都沒搶到，眾人徹底泄了氣。從那以後這上千人再也沒動過任何突圍的念頭，老老實實在城裏躺平。

第二天紅軍準備了一場勢在必得的反攻，結果撲了個空，望着空蕩蕩的山頭和遠處一如既往沉寂的甘泉城，一時半會兒弄不明白這幫東北軍這一趟是想幹嘛，難道他們閒出病了，跑出來找刺激逗我們玩？

由於甘泉城的防務級別低沒有設置電台，以前和洛川軍部的聯繫靠的是傳令兵，如今紅軍圍了城，這命令就不通了，至於上級是什麼命令大家並不關心，反正任何命令現在都有不執行的理由，只是城裏的情況沒辦法反饋出去很讓他們着急。軍部和西安總部知道他們被圍，但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忙，很難無微不至地關心這一千多人，不知道他們已經被餓成那個鬼樣子了。

投降吧所有的榮華富貴全沒了，不投降吧遲早要吃人肉的節奏，最後張文清和兩個營長商量後，找了個長相滄桑的士兵，打扮成農民模樣從城牆上吊下去，讓他徒步去洛川軍部報信。也是這些人命不該絕，這個士兵居然成功騙過紅軍一路南下去了洛川，軍部這才知道甘泉城這一千多人飯量可是不小，整座城都被吃空好久了。於是急忙給西安總部發電，張學良召集眾人開會商量，決定先空投物資以解燃眉之急。軍需處緊急烙大餅蒸饅頭，到市場上採購臘羊肉，裝在麻袋裏用飛機給甘泉城空投。倫納德到達西安的時候，空投已經進行了好幾撥。

（張學良當年的私人飛機）

11月的陝西已經可以用寒冷來形容了，1千多米高空更是寒風刺骨，艙門被卸飛機內外一樣冷，倫納德和弗蘭克凍得話都懶得説一句，好在他們幹這一行多年，也見怪不怪。臨近甘泉城上空後，倆人按照巴爾的指令，把麻袋推到艙門口做好準備。從高空往下看去，甘泉城像個火柴盒一樣嵌在山坳裏，想要把饅頭準確扔進城內，飛機就得下降到一百米以下。

圍城的紅軍聽到飛機聲後，本能地趴地上隱蔽，很快發現飛機不是衝自己來的，於是齊刷刷站起來舉槍射擊。倫納德聽到了下面放鞭炮一樣的歡迎儀式，偶爾幾顆子彈擊中了機翼，發出了尖鋭的碰撞聲。飛機一直降到60多米高，倫納德看到甘泉城內的東北軍抬頭跟着飛機奔跑，伸出雙手恨不得讓飛機落他們懷裏。等到巴爾終於説出了那個單詞：就現在！他跟弗蘭克兩人立刻用腳把三四個麻袋踹下飛機。這幾個麻袋在空中飛了幾秒後，重重砸在一塊空地上，彈跳了幾下，便被圍過來的士兵搬走了。

機艙裏碼着好幾十個麻袋，一次俯衝顯然完不成任務。飛機在紅軍步槍聲熱鬧的歡迎儀式下努力爬升，爬到600多米的高度後掉個頭再俯衝一次，到地方後再丟下去三四個麻袋，來來回回十多趟，機艙終於清空了。每次給甘泉送一次饅頭大餅，飛機翅膀就要多幾個孔，但是飛機的要害部位一直沒有被擊中，看來圍城紅軍還沒有掌握對空射擊的要領。後來張學良看到自己的飛機彈痕累累，就告訴巴爾和倫納德，不要飛那麼低，饅頭丟了回來再取，飛機壞了損失可就大了。

直接吃上了免費外賣，城內的廚子倒是解放了，每天只負責拆包裝和分配即可。可是城內有1000多張嘴，放開吃一頓早飯都能幹掉3000個饅頭，而且空投不是天天都有，所以他們還是餓。周營長几十年後回憶説，這些饅頭被收集起來嚴格分配，每個人一天才分到4兩，大概也就1個饅頭，這隻能確保餓不死。不過自從西安來了飛機以後，大家多少看到了希望，於是想着把自己的需求告訴駕駛員，讓他們下次帶點別的過來。

