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一定不會雞娃_風聞
随水-随水文存官方账号-05-28 07:48
隨着饅頭的社交越來越多、活動範圍越來越大,我現在的主要身份已經變成了“饅頭爸爸”,平日裏又當爹又當媽混跡於家長圈子。
在跟其他一些家長的交流過程中我就發現吧,如今教育上的內卷和雞娃原來從幼兒園甚至託班就已經開始了,呈現低齡化特徵。比方説,真會有不少家長每個月花七八千乃至一兩萬的費用,為兩三歲的孩子進行所謂“早教”。擇校競爭也十分誇張,有些12年一貫制民辦學校的幼兒園入學面試,除了小朋友之外還要面試家長,問卷調查包括爺爺奶奶學歷、工作單位之類的家庭背景,極端情況甚至會通過家長的身材管理來評判該家族是否具有自律性……着實讓我大開眼界,兩户人家相親也不過如此吧。
一直以來我都態度明確地表示,今後堅決不會加入“雞娃”、“內卷”的行列。別人擠破頭要爭奪“優質教育資源”就讓他們去搶好了,我不參與不就行了?然而總是有人不信,還跟我説:到時候這種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你很難在一羣“雞娃”裏面保持“佛系”,學校、老師、其他家長等組成的大環境會逼着你“捲起來”;比方説假如其他小朋友都報名學某個班,你不跟他們一起學,你的孩子就會跟不上,在學校裏就會遭到排擠……
由於目前還沒有碰到過具體事例,我也不太好説會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況。但我想,假如大環境真的已經到了不卷就會遭到排擠的地步,那麼如此惡劣的大環境恐怕也沒啥可留戀的,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需要説明的是,其實我並不排斥傳統的“書山題海式”教育方式,背書、做題對於思維訓練有其必要性,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可替代的。我只是覺得凡事過猶不及,假如將升學考試作為唯一的目標,信奉“XX至上”、“XX高於一切”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不計代價去追求,最後把小孩子搞得壓力過大神經不正常,那就有點逐末捨本得不償失了。我看到報道説現在有24.6%的青少年因為課業壓力過大導致了心理健康問題,14.8%的青少年存在不同程度的抑鬱風險。我自己親戚家就有個讀高中的孩子診斷出中度抑鬱,有次我們跟他們一家人吃飯,開車路過他們附近小區時,我媽説起這個小區上週剛有一個初二學生跳樓自殺,説完趕緊關照我一會兒千萬不能提起這事兒,免得刺激到那個有抑鬱症的孩子。

大家看“雞娃”這個詞,本意是指給娃“打雞血”。“雞血”能是啥好東西?顯然就是奔着精神失常一路狂飆而去……讀書要是讀到精神失常這份上,那真挺沒意思的——人都搞廢了,成績再漂亮有啥用?
更何況,我們當下經歷的這個時代,是一個正在進行着深刻變革的大時代——讀書讀得好可能也不頂用,要是一不小心讀成神經病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種變革大家應該都已經感受到了,首先就體現在“學歷貶值”上。
學歷貶值其實很早就開始了,只不過之前貶值的是本科,現在連碩士博士也開始連帶貶值。最近的一個熱門新聞説現在城鎮年輕人失業率超過20%,這真是挺打擊人的,無疑造成了許多人的幻滅感——花了上百萬辛辛苦苦培養、“雞”了十多年的娃,居然到頭來連工作都找不到?
