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搜炸了,它被停掉多少人一夜夢碎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05-24 06:01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是誰的青春又塌方了?
上星期,一條消息炸上熱搜——
《知音漫客》等三本雜誌將在5月到10月休刊。

過去的記憶突然襲擊,一眾“老二次元”再度感嘆:我和童年又被迫告別了一次。
於是大家也不裝了,紛紛承認起這些“黑歷史”:
課堂上,曾偷偷在錯題集內頁臨摹《偷星九月天》的扉頁;就“琉星×九月”還是“十月×九月”搞一次小規模線下“黨爭”;給班上死黨從“一月”到“十月”起外號……

《漫友》《颯漫畫》,再到這次休刊的《知音漫客》,這些承載少年時期想象力的紙頁,終究沒跟上90、00世代成長的步伐。
高考之後,它們和廢棄的試卷、筆記一同捆在待賣的紙堆中,最終,連向前的載體都徹底失去了。
2023,在三十大關徘徊的這代“老二次元”們,好像格外容易懷舊。
無論是《浪姐》中《極樂淨土》再度爆火、美依禮芽成為斷層top;

還是AI孫燕姿從千禧年“復活”,翻唱金曲拯救華語樂壇;
或者《灌籃高手》大電影爆紅,一眾人喊出櫻木花道那句:“我最光榮的時刻,就是現在!”
當人們總要回到過去,可能代表的是當下的一片空白。
那時的世界簡單。
但那時的世界充足,應有盡有。
有無憂無慮的夏天,舔着冰棍,放下書包,穿過一片樹蔭,打開彩電定時收看《大風車》《動畫城》,回到那些鎖定“金鷹卡通”的日子。

△ 還會唱《動畫城》這首片頭曲《快點告訴你》嗎?
今天Sir想聊一聊今年頻繁爆發的二次元鄉愁。
當初我們興奮第一頭衝進新世紀。
天真的我們哪裏能預料到——
未來可真老啊。
01
虛空美夢
將懷舊的影像打包加工,形成一種近幾年格外風靡的視頻二創——“蒸汽波”(Vaporwave)動畫。
這類作品以日本九十年代City pop曲目為採樣,結合同期日本動畫分鏡,以粉紫調濾鏡、低保真、全損音質為特色,模糊處理的人聲伴隨規律節奏循環往復。

就像老舊錄音帶突然墜入泳池,隔着氣泡對你的耳膜做一次大保健。
聽上去很玄?
但有首“蒸汽波”音樂你一定可以跟唱。
“來左邊跟我一起畫個龍,在你右邊畫一道彩虹……”
寶石老舅的《野狼disco》就是“蒸”式採樣編曲,只不過,陽光、沙灘、都市麗人、霓虹燈這些符號變作了枱球廳、BP機、老妹兒和閃耀的燈球。

△ 《野狼disco》和港片懷舊也很適配,B站up主:馬草
90年代的東北,和City pop背後的經濟泡沫年代同頻,在一系列浪漫化的漂浮旋律中呈現出一種“千禧症候羣”。

△ 今年熱播劇中,也有一羣在閃耀燈球下夢迴90年代的東北熱舞老舅
在你察覺到、察覺不到的地方,蒸汽波都已經來襲。
有人這麼形容過蒸汽波的感覺:
有種在夜裏坐在公車後座,頭倚在車窗上,鬧市區裏寥寥數人的線路上,看着窗外的霓虹燈昏昏欲睡的浪漫。

在某一時刻抽出自己,沉湎於千禧舊夢裏。
那麼,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夢?
經過長期的“蒸”式薰陶,Sir總結了三個最常出現的場景及心理表徵:
一,是魔幻田園。
以宮崎駿的《風之谷》《龍貓》《千與千尋》等為代表。


一望無際的原野,簡單的家庭關係,田間寫作,樹上吹壎,大精靈為你撐傘,夜班公交有生命。
人置身其中,只需樸素地勞動,便有肉眼可見的收穫。
那時候,未來像是一顆埋在土裏的種子。
在自然、簡單又孤獨藴藉的環境裏,一夜參天。

