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請基辛格等當事人披露1972年美方的“印巴密謀”,為中美關係總結經驗(二)_風聞
伍麦叶的熏笼精-作家,文化学者-05-31 13:11
繼續上兩年前相關的討論,寫得非常鬆散,只是為了喚起大家對當年那一驚人往事的注意。
**《尼克松和基辛格:我們其實想一步到位建立美中聯合霸權來着(1)》**想必把很多朋友給逗笑了——在1979年出版的基辛格回憶錄裏,還講了那麼一齣兒鬧劇。
《白宮歲月》的**《偏袒:一九七一年的印巴危機**》一章,奇妙的,把一場戰爭寫成了一場愛情。
然而那一章的文學成就還不止於此。
它更高的成就,是在講述一場愛情的時候,實際是在講述一場駭人的陰謀。
因為那場陰謀違反了一切的法律和道德,又沒成功,所以基辛格沒辦法明白談論,只好用曲筆表達。敍述中,有很多的隱晦,很多的跳躍,很多的破碎。
在這種情況下,作者仍然在很多地方把話説得很明,或者暗示非常強烈,讓讀者領會他實際在講什麼。
他在講什麼呢?
他講的是,尼克松和他受到中美關係初步解凍的鼓勵,竟然妄想和中國搞一次軍事聯動,給印度一次致命性的打擊。
尼克松和基辛格,還有他們帶領的一小羣美國精英——一共沒幾個人,他們的勇氣和大膽,聰明才智,以及想象力,都是非凡的。(儘管有必要猜測,他們的行為獲得了美國影子勢力、大資本集團的同意,毋寧説是當時美國影子勢力的一次成功操作。)
否則根本不可能發生中美破冰之行。
基辛格秘密乘飛機來北京,是極其冒險的行為。但是因為由良好的判斷力坐鎮,冒險就獲得了成功。
但那種過人的大膽,和蓬髮的想象力,稍微一歪,就變成災難性的瘋狂。
他和尼克松捏估的那個陰謀,其瘋狂,其駭人,是找不到標準來衡量的:
前情提要是中國和美國已經長達二十餘年敵對,在朝鮮直接交火,其時則在轟轟烈烈地抗美援越。美國則對中國實行全面的封鎖和制裁,最初本是想把中國圍困死。意識形態上的鬥爭也很激烈,中國是第三世界革命力量的精神領袖,持續批判美國是帝國主義、霸權主義、殖民主義、戰爭販子,是紙老虎。美國也把中國視為共產主義的洪水猛獸。
僵持到一九六零年代末期,多種因素之下,雙方都意識到,這種對峙讓對方付出了傷筋動骨的代價,但自己一方的代價也異常高昂。(本人對這一領域是路人,談的是路人理解,如果不準確,請包涵。只是給年輕朋友大致介紹一下當時的形勢。)
於是有了兩相情願的破冰行動。
印巴危機爆發之初,中美還在斷續通信的階段。
這一場危機逐漸升級的過程中,基辛格率隊完成了兩次波羅之行,尼克松第二年二月將要訪華的消息公佈。
兩國之間根本沒有外交關係,而且在意識形態上徹底對立。
在這種背景中,尼克松和基辛格受到冒險成功的鼓勵,居然策劃,和中國一步到位,立刻搞一次聯合作戰,一擊打垮印度,打掉蘇聯的鋒芒,讓全世界承認美中軍事聯盟的成立。
按《白宮歲月》的版本,這麼重大的陰謀,僅僅是他和尼克松操盤,幾個親信知情,繞過了美國一切立憲制下的國家機構,繞過國務院,國防部,上下兩院,甚至CIA等情報機關(這一點我不信,應該情報機關不僅知情,而且參與),也繞過了兩黨領袖,還繞過了影子集團、大財團(這個我也不信)。
兩位爺篤定,勝利將是如此輝煌,屆時全美國不僅原諒他們,而且讚揚他們,感激他們把美國從越戰的困境中帶出來,重整旗鼓再出發。——突然宣佈中美破冰,結果贏得了美國人民的五星好評,是他們這個幻覺的心理基礎。
“印巴”一章得意洋洋講述的陰謀——以下統稱印巴陰謀,對我們中國人來説,實在不可思議,要懷疑,是不是基辛格在編故事,吹牛?