關於這個問題,我有以下幾個觀點——
第一,學歷貶值是“內卷”的必然結果,無論哪個時代,平庸的永遠是大多數。即便把所有人都培養成了碩士博士,也只會是一羣平庸的碩士博士。精英階層永遠是少數,這是固有的“生態位”——所謂“精英”、“平庸”本身就是根據其所佔比例定義的。就好像印度很多大學生都會順便去讀個MBA,其結果只是讓MBA學歷變得無足輕重,而並沒有製造出更多的工商管理精英。執着於“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態實際上是有些病態的,世界上哪裏容得下那麼多“龍鳳”?大多數人都註定平庸,父母的期望過高反而把更多的孩子搞成了抑鬱症。
第二,我絕不認同“讀書無用論”,但 “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實際上是有問題的,其問題在於以偏概全——能夠改變命運的並不完全是知識,而是稀缺、且被社會所需要的知識。從前那些沒讀過書的農民,種地養豬幹農活兒的知識肯定比非農畜牧業的大學生更豐富,所以才會有百萬知青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但這種知識顯然就改變不了命運,因為不稀缺啊!現在這種知識反倒是變得稀缺,於是李子柒改變了命運。而一些冷門領域的知識雖然稀缺,但不被社會所需要,同樣改變不了命運。稀缺且有用的知識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少數,能夠通過知識改變命運的人永遠都不會太多。
第三,我們正身處人類有史以來知識迭代更新速度最快的時期,現在稀缺的知識擱在十年後未必稀缺,現在有用的知識今後也不一定有用。就拿我自己比較熟悉的攝影領域來説吧,我感覺原來使用單反相機時候所學習的許多攝影和後期技術——諸如包圍式曝光、堆棧、延時攝影、接片等——在如今手機AI攝影面前,完全遭到了降維打擊。過去那些繁瑣的操作,手機上都能“一鍵搞定”;一個女生在手機上隨手劃幾下做的美顏效果,勝過從前在PS上倒騰老半天。在不追求高畫質商業輸出的情況下,智能手機足夠滿足大部分人的需求且更為便利好用,而這種智能化普及到商業領域只是時間問題……僅僅是我們這一代人,在圖像領域就經歷了“膠片暗房-數字後期-智能後期-AI生成”的迭代,每一代的更迭都意味着前一代某些知識和技術的淘汰。
在如此快速變化的時代,對小朋友的教育問題顯然應當具有前瞻性——他們要面對的不是現在這個時代,而是二十年後的世界,如何能忽視當下正在歷經的變革?
我們這一代的中國人都經歷過信息爆炸的變革——短短幾十年間,信息從稀缺變成了過剩、氾濫。1978年第一批世界名著剛被解禁時,人們可以為買一本書去新華書店門口通宵排隊,這無疑是Z世代的年輕人們所無法想象的;如今我們所困擾的不是要如何“獲取信息”,而是要如何“篩選信息”。
而我們目前正在經歷的是**“知識技能外掛程序”**的變革——這個詞是我自己發明的。我認為網絡搜索引擎以及ChatGPT之類的人工智能,就好像給人增加了一個外掛程序,使人不再受自身知識技能水平的限制,能夠無限擴展不同領域的知識技能。當這種“外掛”的應用變得足夠便利之後,將在極大程度上抹平“知識鴻溝”甚至是“技能壁壘”,打破信息不對稱。曾幾何時起,我們習慣了碰到不知道的東西就“搜一下”,因而忽略了這種能力的強大,事實上“外掛”帶給我們的“超能力”已經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比方説我們現在在商場上看到一件商品,立刻能通過線上比價獲得實時的價格信息,避免被商家賺取暴利。
隨着人工智能的演進,我們這種“超能力”還會進一步強化。在這樣一種未來前景下,今後你的AI助理能夠隨時給你提供各種專業可靠的知識與意見——就像搜索引擎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買家與賣家的信息不對稱那樣,普通人和專業人士的“知識鴻溝”也會變得越來越淺。屆時,具有“稀缺性”的知識無疑會越來越少,許多知識技能甚至可能都不再需要由人類來掌握,按照《未來簡史》作者尤瓦爾·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的預測,有朝一日大量人類將淪為“無用階級”。
