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易回應被網暴：讀了心理學後，我從科學的角度去理解這場網暴_風聞

幾周前，朱易接受邀請參加了TEDxSanya的演講。朱易此次演講的主題是“相——真相，假相，幻相”，她結合自己北京奧運前後遭受兩輪網暴的經歷，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了網暴的成因，並呼籲大家創造一個温暖友好的網絡環境。

以下是演講全文：

大家好，我是朱易，我是一名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的本科生，同時也是一名花樣滑冰運動員。我從小在美國長大的， 7 歲半就開始練習滑冰。 2018 年我回歸了祖國，很榮幸能夠在 2022 年北京冬奧會代表中國參賽，這就是我在奧運會賽場的一些照片。

那麼可能有一些人看到這些照片就想起我了，因為當時在網上關於我的討論非常多，相當一部分是網暴。那麼我收到TED的邀請之後，我想了好久，我也寫了好幾個版本，一直在考慮我的主題該不該關於網曝，還是去分享體育運動之類的話題。但一方面這個話題已經有很多的討論，另外一方面就是這個社會還有很多人在心理上受到網暴的影響，所以我還是決定今天跟大家聊一聊我的這一段經歷和我對它的一些思考。

那事情的起因就是奧運會選拔賽。花樣滑冰女單項目，我國只有一個名額，我和兩名隊友要通過 5 場比賽去決出這個名額。説起來選拔賽還是有一些驚險，最後一場那一天上午的短節目，我總分排在第二，當時我覺得完了，我已經與奧運無緣了，那下午的自由滑我盡了全力，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的隊友出現了比較大的失誤，我贏了。

但我沒想到我剛被選中的消息剛剛發佈，就遭到了網友的攻擊，我當時蒙了，因為我幾乎不用什麼社交軟件，我也不算是什麼體育明星，所以為什麼大家都突然關注起我和我的選拔賽呢？當時我的科學家父親這個詞條上的熱搜，網友説我有特權，選拔賽有內幕，我頂替了其他人等等，這些謠言到處傳播，他們罵我全家，希望我摔斷腿，讓我滾回美國。這種話淹沒了我的主頁。

我很憤怒，很無助，我怎麼都沒想到我的奧運會比賽前會出現這樣一個情況，我得到的不是加油，而是謾罵、攻擊和看笑話。所以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做到最後，我要證明給他們看，可惜的是比賽出現了失誤，這下好了，這就成為我頂替別人的證據。

之後他們就開始扒所有關於我的信息，謠言開始變得越來越離譜，攻擊也越來越多。什麼 1000 萬的歸化費、選拔賽放大水，網民也是特意為我起的：懂的都懂， 1000 萬隻會靠爹的豬simple、跳空女皇。他還有髒話，他們説我是洋垃圾、美國豬。但這樣的攻擊不僅僅在國內，在國外也非常多。我在比賽中摔倒的照片登上了全球媒體的頭版頭條，達到了幾個億的流量。那這就是當時的我。後來我讀了心理學，我就從科學的角度去理解這場網暴。

首先我們可以把網暴分為兩個部分，謠言和謾罵。我們先説一説謠言，當時我想不通為什麼會有謠言，而且為什麼會編造的越來越離譜。我們看一個視點：那麼大家看到的是什麼？有沒有人看到的是一場戰鬥或者一場三角戀？其實他們只是一個圓和兩個三角在改變座標，剩下的全是你的想象。這就是 1944 年海德和喜馬拉雅的著名實驗。從這個實驗我們就可以明白，人們總是喜歡對他們看到的東西進行想象，編造故事。

拿我來説説，真相就是我贏了選拔賽，我參加了奧運會，非常簡單。但是很多人的想象就是，我靠特權贏了選拔賽，頂替了其他人，目的是通過奧運會上名校。那人們為什麼喜歡想象？海德認為，人對世界的認知受到兩種基本需求的驅動：第一是我們有一種一致性需求，就是我們希望世界會依照我們的信仰、理念、態度、經驗、預期來運轉，即使現實與我們自身的預期不一致，我們也要通過改變外在的證據去使它符合我們內在的期望。選拔賽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官方公佈了選拔賽過程之後，他們説我看視頻才能相信，那視頻發佈了，他們説裁判是偏向我的，終於承認我是靠實力贏了，他們又説選拔賽的制度不合理，設了5 場就是為了讓我贏。總之他會通過改變證據來證明選拔賽，有內幕來證明他的期望。

第二，人類需要對外在的環境產生一種控制感，我們不希望在現實面前無能為力、無所適從。我們要需要找到某一種自己能夠理解、控制、描述、解釋和預測的可能性。拿保送來説，很多人不瞭解這個規則，也不瞭解運動員會怎麼去選擇學校，他們覺得奧運會冠軍就應該上最好的學校，之後往下排。所以我上北大就打破了他們的認知，他們失去了控制感，他們就用特權來解釋，開始了陰謀論。總之，當出現他不能理解的情況，就會產生有特權這個幻想，其實這是假象。中國有句古話相由心生，説的也是這個道理。我們來看像這個字，這就是一個盲人在用木棍子接觸世界，他只要用棍子一點，就能想象整個世界。相，就代表着你對世界的認知心是你的認知能力，相由心生是你看到的世界由你的認知能力決定，也就是説你心裏怎麼想，世界就是什麼樣。

我們打個比方，這是一組哈哈鏡，每一個哈哈鏡就代表着不同的認知能力，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但是不同的哈哈鏡影射出的世界完全不同。比如看花樣滑冰比賽，專業人員來看，他們可以看到的是專業動作，但一般觀眾來看，他們可能看到的是跳躍有沒有摔倒，表演比賽服好不好看。那認定我有特權的人來看，他們看到的是跳空，等於不敢跳了，之後的滑行步伐就是亂滑放棄比賽了。可見，哈哈鏡越彎曲，那你看到的世界就越變形，你就離真相越來越遠了。

所以如果我們想看清這個世界，我們需要提高我們的認知能力。如果説謠言還可以澄清，那麼另外一種網暴更難解決了，那就是謾罵。人們好像不能接受不完美，不能有瑕疵，更不能有失敗。有人説菜是原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説你沒考全班第一？你真笨，你的公司沒賺大錢，你好菜，你，你那麼胖，你好醜，這樣合理嗎？其實關鍵是，如果我們按這個邏輯，那我們所有人都不夠好，沒有人是完美的。這個世界有高就有低，有強就有弱，如果我們沒有對他人的同情，沒有人對他人的包容，這個事件有多麼可怕。這個世界應該充滿愛的力量，是非常非常大的，是大到能讓人重生。

還記得我那張初期的照片嗎？這場比賽之前，我以為我在風暴中孤零零的一個人，可是在主持人介紹我的時候，全場響起了掌聲，給我加油骨氣，當時我就忍不住了，你能理解當你以為你已經被全世界拋棄，然後突然有很多人過來擁抱你的感覺嗎？這就是感動的眼淚。

在這裏，我還想感謝所有在現場，在網上給我鼓勵的人，所有站在我身邊的人，是他們給了我重新站起來的力量。最後，我想對大家説，不要害怕不完美，不要苛求自己和他人，讓我們一起創造一個温暖友好的網絡環境，這樣才能激發更多的人去勇敢地去嘗試，去追求，去面對失敗。我也希望大家都能在思維上變得更加開放、靈活、多元，能夠用客觀、理智的眼光去分辨真相、假象與幻想，不要隨意對沒有依據的事物下定論。最後，祝願大家能夠在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中，去發現真實而美麗的世界，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