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自由的舞者,在地上面臨重重困境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05-24 15:56
信天翁,雖然不能説是我最喜歡的鳥,但肯定是對我有着很深影響的物種。
在2019年夏來美國伯克利交流時,有兩個物種給我很深很震撼的印象,促使我最終選擇學習生態學方向並開始學習觀鳥:其一是在保護生物學課上,實地學習時看到的加州神鷲和它的保育故事,其二就是蒙特雷灣看到的信天翁。
一見難忘的信天翁
初次與信天翁相識,還是在我認為美國最好的水族館——蒙特雷灣水族館/Monterey Bay Aquarium,當我和夥伴興致勃勃地觀賞與讚美巨藻缸和其中琳琅滿目的魚時,水族館飼養員推着一個小車,帶着沿岸救助的黑背信天翁到人羣中央,講解着傳奇的物種與保護的相關知識。

蒙特雷灣水族館的信天翁 ©大狼
可惜的是當時我對鳥類知之甚少,嘈雜的現場甚至讓我都沒有關注這個講解活動。我僅僅簡單記了一下名字,拍了一張並不清晰的照片,就把這隻鳥甩在腦後,注意力被大洋缸裏活生生的金槍魚與翻車魚所吸引。
在隨後的觀察中,我才真正體會到信天翁的魅力:隨着周圍架着單筒的人的驚呼,我在海天交接的地平線上隱約瞥見它掠過的身影,自由自在、御風而行,漂泊在海天之中。信天翁高超的飛行技術和不羈的姿態深深吸引我,也讓我第一次感受到在望遠鏡中追蹤一隻隨風而行的鳥有多美妙。

不過照片確實非常模糊,僅能做最基礎的物種辨識 ©大狼
可惜的是,由於自己家鄉處於蒙古高原以及學校位於華中腹地,在接下來漫長的時間裏我也徹底與海鳥,尤其是遠洋的(Pelagic)物種絕緣。畢竟,如果一個人連黑尾鷗都見不到,怎麼敢奢望目擊管鼻目的鳥?
在夏威夷邂逅
兜兜轉轉,四年時光過去,在我幾乎斷了能看清信天翁的念想時,與朋友的夏威夷觀鳥之約讓我重燃這一希望:雖然在一般遊客的印象裏,夏威夷代表着陽光沙灘潛水等諸多沿海美妙風景與活動,但在其首府瓦胡島人跡罕至的西北角,卻可能是北半球最容易到達的信天翁繁殖地。
既然都已人在夏威夷,為何不抓住這一短暫的時機前去完成自己的心願,就當是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星夜兼程,在天未明時我便已搭乘大島上第一班飛往瓦胡島的航班,也在下飛機時第一時間竄到租車處,用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開往此行的目的地:基奈角保護區Ka’ena Point Nature Area Reserve。

黑背信天翁 ©大狼
與受火山噴發影響,導致島上城市規模還並不算大的夏威夷大島不同,在穿過諸如珍珠港的城市時我發覺,瓦胡島的城市化程度幾乎與美洲大陸海岸上的旅遊城市無異。
市區的邊緣逐漸將自己的觸鬚伸向島嶼高處,房屋與街道如同釘子般扎進森林綠色的血肉。對於夏威夷的本土雀形目來説,城市的快速發展與逐漸變暖的氣候,無異於將它們的滅絕時鐘向着午夜撥近(有機會的話可以專門講一下)。

城市延伸到森林之中 來源:Google地圖
面對着早上剛剛升起的朝陽,我開始用崴了的腳開始漫長的徒步:若是沒有許可,需徒步四公里才能抵達信天翁繁殖地的核心區。
對於保護區的外圍,我感到有些失望:入侵的野草肆無忌憚滿地生長,天空中飛過的也只是斑姬地鳩、家八哥、黑喉紅臀鵯之類頗有東南亞風情的外來物種,地面時不時也能看到獴與貓活動過的痕跡。
徒步者亦或是釣魚者遺留的塑料垃圾也在空中飄蕩,我嘗試將飄動的塑料袋擒獲,但腳踝的疼痛讓我被迫放棄。不知是否會有倒黴的海龜、海鳥誤食這個垃圾袋,也不知它是否能在此劫難後存活下來?
不過,當我跨過高大細密鐵絲網構成的屏障後,情形就開始逐漸變好。
與外面肆意蔓延的野草不同,保護區內的沙地雖並未徹底清除入侵植物,但更多是由草海桐這一本土物種佔據。它們對於信天翁的繁殖至關重要,能為信天翁的蛋與幼鳥提供珍貴的遮蔽和陰涼,讓它們免於熱帶那難忍的直曬與泠冽的海風。