無奈目前人類的科技生產力水平還不夠高,我們還得繼續做個“有用的人”才能養家餬口。想要“有用”、有競爭力,就得從稀缺性入手。那麼當知識不再具有稀缺性之後,還有什麼能讓自己保持競爭力呢?這就先要去回答一個問題——為什麼知識能夠成為競爭力和生產力。
因為知識代表了“解決問題”的能力。
從古至今人們設計了各種各樣的考試來考察一個人“解決問題”的能力,最後發現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一個人的知識儲備量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成正比。我們很容易對一個人知識的多少進行量化測試,因此為了保證考試能夠做到標準化和公平競爭,大部分考試最終都是在考察知識量;想要考試考得好,不可避免地需要花大量時間進行知識儲備。
然而ChatGPT這樣的人工智能出現後,極大程度上把人從學習、儲備知識所需要花費的大量時間和精力中解放了出來。並且在科技高速發展的現代,知識本身很容易會過時,前幾年學習的知識過幾年可能就沒用了。因此在可預見的未來,過去那種着重考察知識量的閉卷考試會變得越來越沒有意義。一個善於發現問題、提出問題的人,藉助強大的AI工具,即便沒有特別豐富的知識和經驗儲備,也可以擁有很強大的解決問題能力。
這裏所説的“發現問題、提出問題”指的是——能夠快速總結規律、把握重點,發現某些現象背後的底層邏輯,提出一些視角獨特、讓人豁然洞開的新視角,從而找到解決問題的新途徑。這種能力一旦結合強大的“知識外掛”工具,無疑能夠快速實現創新和進步。
因此,通過人來“發現、提出問題”,由AI外掛來協助“解決問題”,將是未來的大勢所趨。
我可以舉一個現在已經成為現實的例子:隨着AI繪圖能力的愈發強大,一部分插畫師、商業靜物攝影師的市場需求受到了影響,但與此同時也出現了一個新的職業叫做“提詞師”——專門負責描述關鍵詞來引導操作AI畫出需要的內容和效果來。這工作其實比大多數人以為的要更困難,在國外是能拿高薪的。提詞師可能完全不懂繪畫的知識和技巧,但他們卻可以通過自己對畫面元素的理解,利用AI繪製出廣受市場用户喜愛的圖片。

人工智能生成的圖片有非常好的應用前景,成本比請攝影師來拍要低得多


像這樣的圖片,攝影師甚至都拍不出來(圖片來源:攝圖網)
在“知識鴻溝”逐漸被抹平、大家都擁有“超能力”AI助理的前景下,“發現問題、提出問題”並使用“外掛”工具來“解決問題”的能力將變得前所未有的重要。在我看來,建設這一能力需要****保持心態的開放、並擁有跨學科的知識儲備。
接下去跟大家講兩件事情——
話説前段時間我曾尋思着把自己賣了。
為什麼想要把自己賣了呢?有幾方面原因,首先肯定是因為在上海的生活壓力有點大,覺得最好能有一份穩定收入的工作;其次呢,微信推送機制變更後,現在公眾號確實越來越不好寫了。特別是我這種主要寫偏學術類內容的,相當吃力不討好,投入和產出完全不成比例。比方説寫一篇達拉克往事系列,需要花費大半個月時間,但讚賞一般也就夠我給饅頭交一個月的託班錢。
其實我很清楚寫什麼樣的文章來錢快——那就是能夠給讀者提供情緒價值的。
在如今這個信息過剩的時代,信息價值早已不被人看中,只有提供情緒價值才容易獲得流量和讚賞。提供情緒價值的文章通常有兩種,第一種是蹭某些時事熱點來迎合一部分人的觀點,立場鮮明地支持或反對——我不想寫也寫不了,何況網上這樣的文章已然汗牛充棟;第二種是跟讀者推心置腹説心裏話,我承認自己幹過不少次的。但我覺得吧,跟讀者談心、提供“情緒價值”的文章偶爾來一兩篇可以,隔三差五搞這種套路,那叫無病呻吟。所以我一直都十分克制在文章裏販賣“情緒價值”,不想把自己搞得太廉價。
而且就我個人而言,我也更喜歡寫偏學術類的文章。
正如同在小朋友的教育問題上要具有前瞻性,我最近這幾年越來越習慣用“未來視角”評判自己現在做的一些事——比方説我在拍照片的時候會考慮,這個場景的照片在十年二十年後是否依然有價值或意義;同理,我寫文章的時候也會想,我現在寫的這篇文章,十年之後我自己會怎麼看待、別人又會怎麼看待?到時候是否還有價值呢?從這一角度來考慮,我就會更願意沉下來心去寫一些眼下收益較少、但其價值能夠歷久彌新的文章。所以大家不要覺得我沒功利心,實際上我的功利心很強,只不過沒有體現在當下。