（張學良使用的私人飛機）

空投饅頭的那塊空地，是城內關帝廟前面的廣場，士兵們用白石灰在地上撒上很大的兩個字：“無彈”。前幾趟飛行員沒注意到，後來終於意識到城裏士兵那迫切的溝通慾望，下次來的時候就從西安帶了個士兵坐在副駕駛位置，每次俯衝的那幾秒讓他辨認地上寫了什麼。後來飛機果然扔了成箱的子彈和手榴彈，大家很興奮，於是繼續寫“無藥”、“請派援兵”等內容。東西可以扔下來，但是當年可沒有空降兵，所以援兵一直沒到。寫得次數多了空地上全是白石灰飛機已經無法辨認，於是他們又想出了新辦法，用鍋底灰把空地整個塗黑，再用石灰水把瓦片塗白，然後用瓦片在地上擺字，這一招比較持久，徹底解決了和飛行員的溝通問題。

儘管連張學良的私人飛機都派出去了，但是城裏士兵寫的最多的依然是“缺糧”，張學良就在麻袋裏塞了一封信，説“希望你們羅雀掘鼠，想盡一切辦法來維持”。張文清讀到這裏時眼淚都下來了，城裏要是有鼠和雀，怕是早被餓死了。

派出去那麼多飛機空投食物，但是城內士兵得到的給養數量跟空投飛機的數量並不是線性關係。倫納德回憶稱，當他們的飛機接近甘泉城上空準備俯衝丟麻袋時，突然發現視野裏有大量麻袋在墜落，抬頭一看國軍飛行員在3300米的高空就把麻袋推下去了，這些人不心疼糧食，唯恐自己飛太低被紅軍的步槍給擊中。於是巴爾和倫納德在調整姿勢俯衝的同時，還得小心躲避不被自己人的麻袋砸中，否則那可是機毀人亡的大事故，蒸饅頭要變烤饅頭了。

國軍飛行員的饅頭有相當一部分丟在了城外，有些可能永遠掉進某個山溝裏成了螞蟻的食物，有些掉到了紅軍陣地。紅軍藉機收集起來用擔子挑到甘泉城下，喊話説西安方面已經跟我們達成了停戰協定，你看饅頭都給我們送來了，我們不缺饅頭還是給你們吃吧，打開城門讓我們把饅頭挑進去。張文清擔心有詐，傳令讓紅軍把饅頭放下退走否則開槍，等紅軍走遠了他們再開門火速把饅頭拖進去，紅軍這一招沒能奏效。後來張學良和紅軍開始接觸談判後，毛澤東為了表達誠意讓彭老總撤兵給甘泉城解了圍，但那是兩個月以後的事了。

（1935年時期的張學良）

在捱餓的那些日子裏，甘泉城的士兵最怕張學良出差，比如11月初他到南京開“五全大會”，這種時候巴爾和倫納德就得給他開飛機，甘泉城的空投工作完全交給了國軍飛行員。這些飛行員依舊在3000米的高空把饅頭一次性卸貨然後快速返回休息，下面的弟兄們能撿到多少完全看運氣。所以每次倫納德出差返回西安，就得到消息説甘泉城的士兵嗷嗷待哺讓他們送饅頭和大餅，倫納德和巴爾無可奈何，只能第二天再飛一趟。

1935年11月12日，國民黨第五屆全國代表大會在南京召開，張學良和楊虎城花錢找人打點關係參與競選，最後張學良當選中央政治委員會委員，楊虎城當選中央監察委員會委員，這種遊戲對他們倆人而言當然沒意思，但是不主動一點容易被人懷疑，所以必須假裝積極。在一次討論國情的會議上，張學良提出介於部分地區旱情嚴重，大家減少宴請把省下來的錢用來賑災。結果遭到蔣系人馬當場嘲諷，甚至有人拍桌子大喊“你一個不抵抗將軍哪有發言權”。這場面讓張學良很心酸，4年前這些人哪是這幅嘴臉呢，東北軍在陝北損兵折將，正好被中央軍和南京官員看笑話。

在這次會議上，蔣介石宣讀了《對外關係之報告》，他説出了那句非常著名的話：和平未至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這話就給當前的軍事行動定了調：日本人能忍則忍，紅軍要堅決剿滅。看來張學良的任務還得繼續執行下去，他面對的犧牲還會繼續出現。會議期間的所見所聞和享受到的待遇，讓張學良很是鬱鬱寡歡。然而鬱鬱寡歡總是好過10天后的晴天霹靂：東北軍109師被紅軍全殲，師長牛元峯陣亡。

[參考資料]

1、吳福章：《西安事變親歷記》，第21-28頁，中國文史出版社，1986年12月

2、羅亞爾·倫納德：《我為中國飛行》，第3-17頁，崑崙出版社，2011年1月

3、張永濱：《張學良全傳》，第405頁，團結出版社，2019年3月1日

4、王書君/唐德剛：《張學良世紀傳奇》，第344頁，山東友誼出版社，200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