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詭異仙》完結,你從發癲的世界中醒了嗎?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05-24 21:37
文 | 雙瞳
有這樣一部網絡小説,主角開局收穫至尊位面神器,可以憑此穿梭修仙世界和地球。感情戲方面後宮雙女主,一個黑長直青梅竹馬温柔體貼,一個白毛蘿莉小鳥依人百依百順。旅途中妹子眾多,後宮從正常人到人外都有,甚至還有觸手娘。
勢力方面,主角小弟眾多,各個天賦異稟,人中翹楚。主角還是最大隱秘組織的三大高層之一。不僅如此,主角還手握大量仙器神器,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和主角作對的都寄了。小説開局直入高潮,主角拜入道家,頌讀天書,煉出成仙丹藥,直面漫天神佛。外掛方面,主角有個成仙的師傅,沒有肉體,當主角的隨身老爺爺,保駕護航。劇情上,主角一路上懲奸除惡,降妖除魔,救妹子,加入修仙世界的官方異能機構監天司,走上人生巔峯,一路走來最終拯救世界,成為仙人。那麼,這部小説是?
A.各大中文小説平台爛大街的男頻爽文
B.《道詭異仙》
答案是B,但就以5.22號作者狐尾的筆一次性更新完“精修”大結局之後各個章節的起點本章説以及評論區來看,大部分讀者可能都希望他們看了這麼久的小説其實是A。當然,這不是説《道詭異仙》寫的不好,事實上,破圈而出的流量熱度加上給作者財富自由的市場經濟價值,足以證明其優秀。毫無疑問,這是這兩年網絡通俗小説領域中誕生的最有意思的一部作品。這個“有意思”表現為本文第一段那樣的,裏頭每一個描述都是真的,但是最終呈現在讀者面前的內容卻給予了一個完全新奇的閲讀體驗:發癲。
是的,這是一部能讓讀者發癲的作品。

在閲讀中國通俗文學越發便利的今天,想來不少沉思錄的讀者與其他許許多多的人一樣,沉醉於愛潛水的烏賊(以下簡稱為“烏賊”)所創造出的“詭秘/宿環”世界中不可自拔,而這**“詭秘****/**宿環”宇宙的出現與火爆,恰恰標誌着古典主義通俗文學創作概念上的“匠氣”被現代主義通俗文學創作概念上的“蒸汽”(笑)所揚棄。在《今古傳奇·武俠版》(國內最後一本專門刊登武俠小説的紙媒雜誌)於今年2月24日宣佈停刊之後,起源於《三俠五義》的中國武俠小説在多年奮鬥之後,終於止步於查良鏞與熊耀華所創立的小説範式裏了(某種意義上,“今古傳奇”也是“金古傳奇”)。
無論是《崑崙》的鳳歌還是《玫瑰帝國》的步非煙,儘管有許多名家學者為其站台,認為ta們能夠超越金庸,但實踐的結果證明,儘管ta們填補了金庸封筆後的空白,但其文學成就終究沒能突破1950年後誕生的“新派武俠”。

究其原因,筆者認為恰恰是ta們的東西太過金庸了,深厚的文學功底並不意味着在文學創作領域能夠再在金庸所畫的那個圈子裏做出哲學意義上的超越,反而更接近於“畫地為牢”——超越金庸的不可能是文筆更華麗乃至接近炫技的金庸(特別要注意的是,這不是説ta們寫的不好,而是説ta們沒有能突破範式)。
畢竟,武俠的重點不是武,而是俠。這一點金庸自己是知道的,所以他的最後一部作品是“反武俠”的《鹿鼎記》。金庸在最後創造了一個武功很差、素質很差的“俠”來完成他對他自己的辯證否定,是故當後續作家試圖通過炫技來構建超越金古範式的武俠故事的時候,就“與其説是武,不如説是舞”了。