可問題是,我本人活在當下,需要當下的收益來養家餬口。這就產生了一個難以調和的矛盾——掙錢的東西我不想寫,想寫的東西不掙錢。
通過公眾號變現同樣不是長久之計,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把自己賣了——賣給研究所、智庫甚至可能是高校,拿着經費專心搞學術研究、寫學術文章,這才是“不負如來不負卿”。
一開始我不確定能否把自己賣掉,畢竟我不是科班出身,更沒啥學術資歷……於是呢,我到某研究所老大那裏探了下口風,沒想到人家説只要我願意來,一切學歷資歷條件都可以不需要……
把自己賣掉這麼大一件事兒,我還是很慎重的,畢竟這將會改變我之後的人生軌跡;而且把自己賣掉的話很可能將受制於人,反而沒法兒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了。於是我又去諮詢了一個關係很好的南亞研究圈子大佬,把自己的想法跟情況跟他聊了一聊。
大佬一聽我想把自己賣掉,頓時來勁兒了,他的一番分析頗有些醍醐灌頂,讓我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價值。他主要講到了以下幾點——
首先,我在南亞研究領域是很值錢的,比我自己以為的要值錢得多。不管哪個研究院、智庫如果簽到我的話,都能夠讓他們在業界內的地位拔高一截。
第二,為什麼説我值錢呢,因為我的背景特別具有稀缺性——把印度的天南海北都走遍了,在印度住過那麼長時間,有豐富的實地經驗;老婆又是從拉達克來的,跟拉達克有着非常密切的聯絡;還在印度的集中營裏待了三個月,直接跟印度的官僚、司法系統打過交道……每一項都具有不可複製性,不是靠啃書本能啃出來的,都能增加我的“估值”。
第三,把自己賣了沒問題,問題在於我只能賣一次,所以要儘可能賣個高價,一開始就要把諸如經費、課題、權利義務等各種條件談好。
第四,假如能夠養活自己,暫時跟那些機構保持距離其實也挺好的,畢竟自己做研究的自由度大得多。
果然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實説過去我還真沒意識到過自己這麼稀缺、這麼值錢,一直都妄自菲薄了。
無獨有偶的是,大佬跟我講完這番話沒幾天,有另外一位陸家嘴金融行業的大佬請我吃飯。金融大佬是1980年代名校畢業,掌管着四大行下屬的一家資產管理公司,由於對跨喜馬拉雅地區文化特別感興趣而格外關注我的文章。
金融大佬請我跟我太太在金茂大廈86樓的景觀餐廳吃飯,這是他平時經常跟客户吃“商務便飯”的地方。然而這麼高檔的地方我還是第一次去,我太太更是有些像劉姥姥進大觀園那樣坐立不安——她非常想在那裏拍照拍視頻,卻又要故作矜持,怕被別人覺得自己沒見過世面。我當時特別感慨地跟大佬説了一句:“像你這樣的職務,肯定都是別人排着隊想請你吃飯找你辦事兒吧?想想我真是何德何能,反而是你來請我吃飯……”
沒想到大佬立馬客客氣氣地説道:“像我這樣的人,隨時都能被替換掉;而你這樣的人,就這麼一個。”
雖然兩位大佬把我的“價值”歸結為“稀缺性”,但仔細一琢磨發現這樣的表述顯然沒有把問題説透——我的價值又不是在於觀賞、收藏,稀缺有啥用?三條腿的豬也很稀缺,難道那樣的豬肉就更好吃?真正讓他們看重我的原因,事實上是我在南亞、跨喜馬拉雅地區的文化研究上“發現問題”和“提出問題”的能力。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在某一特定領域的專業知識儲備有多豐富,我有很多文章都是藉助搜索引擎“外掛”一邊查資料學習一邊寫出來的,相比之下很多大佬在學術方面的深度是我所望塵莫及的;我也不認為自己的經歷有多豐富,我認識有許多人都比我去過更多地方、看過更大的世界,有着更精彩的人生故事,他們只是沒有機會或者能力像我這樣敍述出來。但不謙虛地講,我跨地域的觀察、跨學科的涉獵、接受新事物的心態、對南亞以及跨喜馬拉雅地區的長期深耕,使得我能夠看透一些南亞社會現象和文化現象背後的底層邏輯。