但這位公認的智士、謀略家卻認為那是極其有權利發生的一幕,全怪中國人的文化性格乖僻,讓能以雷霆之勢改變世界的歷史劇沒能演成。
在試圖與中國破冰過程中那麼靈巧,靈活,謹慎,敏感的人精,怎麼忽然一下就變成瘋子了呢,被妄想控制?
原因非常複雜,該有專業人士來加以關注。
至少有一點非常明顯,帝國主義、殖民主義、霸權主義,已經把幾個本該優美的靈魂泡透了,以致永遠自動按着帝國、殖民和霸權的邏輯演算,沒有任何自我省視的能力,更沒有跳出帝國主義的框架之外,從外部觀察和理解的能力。
自始至終,他們不認為那場陰謀有任何瑕疵,從各個層面上,無論是道德的,還是軍事謀略的。過程中,還是事後,都沒有一絲愧對人類的心理負擔。
所以,基辛格要在不被抓住把柄的情況下,盡最大限度地,呈現那一場陰謀的面目。他至少三次勸導中國同意那場毀滅印度的合作,對此,他講述得津津有味,非常享受。他要讓美國精英,西方人,全世界,都意識到,為了美國,為了自由世界,他曾經多麼努力地奉獻。他盡力了。無奈中國實在難帶,帶不動啊帶不動。
很多中國人都覺得,美國的一大缺陷就是窮兵黷武,拋開道義不談,從利益的角度,也給美國帶來極大損害。中國網友裏的一個流行觀點就是,美國陷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給中國提供了十年的發展期,國際上也有同樣的看法。
而基爺回憶錄裏明明晦晦披露的陰謀反映出,美國的好戰,已經到了無法評估的程度。
在帝國主義邏輯之下就是能如此好戰,一戰何以爆發,似乎忽然變得可以理解了。
除了帝國主義之外,恐怕不得不承認,美國還太年輕,遭受歷史的毒打還不夠。
敢策劃尺度那麼大的戰爭,只能説是年輕莽撞。
基辛格很巧妙,也相當漢子氣,通過閃閃爍爍的文筆,直接承擔了全部責任,説整個陰謀都是他一人在張羅。
可是,沒有任何軍事素養的兩個美國領導人,敢設想那麼一場大仗?派艦隊趕赴印度,但沒有制定作戰方案,到時候隨機應變,二位不可能莽撞到這個地步。軍方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吧。
他們那麼自信,一定是情報機構給他們提供了充分的資料,包括中國軍隊的實力,對1962年中印戰爭、1968年印巴戰爭的詳細分析,等等。兩位都是政治行家,智力超羣,不是普通大爺,不可能在沒有充分評估下,搞那麼大的冒險。
徹底改變世界狀態,用他們二位的語言説,建立世界新秩序,其中涉及與一個最頑強的紅色國家結盟,如果沒有美國大財團的首肯,似乎也很難。
所以那場陰謀究竟涉及多廣,簡直不敢想。
也或者真的尼克松和基辛格以為憑二人之力可以撬動地球?
當時美國正陷在越戰中焦頭爛額,國內爆發反越戰運動,國際上也是反對與義憤。尼爺和基爺還敢策劃一場規模更大、牽連更廣的戰爭,開闢新戰場,給美國增加新的戰爭負擔。
一旦失敗,可能讓美國社會進一步分裂,但他們只盤算到獲勝的好處,不認為有失敗的可能。
顯然,二位爺,也許還有他們背後的支持力量,想要通過打垮印度,來洗雪在越南的敗績,重塑美國的聲譽和信心,反手超越蘇聯在國際的影響力。
通過一場新的戰爭挽回另一場失敗戰爭的損失,這道理本就是不通的。——但卻是美國人的慣性思路,《暗戰》就分析,很多中情局官員特別積極捲入阿富汗,就是因為對在越南的失敗不服氣,急着雪恥。
甘地是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贏得印度獨立,在全世界贏得了廣泛的尊敬,《白宮歲月》裏也説,西方對印度有“和平主義者”的深刻印象。對這樣一個國家,施加武力摧殘,會將自己置於何等的不義,多麼像魔鬼,會在國際上激起多麼大的憤慨,多麼大的痛恨,他們是想不到,沒想過,還是根本不放在眼裏,覺得取勝就能讓全世界的幾十億路人閉嘴?