這種情況有點像量子力學出現前的物理學界:儘管有兩片烏雲,但大多數人的工作都是在牛頓等人已經建立成的物理大廈上修修補補罷了。意識到這一點的絕不只是當時還非常年幼的筆者(筆者是正經書不看,看大人口中的雜書),彼時《今古傳奇·武俠版》與著名武俠評論家西南大學韓雲波教授共同提出的所謂“大陸新武俠”即是通俗文學界對自己自救的一次嘗試,在這個基礎上,在筆者看來最為成功的無非兩部:一個是金庸範式意義上的《量子江湖》,一個是古龍範式意義上的《反骨仔》。
但即便是《量子江湖》以一種自嘲式的世界觀引入理科世界的“量子領域”來重新構建世界觀,其故事中的哲學核心依然是前現代封建田園式的才子佳人,而隔壁李亮的《反骨仔》則如同那個時代的大部分的小知識分子(無貶義)一樣,投向了資產階級革命領域的個人主義思潮。這個二分其實已經標誌了為何“大陸新武俠”的自救終究是虛妄:很明顯,這個二分是近代中國對現代化道路三分當中兩個的表徵。這個三分之二我們之前在談“五四史觀”的時候談過,一個是梁漱溟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義(量子江湖),一個是胡適為代表的自由主義(反骨仔)。

儘管坎坷重重,儘管鬥爭尚未結束,這兩種“主義”都被歷史的實踐所證明無法拯救也無法代表1949年後的中國(你猜為什麼港澳台東南亞地區的華語作家所創立的“新派武俠”誕生於1950年?)。其實,不僅僅是通俗文學領域,中國大陸地區通俗娛樂領域也長期為這兩種主義所壟斷。那麼,在改革開放之後,真正和新中國息息相關的、以毛澤東為代表的唯物主義的文學又什麼時候才能誕生呢?
我們等了很久,終於在2018年4月等到了烏賊的《詭秘之主》,終於在2019年2月等到了郭帆的《流浪地球》,這時,破壞一切“傳統敍事”的特朗普已經上台兩年了。然而,雖然已經寫了不少字,但今天的主角不是已經被其他作者和天書老師盛讚過多次的《詭秘之主》/《宿命之環》,今天的主角是剛剛完結的《道詭異仙》。如果説“詭秘/宿環”宇宙與“流浪地球”系列代表的是現代主義/理性主義的光輝,那麼《道詭異仙》則敍寫着現代與理性的暗面。

你很難評價狐尾的筆(以下簡稱狐尾)的《道詭異仙》到底應該被分類為什麼題材,這部小説的起點官方首頁標有穿越、克蘇魯、腦洞大這樣的tag,然而真正閲讀過的都會承認,除了“腦洞大”這個標籤在正文中常常以實在界和象徵界兩種方式表現出來,其他的tag都有些差強人意,這甚至包括標籤裏的“克蘇魯”。
在筆者看來,“克蘇魯”也不是《道詭異仙》的精髓,即便在烏賊新書《宿命之環》(世界觀和人物承接《詭秘之主》,也就是一般意義上的《詭秘之主2》)的本章説與評論區中,兩位作者的共軛粉絲化用了來自兩部作品的典故,將烏賊與狐尾稱之為“空想烏賊”和“真實狐尾主”也一樣(這個梗DDDD)。固然,這樣的無心但有趣的方式強化了《道詭異仙》與克蘇魯的關係,但即便是《詭秘之主》系列也並未照搬洛夫克拉夫特的世界觀與德雷斯的對抗系統,反而走出了一條可謂是“講好中國故事但不一定講的是中國故事”路徑:無論是盧米安·李還是值得讚美的愚者先生,他們的故事恰恰是中國式的“小人物做大事”,因此“克味兒”不是《道詭異仙》成功的關鍵。