還未完全長成的草海桐 ©大狼
伴隨着逐漸升起的太陽和幾乎讓人站不穩的海風,我開始在保護區內搜尋信天翁。
當雙筒望遠鏡掃過一片山丘時,我在枯草之上看到一隻張開羽翼的鳥:頭部與翅上仍未褪去的絨羽説明其幼鳥的身份,黑白分明的下身證實這是一隻黑背信天翁。

黑背信天翁幼鳥 ©大狼
這可能是它們鳥生最激動,也是最危險的環節。感受風的韻律,它們將正式踏入天空,在漫長的生命週期裏遨遊整個北太平洋,並在合適的時機造訪某個島礁,尋找一生一世的伴侶,哺育出愛情的結晶。但若稍有不慎,它就會在試飛時墜入沿岸的激浪,或是為四周等待已久的居氏鼬鯊提供一頓美餐。
每一次嘗試都充滿危險,但天空的王者又何嘗畏懼過,若不能自由地在海天翱翔,又何需那修長的羽翼和為海洋而生的管鼻?
繼續前行,成羣的信天翁在轉過拐彎後映入眼簾:疲倦的在地面休息,為鳥父母的在歸來時給巢中的幼崽餵食,剛成年不久的年輕個體在跳着滑稽的求偶舞蹈,以求提前獲得異性的青睞,在下個季度的繁殖中提前找好伴侶。
若是隻見過信天翁在天空中滑翔的樣貌,很難想象它們在地面上,時常忽視周圍的人,邁着笨拙的步伐去休息的滑稽樣子。一隻幼鳥甚至爬到遊人行走的小徑上,懶散地用涉世未深的純真雙眼盯着時不時路過的兩腳獸,也難怪在日語中它們被稱為アホウドリ(阿呆鳥)。

呆頭呆腦的信天翁幼鳥 ©大狼
生存道路艱難
正因如此,在地面上,信天翁實在是太脆弱,像個傻子一樣太容易受到傷害。
北太平洋的信天翁在上世紀均受到嚴峻的威脅:西從釣魚島小笠原,東至中途島萊桑島,獵人為收集制帽的羽毛,在太平洋上的島礁肆意屠殺這些大鳥,彭佳嶼的短尾信天翁,以及威克島的黑背信天翁與黑腳信天翁等種羣,已然消逝滅絕。

黑背信天翁幼鳥 ©大狼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也未讓這些鳥獲得些許的喘息機會。為保護地基機場上飛機的起飛,軍方會定期清理築巢的信天翁;含鉛的油漆碎片至今仍對信天翁的幼鳥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好消息是,中途島於2018年已經徹底清除碎屑,並宣佈為無鉛環境)。
歐美人攜帶到太平洋上的鼠、貓、獴、狗,也對信天翁們造成了很大的危害,即使有着物理隔障,保護區內工作人員也佈下諸多誘捕陷阱,防止那些“漏網之魚”對瀕危的信天翁造成更大的威脅。

一隻黑背信天翁成鳥走過誘捕籠 ©大狼
除了過去人類的直接獵殺以及捕撈業和塑料污染的間接威脅,全球變暖導致的育幼失敗率增高,以及海平面上升對北大西洋的信天翁棲息地的威脅,也在無形中左右這這些物種的命運。
信天翁可能並不知道這些,但是它們會盡力頑強地活下去,正如它們在千萬年中不斷掠過潮起潮落的滄海,在冰河與熱帶間穿梭,尋找着生存的希望。

一對正在休息的信天翁,好奇地觀望前方走過的徒步者。©大狼
感受到逐漸增強的海風與令皮膚更為不適的太陽,我想,也是時候離開這片瓦胡島上最美妙的地方,返回市區等待半夜飛回學校所在地的航班。伴着猛烈的風,休息的信天翁開始逐漸清醒,如同我們更熟悉的猛禽一樣利用着熱氣流扶搖而上,盤旋而入高空,向着蔚藍色的大海與天空遠去。
祝它們未來好運,祝夏威夷的原生物種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