在越南的不義一旦與在印度的不義相加,會讓全世界憤怒到何種程度,會讓世界人民,包括資本家、知識分子、各種富人在內,自動發起何等激烈的反抗,從尼爺和基爺的回憶錄裏看,他們根本沒想到。之所以沒想到,不是年輕莽撞,是根本不在乎,是世界人民的正義感在他們那裏根本不存在。
“楚雖三户,亡秦必楚”,他們更沒概念。聖雄甘地,英吉拉·甘地,拉吉夫·甘地,都是被刺殺的!
帝國主義者就是相信,只要憑藉暴力取勝,其他一切都迎刃而解。
在基辛格的自述裏,至少有一個概念,是美國特色,而非西方或者帝國主義分子共有:
實際上,我們作過清醒的估計。我們約有七十二小時的時間,可以在西巴被捲入這場大漩渦之前使戰爭結束。印度需要這麼多時間來調動軍隊,發動進攻。(原文:It was in fact sober calculation. We had some seventy-two hours to bring the war to a conclusion before West Pakistan would be swept into the maelstrom. It would take India that long to shift its forces and mount an assault.
對上面的高論,本文作者理解的意思是,印度調兵並進入戰鬥要三天,所以美艦可以派士兵快速攻擊,在印度來不及把軍隊調來之前,就取得決定性勝利。即,印度軍隊當時在東巴和西巴的兩條戰線上,大概還有在北邊邊界布兵,預防山北面可能出現的進攻。如果美軍通過艦隊在印度東南海岸突然登陸,以印度的效率遲緩,最快也要三天才能把軍隊搬到美軍進攻的方向。美軍快速進攻,不等印軍反應過來,已經長驅直入,決勝千里了。
不需要是軍迷,也能從上述判斷中看到美國後來一場場戰爭的影子,還真的都是同一個套路。
憑藉絕對的兵力優勢,快速打垮敵人,獲得決勝,是美國人跳不出去的迷思。——這句話也是赤裸裸地透露,他們就是要在印度的國土上開戰。
朝鮮,越南,索馬里,伊拉克,阿富汗。美國像中國男足一樣,以同樣方式,反覆摔倒。
而在1971年,還曾想多摔倒一次。
基辛格露骨地暗示,他第一次秘密見黃華時,把美方的軍事方案交給了後者。
長征老戰士們,從南昌起義、秋收起義開始,一路打到中印戰爭,在北京接到傳遞來的那份方案,對美國人的幼稚會多麼驚訝:“美國人怎麼就不長進呢?抗美援朝,抗美援越,怎麼美國就帶不大呢?太難帶了,帶不動啊帶不動。”
這個案例,也幫人醒悟,當年,左翼一直痛斥帝國主義是戰爭販子,真是沒錯。
他們如此坦誠地,熱誠地,向CPC執政的國家,販賣戰爭。
因為捲入了中國,就成了罕見的、寶貴的案例,幫助我們觀察,帝國主義、殖民主義、霸權主義是梅菲斯特。
兩個不能不承認偉大的人物,就像和魔鬼簽約了一樣,或者,用東方的概念,被下蠱了一樣。
他們沒有一絲的可能走出帝國殖民和霸權的邏輯,沒有一絲能力理解當時的CPC。
他們把中國支持世界各地反帝反霸、追求獨立自由的鬥爭,認成是搞擴張主義。
於是,在他們的思考裏,中國一定和是美國一樣的,一定會樂意與美國實行這次霹靂行動。
他們以為,第二次印巴戰爭期間,巴基斯坦總統阿尤布·汗請求中國出兵,中國採取的策略是在邊境陳兵,同時用強硬的表態鎮唬印度,僅僅因為中國實力不夠。
——插一句,在帝國主義的蠱惑下,從當年的巴基斯坦總統,到今天的中東媒體精英,請中國派軍隊去他們的國家,都跟吃炸醬麪似的。
所以,在他們的想法裏,美國一旦表態合作,中國會滿心歡喜,欣然同意。