**於是,我們思來想去也只能用“瘋癲”這個詞語去形容這部作品,**瘋癲的人物、瘋癲的行為、瘋癲的設定所構成的“瘋癲”的故事才是其脱穎而出的根本原因。儘管以瘋癲為主角特色/元素的通俗小説沒有一千也要有八百,就連烏賊也在《長夜餘火》中試驗了一把,但真正具有如此信服力的“瘋癲”依然要在狐尾創造出李火旺這個角色之後才真正出現。
在《道詭異仙》的故事中,主角李火旺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的精神病患者,隨着世界觀的深入,這個已經瘋癲的世界也無法給予傳統修仙升級小説那樣的、隨着主角實力寶物的變強而帶來的安定感——因為這個也已經瘋了的世界裏的“修仙”與仙風道骨、懸壺濟世甚至一般通俗文學裏修仙者們所習慣的“殺人奪寶”都毫無關係。這個瘋癲的世界,所有的修仙方法和戰鬥招數都是不正常的,瘋癲的。
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後來為讀者所津津樂道(?)的《大千錄》,這本源自書中勢力“襖景教”的修仙功法,通過修仙者向該教派所信仰的司命(神明)獻祭各種意義上的痛苦來獲取力量,而且是越痛苦獲得的力量越大。當主角李火旺通過一次迫不得已的使用之後,《大千錄》在很長時間就成為了主角對抗敵人的壓箱底手段。久而久之,不僅主角用麻了,讀者們也看麻了——
因為痛苦這個概念不僅包含了物理上的痛苦也包含了精神上的痛苦,因此一些十分逆天的刀子劇情就變成了主角李火旺解決危機的契機,發展到最後甚至出現了女主角變成“美人魚”、“風箏”之類的可以稱之為在XS(這裏只能用縮寫了)邊緣橫跳的劇情。

作者狐尾自己也是知道這些劇情頗為小眾,以至於在完結感言中提到當初寫作的目標不過是在全職寫小説的情況下不餓死,可見這位堪稱“鬼才”的作者當初是絕沒有想到這個很看能不能對上讀者電波的小説是可以獲得如此大的反響的。
這種情況其實非常類似於中國古代誕生的“志怪小説”(筆者認為,“志怪”恰恰是最適合《道詭異仙》的****tag),作為古小説的一個類別,志怪小説長期受到歧視或批判。唐代劉知幾在《史通·雜述篇》中説:“若論神仙之道,則服食煉氣,可以益壽延年;語魑魅之途,則福善禍淫,可以懲惡勸善……及謬者為之,則苟談怪異,務述妖邪,求諸弘益,其義無取。”
然而,魯迅先生在編寫《中國小説史略》與《古小説鈎沉》時則認為志怪小説“錄自里巷,為國人所白心;出自造作,則思士之結想**。心行曼衍,自生此品,其在文林,有如舜華,足以麗爾文明,點綴幽獨,蓋不第為廣視聽之具而止**”。用現代白話來説就是“如果作品來源於街道巷弄的民間傳説,那麼它可以代表着人們的真實心聲;如果作品來源於作者的精心構建,那麼它就是作者想要表達的所思所想”。

這樣一個有着“雙向奔赴”意味的評價似乎恰好描寫了道詭異仙的作者與讀者的某種情況——讀者們普遍認為狐尾曾是精神病人,所以才能在書中把一個又一個在現實世界必然會被定義成精神病的角色塑造的活靈活現,而品嚐着各種各樣的“火子哥整活兒”從而在“吞刀子”這種行為中獲得精神愉悦的讀者們則早已步入某種可以稱之為“受虐狂”的現代病當中,這似乎還同時解釋了為什麼本書書友和磁場顛佬以及熱狗人高度共軛。
卡倫·霍妮在其作品《我們時代的神經症人格》一書中指出受虐狂是**“通過沉浸在痛苦中來獲得滿足,體現了這樣一種共同的原則,這就是通過把自己消融在某種更巨大的東西中,通過消除自己的個體性,通過放棄自我以及它所擁有的一切懷疑、衝突、痛苦、侷限和孤獨,來獲得最後的滿足”**。筆者認為,閲讀《道詭異仙》併為之吸引的過程即是在體驗乃至復刻這種神經症人格。這似乎是證明《道詭異仙》本質是志怪小説的一個側面證據,畢竟儘管志怪小説最早可以溯源到原始宗教乃至巫教、陰陽五行學説,但真正成型並流行依然要等到魏晉南北朝時期,也就是後世所稱的“六朝志怪”。