有人可能會説,你難道能比當地人更熟悉當地文化嗎?看問題的角度和態度,有時候比對問題的熟悉程度更重要。當地人對很多社會文化現象往往會熟視無睹,從而忽視其存在,更遑論去深究其背後的成因。我太太就是這樣一個“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當地人,我想要去探究的很多關於拉達克的問題,都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有意思的是,她有時候提出的一些關於中國的問題,也是我從來沒想過的——身為當地人難免存在這樣一種“燈下黑”的盲區,所以需要跨地域的觀察。
開放的心態也很重要,這是客觀認識事物的前提。假如你從一開始就抱持着刻板印象或者帶有主觀情緒,難免會影響判斷和接受度。比方説第一次帶我太太在印度旅行的時候,她只是單純地對自己髒亂的祖國充滿了嫌惡——與許多中國網民對印度的刻板印象如出一轍。直到後來又去了幾個其他國家,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印度的有趣,特別想再重新去一下曾經走過的地方。
而跨學科的涉獵,則能幫助你對不同文化進行比較,迅速抓住重點。世間許多事物遵循的規律都是類似的,觸類則旁通。比方説宗教意識形態傳播和發展過程中,大抵會遵循某些特定的模式來對信徒進行人身控制,接觸瞭解過各種不同的宗教文化社會之後,就能夠更容易地發現其中的共通之處。
這些特質歸結起來,便是“眼界”——眼界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個人發現和提出問題的能力,以及看待世界的方式。“眼界”不侷限於行走閲歷、知識閲歷,還包括生活閲歷、交際閲歷……開拓眼界除了常規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閲無數人”之外,其實還有一條捷徑。
再來講一件事情。
我在黎巴嫩旅行期間,天天到貝魯特當地一家中餐館吃飯。老闆是個上世紀90年代就來此定居的中國人,歷經了黎巴嫩這二十多年來的動盪,歷任中國駐黎巴嫩大使館的大使上任,都會先到他這裏拜碼頭,跟他了解當地的各種情況。
我很好奇,他當時為什麼會選擇跑來黎巴嫩這個地方,他告訴我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看中這裏的教育。大家可能會想,黎巴嫩這種地方能有啥教育?——由於曾經是法國殖民地,又地處阿拉伯世界,黎巴嫩的官方語言是阿拉伯語和法語,日常生活中通用英語,這裏的學校普遍教授法語、英語、阿拉伯語三語。老闆果斷地把兩個兒子帶到貝魯特念當地的法語學校,毫不費力地培養出了通曉中英法阿四大語言的人才,從中國到中東到歐美到北非都無往不利,在職場上十分搶手。
有人覺得,隨着ChatGPT這類人工智能的普及,今後翻譯都要失業了,沒有必要學外語了。
我則認為,將來大部分書面的、商務的翻譯工作應該會被人工智能所取代,**然而外語從來都不僅是一門技能,而是構成族羣認同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通往另一種文化的大門,是溝通人與人的橋樑……**你固然可以通過翻譯軟件解決旅行過程中吃喝拉撒等需求,但你恐怕很難通過這種方式跟當地人有深入的交流,其中的隔閡不言而喻。這就好像AI創作的樂曲再美妙,終究比不上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坐在你面前演奏鋼琴那麼令人動容。當你語言不通的時候,即便有翻譯軟件,依然會感覺好像隔着一層紗在看世界;每掌握一門新的語言,就能撕掉一層紗,可讀的文本、可獲得信息的途徑都會成倍增加,讓視野變得清晰透徹。比方説我在研究拉達克文化的時候就吃了不懂語言的虧,只能看英文的文本資料,碰到翻譯得不完整、不準確的內容時就有點頭大;要不是因為我可以隨時問我太太這個懂當地語言的人,有很多名詞光看英文資料實在很難搞清楚。
無論是專業研究還是日常生活,語言都是開拓眼界的捷徑。最重要的是,當你掌握了當地語言之後,再去“讀書、行路、閲人”,信息蒐集效率會比不懂語言的時候高得多。
所以呢,我打算跟那位黎巴嫩中餐廳老闆一樣,直接捨棄掉體制內的升學高考這條路徑,充分利用我們跨國家庭的天然優勢,儘可能地讓娃通過環境沉浸來掌握多幾門語言。掌握的語言越多,對其敞開的大門便越多,人生的選擇和可能性就會越多。至於考試成績怎麼樣真的無所謂,人不一定要多麼有專業知識,只要有常識就行了,反正這年頭學富五車也不見得能找到工作——你再怎麼博學能比AI更博學嗎?
