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冤”22年，他早該被“平反”了_風聞

作者：新一

古有三國名將止小兒夜啼，今有家暴男安嘉和成“童年陰影”。

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説話》裏，馮遠征飾演的安嘉和，他打老婆時的狠戾，完全可以用“瘮得慌”來形容。

他有一套自己的“哲學”，實施家暴之前，先單膝跪地，眼裏含淚，委屈巴巴地對妻子説：我不想打你，是你逼我的。

然後，噼裏啪啦的拳腳，像雨點般落在梅婷身上。

●《不要和陌生人説話》截圖

馮遠征身上有一種獨特的爆發力，他能夠輕易控制情緒，使之瞬間從0達到100。

這種反差，讓觀眾看着害怕，就連梅婷都受不了。

有一回，馮遠征要把腳踩在梅婷的臉上。他當然不會真踩，但他演得太好了。據説，拍完這場戲，晚上回到宿舍的梅婷，一怒之下找來個花瓶，然後狠狠地砸了。

●《不要和陌生人説話》劇照

“變態家暴男”，這個形象長時間盤踞在人們心中，像噩夢般揮之不去，以至於很多人罵了他20多年。

事實上，這個熒幕上的“家暴男”，可能是演藝圈裏最疼老婆的男人。

被誤解的“安嘉和”的一生

在《不要和陌生人説話》中，馮遠征一共“打”了梅婷6次。

他每一次，開頭都是令人壓抑的，過程叫人揪心，結尾使人後怕。可以説既是在折磨梅婷，也折磨着觀眾。

●《不要和陌生人説話》劇照

因為電視劇在南京電視台首播，加之演員梅婷是南京人，南京市民尤其痛恨馮遠征。

馮遠征有個朋友就在南京，看完這部電視劇，朋友特意打來一個電話，祝賀收視率飄紅。

馮遠征客套地説道：謝謝誇獎，有時間到南京，我一定去看你。

結果朋友突然緊張起來：不是不願意見你，這段時間千萬別來，你要來肯定會有人打你的。

馮遠征一開始還不信，當電視劇在全國播出時，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彼時，全國的觀眾，不分年齡，不論男女，都不由自主捏緊拳頭，發誓只要看見他，一定會狠狠揍他一頓。

●《不要和陌生人説話》劇照

一次，馮遠征正在籌備新劇，就在拍攝現場，一輛車從他們面前開過，很快又倒了回來。

司機把車停在馮遠征身邊，搖下車窗，指着他憤怒地吼道：“安嘉和！你可不能再打湘南了！”

還有一次，馮遠征和劇組的朋友在飯店吃飯。他那個時候已經非常注意“保護”自己了，走在大街上，並沒有被人看到。

可是，他們吃飯的包間沒有房門，只掛了一副珠簾。馮遠征於是放鬆了警惕，當他夾起一塊滋滋冒油的烤肉，食物剛剛送進嘴巴時，後背冷不丁的就捱了一下。

他還沒來得及回頭，一個豪爽的女聲已經傳來：“哎呀媽呀！進門我就瞅見你了！可別再打老婆了啊！”

除了陌生人，有些“不明真相”的朋友，也表示“總算看清了他”，揚言説：“馮遠征，這幾天我不能見你，如果見着你，非抽你幾個大嘴巴。”

馮遠征的妻子則成了眾人可憐的對象，經常得到朋友的“慰問”：“你沒事吧？最近沒受傷吧？”

就連丈母孃都擔心馮遠征欺負自己的女兒，隔三差五打電話詢問情況。

到今天，安嘉和的形象，已經誕生了22個年頭，照理説也該淡出人們的記憶了。但是隻要馮遠征有一絲一毫的消息，總會有人聯想起安嘉和。

去年9月，花甲之年的馮遠征被任命為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院長。

消息一出，就有網友提出反對意見：“我不同意選他，此人人品極其惡劣，因為長期打老婆，甚至都上了電視。”

一切都是演技

馮遠征能當上人藝院長，説明他的演技是經得起時間檢驗的。

但他的演員之路，走得異常艱辛。

成為文藝工作者之前，馮遠征做過業餘的跳傘運動員，也進過拉鎖廠當學徒。

● 馮遠征（後排左一）在跳傘隊

因為錯過高考，不幸成為“待業青年”，馮遠征為了找點事幹，託了關係才進了拉鎖廠。

進廠之後，他才發現，這份工作實在辛苦。工人們都是計件工資，殘次品不算，每天只有砸夠300條拉鎖，才能領到1塊錢基本工資。超過定額以及週末加班，方能有額外收入。

那時拉鎖的堵頭，都是用錘子砸出來的。馮遠征每天在車間的工作，其實就是掄錘頭，耳邊伴着叮叮噹噹的敲擊聲，他第一個月就掙了39元。馮遠征把工資交給媽媽，媽媽開玩笑地説道：“攢着將來娶媳婦。”——神奇的是，馮遠征結婚時，果真就只花了39元。