李劍國在其著作《唐前志怪小説史》當中總結了三條志怪小説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繁榮的原因:
1**、道教與佛教的昌盛**(漢代道教始興,佛教初傳,到魏晉南北朝鹹得大行於世,影響及於社會各階層,佛教尤盛。靈魂不死、輪迴報應、鬼神顯驗、肉體飛昇等迷信,成為極其普遍的社會心理和社會意識。道教是神仙思想和種種方術的混合物。它雖極為妖妄,但由於長生不死、消災滅禍的謊言頗能迎合當時醉生夢死的統治階級及一部分士大夫的心理需求,也給了輾轉泥塗的窮苦百姓以許多幻想,故而頗有市場,而佛教主張好生惡殺,省慾去奢則滿足了平頭百姓的心理,佛經佛理則玄奧精微,很適合知識分子的口味,正好被統治階級文人引入入清談)。
2**、談風的盛行**。六朝談風盛行,知識分子喜作長日劇談,這是名士風流的一種表現。六朝文人甚至對不懂雜學(各類有關鬼神、變化、博物的掌故和知識)的士人報以“不才之子”的蔑稱。
3**、史傳及文學創作的活躍與進步**。就是説由於文學創作進入了某種內卷的狀態,導致藝術化的風格越來越高,這種風氣影響了志怪小説的發展。總之,這期間由於政治經濟動盪,老百姓也好,統治階級也罷,都開始追求信仰,寄託心靈於神道,這才產生了很多談神仙鬼怪、報應、隱士異人的小説。

這與卡爾·霍妮對現代社會產生的現代文化的判斷不謀而合,今天的我們習慣於認為現代化即是城市化,因此城市誕生的文化相較於前現代的文化必然是光輝的(典型的例子是上海疫情“清零”期間,許多“現代人”對喝咖啡的迷思),然而也有學者指出“現代是未完成”的,因此我們似乎也能看到六朝志怪的流行與當代瘋癲文化的濫觴的共同之處:都是所處時代的城市人口的文化消費品。

在霍妮那裏,現代文化在經濟上是建立在個人競爭的原則上的(戰爭恰恰是極致競爭的表徵)。獨立的個人不得不與同一羣體中的其他個人競爭,不得不超過他們和不斷地把他們排擠開。一個人的利益往往就是另一個人的損失。
這一情境的心理後果乃是人與人之間潛在敵意的增強。每一個人都是另一個人的現實的或潛在的競爭對手。這種潛在的敵對性緊張其結果乃是導致不斷產生的恐懼——對他人潛在敵意的恐懼,這種恐懼又因為害怕自己的敵意遭到他人的報復而加強。

(駭人聽聞的“女巫狩獵”的高峯不是發生在中世紀,恰恰發生在西方進入近代社會的前夜)
霍妮認為,正常人身上恐懼的另一個重要來源是害怕遭到失敗。對失敗的恐懼是一種現實的恐懼,因為一般説來,失敗的可能性總是比成功的可能性大得多;而且,在一個競爭性的社會里,失敗即意味着各種需要都遭到實際的挫折。失敗不僅意味着經濟上的不安全,而且意味着喪失名聲地位,意味着各種各樣情緒上的挫折打擊。
正是這種情形在我們時代的正常人身上,產生了用愛來作為一種補償的強烈需要。愛的獲得使他感到不那麼孤獨,不那麼缺乏自信和較小受到敵意的威脅。由於愛符合一種生命需要,它在我們的文化中遂受到過高的評價和強調。像成功一樣,它也成為一種幻象,並給人造成這樣一種錯覺,彷彿它是一切問題的最後解答。

愛本身並不是一種幻象,儘管在我們的文化中它往往被用來滿足各種與愛全然無關的願望。但是愛卻被搞成了一種幻象,因為我們對它的期望總是比它可能滿足和實現的要高得多。我們的意識形態對愛所做的過分強調,掩蓋了產生過分誇張的愛的需要的種種因素。因此,個人(包括正常的人)總是處在需要大量的愛,但又發現難以得到愛這樣一種兩難之境中。
“愛很難得”這一事實最終為各種各樣的神經症人格提供了温牀和土壤。畢竟即便是在“空想烏賊”安排的世界下,戴莉女士與鄧恩隊長也是錯從此過、從此錯過,更不要説現實世界了。這最終導致正常人越來越少,神經症患者越來越多。而當自尊心崩潰、焦慮、破壞性衝動越來越多、競爭心理越來越強,以及對愛有病態需要的現代精神病人們尋愛而不得的時候,ta們往往便選擇投向愛的反身性,也就是十分容易獲得的痛苦身上。於是,這個動盪不安的時代終於等來了屬於它的志怪,屬於它的《道詭異仙》。