也許,他們以為中國對印度真有什麼仇恨,或者像帝國主義者一樣有徵服欲,聯合打垮印度,是給中國送上了一份大禮。——野蠻人要獻上貢品。
這種盲目讓他們在幻象中與中國有一種“共情”,卻完全無法設身處地想象中國人真實的反應:
“黃華和我在六點鐘左右在東七十區屬於中央情報局的一幢沒有電梯的公寓裏見面。這套公寓裏到處掛滿鏡子的牆壁和華麗然而俗氣的繪畫,説明這裏本來不是為清教徒式的共產黨政權代表同美國總統助理開會討論如何挽救一個遙遠的國家用的。
我向黃華詳盡地介紹了我們同包括蘇聯在內的所有各方交換意見的情況。我告訴他我們擁有可靠情報,説明印度計劃摧毀西巴武裝部隊。我們無可奈何,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如果要挽救巴基斯坦,使它免於全面覆滅,我們必須施加最大的政治壓力,要求按照同葉海亞一起制訂的計劃的精神實行就地停火。任何其他方針都不能防止印度擬議中的對西巴的進攻,而這種進攻肯定會取得勝利。我們通過派遣一支航空母艦特遣艦隊前往馬六甲海峽附近,正在做出我們自己的努力……黃華這時才談到中國真正關心的事——這將提供一個先例,使印度和蘇聯有可能勾結起來肢解其他國家。我對他説,美國不會對蘇聯進一步行動漠然視之。特別是進攻中國將引起嚴重後果;實際上,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們才不顧輿論、國會和大部分官僚機構的反對而保持瞭如此強硬的立場。我們甚至把艦隊派往受到威脅的地區去了。這是一種異乎尋常的狀況;我們正在同一個我們當時並不承認的國家發展一種雖然只是心照不宣、但是積極的合作關係。黃華説他將把我們的看法轉告周恩來總理。
我們讓艦隊停留在馬六甲海峽以東,距離孟加拉灣約二十四小時的航程,因為我希望在採取下一步行動前同中國磋商。”(《白宮歲月》)
一九五三年,彭德懷元帥在**《關於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工作的報告》**中洪亮地宣佈:
“它雄辯地證明:西方侵略者幾百年來只要在東方一個海岸上架起幾尊大炮就可霸佔一個國家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今天的任何帝國主義的侵略都是可以依靠人民的力量擊敗的。它也雄辯地證明,一個覺醒了的、敢於為祖國光榮、獨立和安全而奮起戰鬥的民族是不可戰勝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特別是中國革命勝利後起了深刻變化的亞洲歷史的前進車輪,是侵略勢力所絕對不能扭轉的。毫無疑問,朝鮮的教訓將鼓舞一切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為保衞祖國而抵抗帝國主義者的決心和信心,鼓舞他們加緊地展開爭取本國的獨立、和平、民主、統一的鬥爭。這對於保障遠東和平,是一個重大的貢獻。”
沒過二十年,基辛格博士以合謀者自居,兩次讓黃華向北京傳達消息:
美國軍艦正駛向印度海岸,能用七十二小時就把印度打到屈服。
為了準備與中國打交道,基辛格“**努力學點關於中國的知識”:“從一九七〇年十二月中到一九七一年四月初,我和來自各個不同的最高學術機關很有學問的中國問題專家們晤談了三次。”**他學到的知識,專家的晤談,都沒能讓他知道,軍艦的消息是多麼地刺痛中國人的神經,立刻想起從一八四〇年開始的一系列屈辱。
而且那支艦隊是從越南啓航,開向印度。
基辛格和尼克松盛讚中國人做事細密,但美國人也未免心太粗了!