● 年輕時的馮遠征

那時中國的年輕一代，很多人都做過文藝夢。某天，馮遠征的一個工友突然告訴他：“遠征，朝陽區文化館正在辦一個朗誦聲樂班，咱倆一起報名吧。”

馮遠征連聲樂為何都不知道，稀裏糊塗之間，他就跟着同事報了名，又在稀裏糊塗間成了演員。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演藝圈流行一句話：“帥不過唐國強，硬不過朱時茂，醜不過陳佩斯。”

用馮遠征的話説，他年輕時很瘦，像電線杆一樣，五官也比較集中。這麼一張“樸素”的臉，很難在舞台上吃得開。

● 年輕時的馮遠征

所以，雖然他年紀輕輕就參演了北京電影學院出品的電影《青春祭》，但因為形象一般，又被這所學校拒之門外。

事情總是一波三折，好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收留”了他。24歲的馮遠征終於成了“有組織的人”，他對人藝充滿了感激，馮遠征從此在那裏紮了根。

1986年初，一個滿頭金髮的德國老太太，不遠千里來到人藝，義務從事教育工作。

這個名叫梅爾辛的老太太，名頭非常響亮，她是“格洛托夫斯基流派”的嫡系傳人。該學派認為，無論任何人，只要智商沒有問題，都有成為優秀演員的潛質。

為了徹底激發學員的潛能，學派的訓練是十分辛苦的。梅爾辛給他們上課，動輒三四個小時的課程，課程內容則是翻滾、跳躍等運動技巧。

● 馮遠征和梅爾辛

聽着好像沒什麼，但馮遠征説，訓練往往“能超越自己的生理和心理的極限”。譬如，某次做完熱身運動，他徒手爬上了排練廳牆壁的支柱，等爬到屋頂，一回頭卻不由自主地後怕——排練廳高達8米。

可想而知，很多學生受不了這份苦，比如“達康書記”吳剛，為了逃避上課竟謊稱自己有腳氣。

但馮遠征上課時不惜力，又有領悟力。梅爾辛因此特別喜歡他，漸漸就想把馮遠征收為關門弟子。

後來，馮遠征把檔案留在人藝，他本人則跟着梅爾辛去了德國。他跟着梅爾辛訓練，過程無比痛苦。最長的一次熱身訓練就做了5個小時，32個動作，有跑、有跳、有滾動、在地面爬，學蛇、學貓、學鷹……

每次光是口腔練習，就動輒二三十遍，往往練着練着，人的臉就麻木了。但麻木換來的結果是，馮遠征做發聲練習，只要聲音一出來，房間的玻璃能跟着共振。

長時間的高強度訓練，賦予馮遠征強大的爆發力，以及控制力。在之後的演藝生涯中，馮遠征不管演什麼，都能做到遊刃有餘、舉重若輕。

飾演安嘉和時，他曾經説過：“那時是用純技術在表演”“很多人認為那是我最好的表演，但我知道它不是。”