有人可能覺得,很多外國人生來就是雙語、三語環境,也沒見他們有多大能耐——那是因為他們掌握的語種都太小了,使用人數甚至還不如中國的一些方言。按照“無法互相聽懂就屬於另一種語言”這一標準,很多講方言的中國人也都是雙語、三語使用者。我太太就吃了小語種的虧,她最精通的母語只有幾十萬使用者,價值實在是有點低。世界上除了英語之外,最重要、最有價值的語言顯然就是中文。假如她能夠用心把中文學到HSK4級水平(針對外國人的漢語水平考試),以她通曉中英印藏的多語言技能,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會非常吃香。我們之前去印度駐上海領事館辦事的時候,領事館就説想要招一箇中文好一點的印度人——無奈她的中文水平沒達到人家要求。
按照我的路徑規劃,我們一家現在之所以會在中國,正是為了讓孩子們有一個語言環境,可以把中文作為母語來學習。由於中文難度極高,假如不作為母語來學習,將來讀寫會有很大問題;相比之下英語其實簡單得多,平時的家庭環境薰陶一下就足夠了;至於拉達克語、藏語能不能學會不強求,看機緣。等孩子十來歲左右中英文基礎打好了,可以送去印度上學,再學一門印地語——未來全世界最大的三個國家肯定就是中美印沒跑,而印度也正在不斷提升印地語的地位和重要性,會説印地語在將來一定是有用的。掌握中英印三語,意味着可以充分利用大半個世界的信息和機會。
現在的許多家長之所以那麼“雞”、那麼“卷”,無非因為他們的眼裏只有唯一一條升學考試的路徑,形成了路徑依賴——無論是體制內的高考還是體制外的出國留學,其實都沒有跳脱升學考試的路徑,這樣一來難免作繭自縛,不焦慮才怪。我覺得吧,路徑選擇首先就應該避開所有人都一擁而上的那條路,退一步海闊天空;其次要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充分利用自身的優勢。
我太太跟我在孩子們今後的成長路徑選擇上便存在分歧,在我太太的觀念裏,依然對升學考試存在高度的路徑依賴——她的父親和妹妹都是通過讀書實現階級跨越的。可她視而不見的是,她的父親和妹妹都是在當地萬裏挑一的超級學霸,是從千軍萬馬裏殺出來的,屬於站在金字塔頂端的那種人,腳底下踩着無數的失敗者。我太太跟她弟弟同樣讀了許多年的書,他倆的學歷卻並沒能讓他們有所作為……反而是她的語言技能改變了她的命運——正是因為她學過中文,現在才會嫁給一箇中國人,並生活在中國上海。
我的這種路徑選擇對於許多人而言可能無法複製,但其實我並不會執着於特定的路徑,更****不會要求孩子們非要長成我希望的樣子——刷多國語言也好、在體制內升學考試也好,現在都還言之過早,最終得看孩子們自己的興趣和天賦。我不知道孩子們自己今後會做什麼樣的選擇,也沒人知道他們在二十年後會面對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而我們又將身處何方……畢竟這個世界正處於幾十年來最不確定的時期。
然而無論孩子們選擇怎樣的人生,我只希望他們在這個紛亂的世界裏保持身心健康就夠了——假如身心不健康,有再高的學歷、再好的工作、再多的財富,又有什麼意義呢?
最後我想説,越是人工智能發達的時代,我們更應該多走出去開闊自己的眼界。因為 “讀萬卷書”的工作已經有人工智能在做了,“行萬里路”卻是我們的專利——至少在可預見的未來,人工智能沒法兒像我們一樣用腳步去丈量世界、用心靈去感受人間。
2020年至今,我在文字上已持續不斷地輸出了三年。老讀者都應該知道,我寫的文章都基於實地行走,我堅信只有實地行走才能幫助我更好的發現問題、提出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所以我從不寫自己沒去過的地方。
接下去這個公眾號將會有一段時間不再發新的文章,我打算自費去西藏進行一趟實地考察——雖然暫時還沒把自己賣掉,沒人給我發研究經費,但這是我計劃了很久的考察。家裏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路上假如有時間的話,我可能會重新編輯推送幾篇可以搶救且值得搶救的被和諧舊文。此行目的一來考察中印邊境現狀,二來繼續深耕跨喜馬拉雅地區的文化研究,三來有針對性地考察一下古格、日土地區的古蹟遺址,以完善“拉達克往事”系列中的一些資料——畢竟那裏跟拉達克在歷史上有着非常緊密的聯繫。
輸入是為了更好的輸出,相信這趟考察又會給我帶來許多新的視野和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