中國全力抗美援越,美國人卻想用越南開出來的艦隊,和中國軍隊在印度南北呼應!消息傳到北京,第一反應肯定認為是美國人在設圈套,有陰謀。
美國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到最後一刻還堅信中國會出兵。
造成這種荒謬情況的原因,話語系統不一樣,誤解嚴重,無疑是其中之一。
“他(布托)説,中國人對我們政府裏明顯的分裂狀態感到莫名其妙。一個星期來,他們聽到太多的相互衝突的言論——從喬治·布什指責印度侵略的演説到國務院宣佈嚴守中立的聲明。他們應當相信什麼呢?我對他説,意見不一致的情況不是秘密;尼克松和我的立場同樣也不是秘密;最後還是白宮説了算。他有責任同我們當中希望拯救西巴的人合作;我們不能讓我們國內的反對派在我們的朋友當中混淆視聽,從而達到他們的目的。”
在中國人,借美國政府意見不一致,推脱掉美國的建議,是個強有力的理由,而且不傷美國和巴基斯坦的面子,話説到這兒就算結束了。但基辛格不理解,讓布托傳話,告訴中國,這事兒是白宮説了算。
更典型的誤會是:
中美對於如何應對印巴危機有根本的分歧。
中國堅持維護東巴與西巴的統一,美國根本不在乎這個,只想找碴兒和中國一起揍印度,到印度的國土上感受征服者的亢奮。
黃華就進一步闡明,這會開一個惡例,讓蘇聯聯手地區大國,肢解其他國家。我們的哈佛國際政治教授、機敏智慧的國際外交家馬上想到,黃華是在傳達中國的意思,而中方是在擔憂,蘇聯會在XJ如法炮製。於是立刻拍胸脯,獻忠心,打包票:如果蘇聯入侵中國,美國不會坐視不管的。
外國侵略者入侵中國,這是不能碰的底線,更何況美國説什麼由它來救中國!為了中華民族的尊嚴和富強奉獻一生的黃華,一聽基辛格的安慰,立刻觸發了憤怒和激情,與警惕:
“(他説)他現在就可以告訴我,中國只要還剩下一杆步槍就決不會停止戰鬥。”
我不清楚現在的年輕人怎樣,反正我那幾代一聽就懂,這是表示保家衞國決心的習慣用語,單單,僅只,用於逢到捍衞國家領土完整和尊嚴的情況。不會用在任何別的地方。
因此黃華説那句話,僅僅是具體針對基辛格提出美國會在蘇聯侵略中國的情況下出兵保護中國,他在表示,中國人民用勇氣捍衞國家完整和民族獨立,永遠不會讓侵略者得逞。
但基辛格卻不懂那句話專屬的語境,將那句話與黃華通報中國會繼續援助巴基斯坦聯繫在一起,以為後者在暗示中國會派出軍隊進攻印度。我們中國人為什麼僅僅為了摧毀印度,就戰鬥到只剩下最後一杆步槍也不停止……
實際上,此際核對《白宮歲月》的英語原文是非常重要的,書中是如此翻譯“中國只要還剩下一杆步槍就決不會停止戰鬥。”:
he could tell me now, he added, that China would never stop fighting as long as it had a rifle in its armory;
二度回譯過來的意思是:
“他現在就可以告訴我,他補充説,只要中國在它的軍械庫裏還有一支步槍,它就永遠不會停止戰鬥。 ”[i]****
也就是説,黃華的原話在翻譯中遭到了歪曲,實際上是基辛格在理解中按照他的邏輯,不自覺地進行了歪曲。因為黃華本人英語極好,最初就是以翻譯的身份加入革命隊伍,也長期從事外交工作。基辛格筆下的這段驚險情節,也是二人私會,所以是直接用英語交談。
不管黃華是如何用英語表達中國人民曾經耳熟能詳的那句話,基辛格聽見的和記住的完全是另外一種意思,完全不是黃華原話的意思,不是中國人民長期抵抗中的思想。
被歪曲成了軍國主義威脅世界,西方文化才用如此的尚武精神——其實是想象出來的野蠻精神——去讚美那些所謂征服民族的民族氣質。
中國從尚書開始,就從來沒有那樣的軍國主義思想,孫子兵法更是最反對那種蠻勇。——近些年來,反正至少有三四十年了,西方精英特別推崇《孫子兵法》,但是他們的理解總是很奇怪,總是跑到我們完全逮不到的道兒上去。
本寶寶試圖模仿一下大哲人馬爾羅他們的語言,提煉“中國只要還剩下一杆步槍就決不會停止戰鬥”那一句誓言的本質:
那是抵抗的哲學,不是侵略的哲學。
但是,基辛格卻誤讀成了侵略的哲學。
他以為黃華在表態:
某國不僅要進攻印地雅,而且一定打到彈藥全部用光為止,對着印地雅人把所有武器打光。
由於當事人不能透露太多情況,兩個初步嘗試溝通的國家之間究竟發生了多少誤會和混亂,糾紛和糾纏,我們無法獲知。總之,尼克松和基辛格特有把握,一聽黃華通知北京的答覆電報到了,就認定那電報大概是通知**“要從軍事上支援巴基斯坦了”,於是氣勢洶洶地下令“航空母艦特遣艦隊駛經馬六甲海峽,進入孟加拉灣”**。