《不要和陌生人説話》之後，馮遠征嘗試了各種不同的角色，遊刃有餘地展現了他的多種可能性。

《天下無賊》裏翹着蘭花指的搶劫犯；

《非誠勿擾》裏的“娘娘腔”；

《老農民》裏隱忍內斂的老農民；

到了《建黨偉業》裏的陳獨秀時，他又展現出驚人的爆發力。

年逾50歲的他，一如風捲殘雲，有橫掃千軍之勢。

在某場演説戲中，馮遠征一個人嘶啞着嗓子火力全開，怒吼了好幾分鐘。

表演完畢，導演陸川看他似乎喘不上氣來，擔心嗓子要壞。馮遠征笑着説道，我是故意這樣的，如果不滿意，我可以再來一遍。

而多年來在話劇舞台上的表演，更是將他的演技鍛造得爐火純青。

儘管馮遠征從不認為“安嘉和”是自己的巔峯，但不可否認的是，大家還是通過“變態家暴男”認識了他，(這種形象)也因此先入為主地植根在觀眾心中。

把媳婦寵成公主

飾演《不要和陌生人説話》中高學歷的施暴者，對於馮遠征來説是個“技術活”。

其“技術難點”在於，馮遠征永遠沒有辦法體驗生活，他既不可能自己動手打老婆，也不可能去問別人，您平常打老婆嗎。

觀眾可不瞭解“格洛托夫斯基流派”，他們只會通過邏輯進行分析：假如你不打老婆，你壓根不可能演得這麼好。

某種程度上，觀眾猜對了：馮遠征和妻子，還真是因為“暴力”結緣。

1991年，馮遠征剛從德國回來，在朋友的介紹下，他進入電影《豺狼入室》的劇組。在片中，馮遠征扮演壞人“豺狼”。女主角則是當時名氣很大的女演員——梁丹妮。

●《豺狼入室》劇照

馮遠征和梁丹妮有很多對手戲，有一場戲，馮遠征闖進梁丹妮的工作室，為了反抗，梁丹妮狠狠給了馮遠征一耳光。

到了另一場戲，又需要馮遠征“打”梁丹妮了。身為一個大男人，他當然不忍心下手，但是不下狠手又不出效果，於是和梁丹妮商量，等自己一巴掌打下去時，她一定要躲開。

當馮遠征發狠似的打出那巴掌時，為了電影效果，梁丹妮居然一點也不躲，結結實實捱了一下。

● 梁丹妮

兩個人漸漸擦出了火花。又過了不久，電視劇《馮白駒將軍》拍攝。梁丹妮擔當女主角，情不自禁地，她向劇組推薦了馮遠征。

那是一部男人戲。戲裏有名有姓的男演員30多個，女演員卻少得可憐。雖然男演員多，梁丹妮還是和馮遠征在一起的時間最久，他無形中成了梁丹妮的保鏢。

因為這兩部戲，馮遠征漸漸喜歡上這個比自己大8歲的女人。

梁丹妮出身於戲劇之家，其父親是《紅色娘子軍》的編劇，她早早就成名了，而馮遠征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並且，彼時的梁丹妮剛剛經歷了一場失敗的婚姻。

他們的愛情註定得不到祝福。一些媒體公然聲稱：“梁丹妮佔了馮遠征的便宜”。馮遠征的父母和哥嫂，也想不通他一個大好青年，為什麼偏偏找一個離異的女人。

但兩個人還是在一起了。他們結婚時一共花了39元，那是照相和結婚證的工本費。

● 馮遠征和梁丹妮

沒有婚禮，沒有鑽戒，也沒有高朋滿座。領完結婚證，小夫妻手牽手，高高興興地坐公交車回家。

結婚之日，馮遠征和梁丹妮“約法三章”：雙方即使吵架也不能罵人，雙方不能動手打人，永遠不能提“離婚”“分手”之類的字眼。

這三條“條約”並沒有形成文字，他們把內容都記在了自己心裏。

婚後的馮遠征，把妻子寵成了小女孩。

梁丹妮不會做飯，家裏的飯菜都是馮遠征做。

梁丹妮喜歡各種公仔，為了幫她湊齊全套“史努比”，馮遠征無論到哪兒拍戲，第一站都是去當地的麥當勞，並且只吃“兒童套餐”。

● 梁丹妮和她的公仔

其實馮遠征討厭極了快餐的漢堡，他的目的很單純，就是為了掙個史努比娃娃。

因為寵老婆，嫌養孩子操心受累，馮遠征毅然決然選擇成為“丁克”一族。按照傳統思想，他們的這一決定，有點“大逆不道”的意思。

從戀愛階段的“姐弟戀”，到婚姻生活中的“丁克一族”，馮遠征和梁丹妮，似乎一直在和傳統作對。

如今，這對相濡以沫的“老兩口”，已經攜手走過30年，還是相愛如初。

《簡·愛》中，有一句“土味情話”，那是女主寫給朋友的一段文字：

“我們的蜜月將照耀我們一輩子；它的光輝只會在你我的墳墓上暗淡下去。”

每當看過這段話，總會想起馮遠征和梁丹妮，以及他們的愛情。

“先學做人，再學演戲，很重要”，是馮遠征經常放在嘴邊的一句話，他也一直在踐行這句話。

這個委屈了22年的男人，早該被“平反”了。

● 參考資料

[1] 馮遠征、梁丹妮丨如果愛，湖北長江出版集團，2008

[2] 馮遠征、梁丹妮丨想和陌生人説話，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4

[3] 環球人物丨馮遠征，演員的誕生

[4]  魯豫有約丨2011.06.01

[5] 冰心小姐姐訪談錄丨2021.12.17

[6] 十三邀丨第7季第5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