鬼才狐尾創造了“坐忘道”這一書中的概念來表徵這種動盪與不確定,這也是那句張力十足的“媽,我分不清,我是真的分不清啊啊啊!!!”的靈光一閃後,使《道詭異仙》真正能夠脱穎而出的核心創造。在小説中坐忘道是一個極為特殊的門派,其風格來源於現實中的樂子人。
坐忘道門派均為被其他信徒騙過來的修“假”者,信仰的司命是象徵虛假的神“鬥姥太陰”。修習坐忘道門派需要使用各種騙術不斷騙人,甚至為了樂子連命都可以不要。騙到越多的人就能提升功力。坐忘道門派信徒人均精通易容術和騙術,統一會把自己的臉根據派內地位高低捏成不同的麻將牌,比如老大是骰子、下面是大三元再下面是大四喜。能給他人植入接近真實的幻象,也可以模仿其他門派功法。

筆者自詡也算通俗文學/娛樂的資深消費者,但“坐忘道”的誕生將現代娛樂業中的現行所有的解構主義方法論都比了下去。舉例來説,昆汀·塔倫蒂諾的《落水狗》之所以能夠成為話題作品就是因為該片並未採用線性敍事,而是通過閃回穿插以及補白的插敍來拍攝。這種經典的重構敍事可靠性的手段後來也多次為昆汀所用,而這種手法在坐忘道面前甚至只能勉強當個筒牌或者條牌。
對於坐忘道來説,真實與虛幻的界限已經徹底破碎,在各種賭上角色性命的“耍耍”中、在“他信了,他真的信了!”的癲狂中,讀者的不確定感與動盪感被推上了前所未有的巔峯,因而讀者在閲讀之後時時刻刻處在焦慮與恐懼當中,這樣的閲讀體驗已經超越了“畫面感”,達到了突破第四面牆之後再在讀者腦海中迴響並最終破壞讀者主體性的地步。

這種完全取消角色敍事可靠性的做法的上一次出現,可能還要追溯到久保帶人所創造的藍染惣右介在解釋為什麼自己的敍述前後矛盾時説的話:“這個世界最初並沒有真相也沒有謊言,只有儼然存在的事實。可是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所有事物只會將對自己有利的事實誤認為真實而活,因為不這麼做也沒有其他生存的理由了。但實際上對於佔據了大半個世界的無力存在來説,不適合用來肯定自己的事實才是所有的真實”。
但即便如此,藍染自身的存在便是讀者主體性或者安定性的來源,而狐尾則在創作坐忘道相關的內容時徹底取消了包括主角在內的角色敍事的可靠性——坐忘道的特點就是説謊、九真一假的説謊、騙天騙地騙自己地説謊,可偏偏男主李火旺自己就是坐忘道當中僅次於首領骰子、位列大三元當中的“紅中老大”。更要命的是,李火旺在道詭世界有名為“心素”的特殊體質,導致他的意識時常在兩個畫風完全不同但又互相有影響有印證的世界橫跳,這樣多重的“分不清”將一般自我帶入為主角的讀者的主體性徹底崩壞,於是出現了我們上面所説的作品主角和作品讀者都瘋了珍奇場面。