二,是霓虹都市。
包含北條司《貓眼三姐妹》等時尚元素。
廣告牌、霓虹燈、小汽車。
年輕壯美的身體,明麗流暢的彩色。


影像採樣也包括八、九十年代日本街頭影像及廣告。
大聲地宣佈摩登都市的全新生活方式。
畫面中心人物不被束縛地展露力與美並生的線條,笑容明晃晃直視鏡頭,整個城市也是這樣年輕而健康。

三,是太空機體。
主要採樣《超時空要塞》《星際牛仔》《EVA》等科幻動畫。
事無鉅細地繪製每個機械零件,展現按鈕的明滅,機體越過星塵的流暢運動。
這背後是極度的工業崇拜,不僅是這些精密到難以置信的太空機體,還有創造這一切的黃金時代手繪技藝。

從田園、到都市、再到工業技術,一切都生動有力,雄心勃勃。
但你發現沒有,那時的作品很少關注“我”。
世界太大,未來太豐富,時代日新月異,獲取外部信息是迫切的需求,恨不得長出十雙眼睛都不夠看。
誰甘心只是自我咀嚼、反身向內呢?
那時的煙火足夠璀璨。
美麗得令人忘我。

就像朴樹2000年發行、又在二十年後火起來的那首《New Boy》裏唱的:
我看見到處是陽光
快樂在城市上空飄揚
新世紀來得像夢一樣
讓我暖洋洋

我們迷戀的不僅僅是“復古”,而是**“復古未來”**。
因為在那個過去,寄存了一個我們本該更好的如今。
02
夢的背後
我們看着這些黃金時代動畫IP在新世紀的再版,最容易得出的評價是“它們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了”。
那原來究竟是怎樣?
僅僅是浪漫泡泡的大腦按摩嗎?
二次元情懷神作《EVA》TV版的後期,有一集講,主角真嗣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第三東京市久違地撒下陽光,美里成為了他的老師,明日香和綾波麗變成了普通的少女同學、沒有那些痛苦的身世陰霾。
早晨起來,他的父母都在身邊,真嗣趕着上課,在拐角和叼着三明治的明日香冤家相撞。
沒有壓力的初遇,沒有痛苦的交往,一切那麼平凡又明媚。

然後,夢醒了。
眼前一片凋敝,真嗣還是要回到這個屬於“EVA”的世界中去。
千禧夢和現實的距離,就像真嗣做的這場夢一樣。
它原本的樣子,並沒有賽博切片裏展示出來的那樣單薄、和諧、完美。

今天許多人童年回憶的日本動畫,並不只是虛構的二次元國度。
年幼的我們還不關心現實社會。
也缺乏渠道瞭解成人世界的秩序。
但它的泡影,已經通過動畫注入到我們的腦海中。
80、90年代,全世界沉浸在新興產業革命的增量期。
當時的東京極盛繁華,卻陷入經濟危機的泡沫中,樓市崩盤,許多人破產、失業。
這些承受着第一波現代性異化的青年個體,離開了那片“無人的樂土”,還是把刀刃刺向了自己的心臟:
從空中下落並貼近社會的地表後,我與他人之間的暴力關係,究竟會導致一個怎樣的末日?
1988年,大友克洋的《阿基拉》劃開了宮崎駿式田園童話的温馨氛圍。
以絕對冷硬、暴力的想象展開一個高科技、低生活、極度壓抑的未來世界。
少年鐵雄帶着青春期被冷落的創傷記憶,將自我膨脹成吞噬一切的怪物妖魔,以“少年”情緒屠戮着龐大的外界。


也是在這樣的時代餘暉下,1995年的《新世紀福音戰士》空前深入地揭露了一代青少年的精神創痛,至今也影響着無數人。
往前往後,日漫都很難再出一個碇真嗣這般虛弱、向下的男主。
他始終在抵抗着進入EVA、承擔無數“大人”注視的責任,直到最後也在嘶吼以自我應付他人的痛苦。