這二位甚至設計好了全套戲碼,在橢圓形辦公室表演一把孤獨而堅毅的美國硬漢,就去亞述爾羣島見蓬皮杜,讓黑格和洛德去紐約從黃華那裏接受北京來的電報,“如果信件包含我們猜測而又擔心的內容,黑格奉令答覆中國人,説我們不會對蘇聯干預置之不理。”按他們預想的劇情,當次大陸傳出震驚世界的新聞時,這一對好人兒在遙遠的大西洋島嶼上,也許還能當場欣賞法國總統的表情。
“結果,中國電報的內容並不是我們預料的。”
好希望他們是在蓬皮杜總統面前聽説這個消息的。
兩個人意外,掃興,惱怒。
在“印巴危機”一章的“後果”裏,基辛格透露,事後,總統遷怒於他,他“一連幾個星期都見不到尼克松”,報紙上出現了他已失寵的消息:“用後來出現的文學語言來説,尼克松情不自禁要讓我在風中慢慢地、慢慢地搖晃。”
但兩個寶貝沒有絲毫的反省,相反,堅信了所謂中國問題行家們灌輸的奇談怪論,即中央王國論。
在後面的章節,第二十四章《尼克松的北京之行》裏,基辛格借馬爾羅之口,説出了心聲:
“馬爾羅的直覺卻證明了藝術家的洞察力常常比專家或情報分析家更能抓住問題的本質。馬爾羅的許多判斷後來證明是非常深刻的。他説……中國在越南的作用只是一種‘假象’;中國決不會有效地幫助越南;中國對越南的宿怨太深了。中國人並不信仰任何思想體系;他們首先信仰的是中國。”
這個神棍兒的胡言亂語也得到了尼克松的共鳴。《尼克松回憶錄》裏,馬爾羅吼道:
“但是中國從未幫助過任何人!沒幫過巴基斯坦。沒幫過越南。中國的外交政策是一個聰明的騙局!中國人自己並不相信它;他們只相信中國。只有中國!
對毛來説,中國是一個大陸——它自成一洲,象澳大利亞一樣。唯有中國是重要的。如果中國有必要接待桑給巴爾的蘇丹,它是會這樣做的。或者對美國總統也是這樣。中國人並不在乎。”
後來在回憶錄裏,尼克松始終用中央王國論理解當年中方的舉措,輕蔑而不滿:
“****在這一期間,中國人扮演了一個極其謹慎的角色。(原文帶有明顯的不以為然,意思是中國什麼也沒做)。他們陳兵在印度邊界,但不願冒險通過攻擊印度去幫助巴基斯坦,因為他們可以想見地害怕蘇聯會以此作藉口來進攻中國。他們持續地無所作為,但他們軍隊的存在大概就能給印度一種威懾效應吧。(諷刺中國只把軍隊擺在邊界,不真用。他意思是,中國人是指着把軍隊放在國界線自己的一方,就能制服印度或者讓印度害怕嗎?)”
實際上,尼克松沒有僅限在基辛格身上發泄憤怒:
“停火生效後三天,我們送給中國人一份簡短總結,羅列了此事中的諸重大要點。在結尾處我們寫道:“美方的觀點是,南亞最近的事件涉及一些令人警醒的結論。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美國政府不應再有一次發現他們自己陷於這樣的處境,即敵對方的全球性目標可以通過利用那些代理人國家得到推進。”[ii](《尼克松回憶錄》)
原文:
The Chinese played a very cautious role in this period. They had troops poised on the Indian border, but they would not take the risk of coming to the aid of Pakistan by attacking India, because they understandably feared that the Soviets might use this action as an excuse for attacking China. They consequently did nothing, but the presence of their forces probably had a deterrent effect on India.
Three days after the cease-fire was arranged, we sent the Chinese a brief description of its major points. We concluded, It is the U.S. view that recent events in South Asia involve sobering conclusions. The governments of the People ’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should not again find themselves in a position where hostile global aims can be furthered through the use of proxy countries.