坐忘道,詞根來源於唐代道士司馬承禎所著《坐忘論》:故莊周雲:“隳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同於大通,是謂坐忘。”夫坐忘者,何所不忘哉?內不覺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與道冥一,萬慮皆遺。故莊子雲:“同於大通。”此則言淺而意深,惑者聞而不信,懷寶求寶,其如之何?故經雲:“信不足,有不信。”謂信道之心不足者,乃有不信之禍及之。翻譯一下就是莊周説:“擺脱身體束縛,放棄聰明才智,離開形體和智慧,與宇宙大通,這就是所謂的坐忘。”
坐忘指的是什麼?有什麼不可以忘記的東西嗎?在身體內部沒有感覺,在宇宙外部沒有意識,與道合而為一,摒棄萬物念慮。因此,莊子説:“與宇宙大同。”這是一種淺顯而深刻的説法,但是迷惑的人聽到也不相信,他們懷着財物去追求財物,那麼又有什麼好處呢?因此,經文中説:“信則有,不信則無。”這意味着信仰道的心不夠強,這樣就會受到不信仰道的禍害。
莊子的意思是,在達到坐忘的境地後,心靈和身體都統一於宇宙的真理之中,沒有必要再評判分零,心中並無雜念,因此不再需要記憶和謹記事物,實現了一種無所不忘的狀態。換句話説,意識無限地存在於周圍的環境之中,與宇宙一同存在,感受形而上的真理,身體和精神盡處於極度的自由之中,而這種“自由”恰恰要通過“放棄理智/理性”或者説“發瘋”來完成。坐忘道正是以一種非常“逆練”的方式達成了莊子所言的“同於大通”。

可以説,在前兩天看完《道詭異仙》的boss戰與大結局之後,筆者才終於確定了其表達的“絕聖棄智”的哲學理念(但未必是作者本人的信仰)。只不過《道德經》裏所言的是我們要放棄“理性”而道詭世界的李火旺是放棄了“理智”罷了。
在上文中,我們已經多次提到恐懼的概念,而《道詭異仙》的最終BOSS“福生天”恰恰就是以“恐懼**/未知/**絕望”為權柄的大司命。故事的最後我們知道,道詭世界唯一指定白月光諸葛淵與他所代表的司命三清早已因為過於理智而被恐懼而感染,從“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人生在世哪有那麼多為何!小生想做便就做了!”的救世之人變成最後服務於BOSS的急先鋒,這是因為三清的權柄恰恰就是“秘密”——誰又能説知識不是一種秘密呢?
要解讀知識**/秘密就需要理性,而理性戰勝不了恐懼/未知,當你“認知”到恐懼與未知的時候,你即是被恐懼與未知感染了。因此最理性、懂得最多的諸葛淵****/三清才是整個世界最瘋的人/司命;因此代表着道詭世界秩序的精神病醫生易東來只有在現實世界發瘋了道詭世界才能不再發瘋;因此最迷茫、最瘋癲、最分不清的李火旺/季災(李火旺/**季災是代表迷惘的司命)才能讓所有的世界“忌災”。

我們很難不將《道詭異仙》以及它所敍述的哲學故事與福柯在《瘋癲與文明》當中的結論相比較,福柯認為,瘋癲意味着與藝術作品的徹底決裂。它構成了基本的破壞要素,最終會瓦解藝術作品的真實性……但是,這種體驗,面對這種嚴峻考驗而激發的勇氣,所有那些猛烈投向語言空缺的詞句,以及整個包圍着虛空,更準確地説,與虛空相重合的肉體痛苦和恐懼的空間,合在一起,正是藝術作品本身,正是高聳在藝術作品空缺的深淵上的峭壁。
瘋癲不再是那種能使人窺見藝術作品的原始真相的模糊領域,而是一種明確的結論。在它的範圍之外,這種原始真相不再是一成不變的,而且永遠成為歷史的懸案……
瘋癲的策略及其獲得的新勝利就在於,世界試圖通過心理學來評估瘋癲和辨明它的合理性,但它必須首先在瘋癲面前證明自身的合理性,因為充滿鬥爭和痛苦的世界是根據上述得出的結論**。**

上述,即是道詭異仙大結局最好的哲學表達。
所以,我們沒有必要再去糾結狐尾還有多少坑沒有填,也不用再去糾結閉關了半個月才寫出的大結局為什麼也到處都是錯字和語病,更不用再去區分《道詭異仙》的故事裏有多少沒有解釋清楚的敍事主體。這絕聖棄智的結局讓我想起一位網文前輩在一部不能在中國大陸出版的著作的結尾所寫那句話:人生在世數十年,小事不要太計較。
分不清便分不清吧。
最後推薦三首歌曲:《離火》、《坐忘道》、《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