如果有一個巢穴,他一定會鑽進去。
鑽進女性暫時安慰的懷抱裏,鑽進EVA隔絕外界的LCL溶液內,鑽進人類補完的橙汁中。
有部以英雄敍事為核心的漫畫裏講:“人類的讚歌是勇氣的讚歌。”
而EVA則展現了沒有勇氣又自私敏感的大多數,會如何在末日世界裏痛苦掙扎。
而真嗣的挽回也是在一念之間:“這個世界真噁心,但我要活下去。”

據説EVA的結局當年在日本上映時,影院裏的青年惶恐而憤怒。
因為這樣血淋淋的結尾剝開了所有成長的瘡痍,這也是庵野秀明想告訴他們的:
夢是現實的延伸
現實是夢的終結

明麗之下,危險並生。
而那個年代的創作者從童話般的柔美羊水中破出,對我與他人的命題作出嚴肅且真摯的解答,破開人性的膿瘡,最終有勇氣站立於廢墟之上。

即便不在《EVA》這般心靈深潛的動畫裏,千禧年的其他諸多商業動畫也將情緒的觸角伸向了都市青年生活的無邊孤寂與對時間的不可控中。
國內觀眾最熟悉的《名偵探柯南》,大家在懷念青野厚司監督的年代感畫風同時,也在緬懷如今已經被高度商業化過濾的淡淡哀愁。
世紀末的柯南動畫,總橫亙着一條不可跨越的時間,擁抱着觸不到的戀人。
故事裏的主角們在片尾的霓虹大街裏獨自行走,相遇寥寥。
工藤新一首次迴歸的《危命的復活》篇,留下的是一個諾言未完的背影。
而同期一部劇場版中,毛利蘭淋透一場藍色的雨,看着年輕的戀人幻影一般褪色,空留一地羽毛。

另一部全民向動畫《犬夜叉》的片尾也多次強調了這種孤寂感。


正是城市心靈空間的狹小,為異世界的命運相遇鋪滿了情緒。
時代變遷、被城市鋼筋巨獸吞沒而感到隔離的個體,思考如何與他人建立最緊密的聯繫,哪怕是在一片想象的樂土之中,已經成為世紀末的青年不能忽略的“成長”主題。
其實,當我們以千禧懷舊的旗號回頭看時,會發現那個年代的創作者也對二十世紀揮手作別。
帶着一些真摯的恐慌,以記憶的復刻、探索自我的觸角抵抗時代車輪的碾壓。

“往前看,別回頭。”
20年後的王響遇到20年前開火車的自己,他追着那一連串蒸汽前進的方向,越追越遠。
這一幕或許也是二次元懷舊潮的寫照——
“過去”是超前的。
今天的我們還在追隨着時光流逝的方向,亦步亦趨。

深受這些八、九十年代動畫影響的我們,正是以這曲時代輓歌作為養料。
夢的泡沫,和痛的真實,都埋在我們的軀殼中。
身處原子化社會,看着未來一片停滯。
在時代的夾縫中夢迴往昔,沉浸在千禧年夕陽將落未落的黃昏中。

千禧夢的幻與真、明與暗,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
我們童年記憶裏的優秀動畫作品,也影響着一代國人創作者,去探索想象的無界,去突破自我與他人的邊界。
只是隨着世事變幻、商業車輪的碾壓,這些探索化作一道道短促的信息流碎片,讓我們無從尋起。
偶爾的迴歸,也像老同學見面。
無論怎麼敍舊,都回不到當年的親密無間。
《名偵探柯南》因為CP之爭衝上熱搜的同時,我們也知道這樣陽光普照的畫面中不再有夕陽下自我反思的意境。

《EVA》新劇場版一曲《One Last Kiss》,終於對25年的持續命題——那句“你真噁心”作了回答。
同樣的海邊,真嗣坦蕩地説出了“喜歡”。


當我們覺得櫻木花道就應該是絕對的主角。
看到大銀幕上的《灌籃高手》,才發現人生的常態屬於“宮城良田們”——
資質並不突出,在集體中沒有多少存在感,僅僅為了上場就要拼盡全力。

驀然回首。
原來是大夢一場。
幸好,還有動漫騙過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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