(上面兩段為本作者譯。)
那份“總結”的全文想必語氣更激烈,對中國的譴責更重。但單單摘出的兩句,就足夠玩味了。
尼克松十分渴望訪華之行,因此,在與中國恢復聯繫的過程中,一直小心翼翼,非常用心。
然而,中國才一同意他訪華,他居然立刻跳到雙方聯合軍事打擊印度的環節。
中國拒絕後,他因為帝國主義原則遭到冒犯,忍不住怒氣。
中國違背美國的意志,與美國沒有心靈感應,也讓他忍不住怒氣。
在二十年敵對、沒有正式外交關係的情況下,他公然以美國和中國是一個聯合體為前提,教育中國,告誡中國認清在“國際新秩序”中的角色和義務,印巴危機時的情況,再不該發生。
《論政治》中提到:
**“**福特,以中西部簡單直接的臉面掩蓋他精明的城府……他的基本主題是,美國正在採取防範蘇聯霸權的措施,他邀請中國具體合作,特別是在非洲。毛在三年前曾拒絕了尼克松比這少得多的要求。”
像超人一樣帶着中國滿世界飛,兩國在軍事上“具體合作”,至少是那一時期美國的嚮往。
由此看來,拖到1979年卡特總統任期才終於正式恢復中美外交關係,原因是很複雜的,絕不是中國單方的原因。
美國曾經有太多的“野望”。
兩位美國政治家在回憶錄裏表現出的心態,很怪異。
首先他們拒絕中國對自己的定位。中國自認是與亞非拉不發達國家為同一陣營,但基辛格在著作中對如此的定位嗤之以鼻。
其次,更不可思議的,中國罵了二十年美國,罵得非常難聽,但僅僅是邀請總統訪問,尼克松和基辛格就把美國和中國認為是連體國家了,是“chimarica”。是不是,美國一直有種對中國“求合體”的衝動。
讓我們中國人惱怒的是,他們心中的連體,是美國擁有中國,西方擁有東方,所以尼克松敢用那種口吻向中國發話。
在印巴危機期間他們自導自演的那場胡鬧中,腦子裏有個美中連體國家,是在美中連體的情況下,設計和推進戰略和戰術。
中國竟然並不連體,讓他們意外,驚訝,生氣,借馬爾羅之口,譴責中國自私,孤僻。
特別值得玩味的是,兩位的回憶錄裏都提到,關於訪華,他們和其他美國高官都擔心,中央王國把美國人看成野蠻人,安排野蠻人朝貢的儀式,以致他們陷入尷尬。從書中的語氣看,那種擔心是真的。可是,其實,在他們的意識裏,一直都把中國當做美國的私有物,美國人是擁有者,中國就該是美國的,因此,中國一旦表現出不服從,他們就覺得是難以吞嚥下去的冒犯。好像抗美援朝根本沒發生過,三所裏、長津湖都沒爆發過激戰一樣。
寶二爺心腸最善,心思最單純了:
“我因為見他實在好的很,怎麼也得他在咱們家就好了。”
除了美國利益之外,尼克松還有一項私心。
藉助印巴危機的機會,和中國來一次軍事聯動,打敗另一個大國印度,那麼,轉年訪問中國,就太輝煌了。
對國際,一舉確立了國際新秩序,美中聯盟成立,蘇聯處於劣勢,他成了國際領袖。
對國內,讓人民把注意力從越戰轉開,沉醉在新的勝利和新的前景裏。
同時,讓全世界,讓美國人和中國人都看到,他尼克松是以中央王國的軍事聯盟領袖的身份和形象,帶着異國英雄的驕傲,抵達北京,接受鮮花和掌聲,載歌載舞的歡迎。
他將是中國“幾千年”歷史上的第一人。從來還沒有過任何一個大國領袖,能與中國並肩征服世界,而且還是降服了另外一個大國,曾經的大英帝國皇冠鑽石,輝煌地,氣勢如虹地,進入長城。
連成吉思汗都是打進來的。
而尼克松既是戰勝者,又是中央王國的客人。他創造了歷史。
當他站到長城上時,國際新秩序的曙光將顯現在山巒外的天邊上。
難怪左翼一直猛烈抨擊帝國主義,帝國主義是真拿人命當兒戲。
最後再提一次:
《成吉思汗,征服者王子》裏,把偽造的成吉思汗的人生與業績,都與“中華帝國”合在了一起,該部情節荒謬的大片兒裏面埋伏了很多西方人的思路,處處都是密碼。
影片中,年輕的男主率着小部落幸運地進入長城,來到北京。三四年後,他主動請纓,帶領大軍遠赴西域,在“戈壁”打敗了入侵者。得勝還朝之後,皇帝降旨,封他為“成吉思汗”,電影欺騙觀眾説,成吉思汗是“征服者王子”的意思。
男主憑軍功成了王爺,對自己的命運也有了信心,以封王為起點,走向征服歐亞的輝煌。
所以,這部電影不應輕視,它裏面有很多西方人對中國的微妙心態。
[i]此句為本作者譯。
[ii] 此段為本作者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