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少年,當戰爭需要孩子也站出來的時候_風聞
Moss从未叛逃-06-01 08:01
來源:微信公眾號“黨人碑的熟人茶館”

兒童團,石少華,1940年
1945年9月22日下午三點,日本鬼子終於升起了白旗,繳械投降。至此,打了兩晝夜的解放玉田戰役勝利結束,淪陷十二年之久的玉田,終於天亮了!
玉田(今屬河北)城內,一片歡騰,甩掉亡國奴帽子的鄉親們,敲鑼打鼓,張燈結綵,補辦了一場八月十五(20日)花燈會。冀熱遼軍區尖兵劇社的創作員管樺,帶着小鬼班的小戰士們,又是扭秧歌,又是演出抗日活報劇。
曲終人散,節目演完,把小鬼班都送去睡覺後,管樺在院子裏,望着滿天星斗,想起了在攻打玉田縣城的路上,那個帶隊的兒童團員,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走近一處炮樓,突然槍聲響起,還未來得及卧倒,從炮樓裏飛出的流彈,忽然打倒了孩子。先前還蹦蹦跳跳,愛説愛笑的他,就這樣犧牲了,甚至沒來得及告訴我們,他叫什麼名字,是哪個村的……
這樣的兒童團員,管樺參加革命後,做《救國報》社隨軍記者時,每次下部隊,一個人活動,經常會遇到,負責給管樺帶路。黑沉沉的夜晚,風在曠野上呼嘯,遠處響着悶雷似的炮聲,孩子們挺着胸膛,扛着紅纓槍,眼睛閃閃發亮,寂靜中只聽見他們在前面的嚓嚓腳步聲。

列隊的兒童團,羅光達,1939年
1948年,管樺因病離開部隊,到東北魯迅藝術學院文學研究室工作。在這裏,他以犧牲在玉田的那位兒童團員烈士和無數冀東抗日根據地的小英雄為原型,創作了短篇小説《雨來沒有死》。1949年4月4日,在《人民日報》刊載後影響巨大,1952年起,入選人民教育出版社《語文》課本。由初中改為小學課文後,做了節選,改名《小英雄雨來》。
問題來了,曾有家長、老師問我:
你們共產黨為什麼要讓孩子捲入抗日戰爭?難道你們不知道《日內瓦戰爭公約》中,對婦女兒童的保護條款嗎?這不是陷孩子們於危險之中嗎?你們有良心嗎?
……
事實上,日本法西斯從來沒有加入過《日內瓦戰爭公約》,而且當它們侵入中國那日起,也從來沒有因為面對中國的婦女兒童,就心慈手軟,不施以暴行,所以當日本法西斯以全中國人民為敵的時候,中國的婦女兒童又怎麼能不奮起反抗呢?難道引頸受戮,等待日本鬼子殺累了之後,能良心發現嗎?
如果從中華民族的整體角度而言,自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始,便是一場全面侵略,從根本上消滅中國人的反抗鬥爭精神,讓每一箇中國人,都甘心情願做它們的順民。

日軍轟炸下上海南站的兒童,王小亭,1937年
當然也包括孩子,畢竟少年兒童是民族的希望,祖國的未來。
日寇在東北、華北等淪陷區,進行奴化教育,妄圖對人生觀、價值觀正在形成階段的青少年,灌輸親日、恐日、媚日思想,改變其原有的國家觀念,將中華民族的子孫,培養成日本侵略者的奴隸與幫兇。
還鄉河屬薊運河水系,發源自河北遷西,流經豐潤、玉田,至寧河閆莊流入薊運河。冀東地區在抗戰之前,就已經淪陷。1933年初,日軍和偽滿軍突破長城,侵入冀東、平津地區。5月31日,國民政府和日本簽訂《塘沽協定》,實際上承認了日本佔領東北三省和熱河,承認了把長城一線作為偽滿洲國的國界,並把綏東、察北和冀東的大片國土劃為日本侵略軍的自由出入區。
1938年初,八路軍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根據洛川會議精神和毛澤東的指示,抽調部隊,挺進平西,開闢了平西抗日根據地。緊接着,八路軍一二〇師的部隊,又雁北來到宛平,兩軍會師,開赴冀東。同時,冀東黨組織發動了昌黎、樂亭、遵化,平谷等二十一縣人民武裝起義,摧毀偽政權,打擊侵略者,建立了冀東抗日根據地。成為華北抗戰的重要戰略支點和晉察冀邊區的屏障和護衞,也是八路軍戰略反攻、挺進東北的堡壘陣地。
八路軍的到來,抗日根據地的建立,讓冀東人民看到了希望,也切切實實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日軍在佔領區大搞文化侵略
遷西縣喜峯口村的馬金奎老人,11歲參加抗日兒童團,後來他曾回憶説:
“八路軍沒來之前,兒童團沒成立,我們每天接受的日本教育,是日本教官教我們書,那亡國奴的滋味那特別難受。每天早上七點,必須給天皇牌位磕頭鞠躬,不給它磕頭鞠躬,他(日本人)就打你。你還拿着太陽旗,你要不拿就説你大大的壞了。有時候放出日本狗來咬我們學生。滿天的學習日本話、唱日本歌、講武士道。你要八路軍再不來啊,我們都變成日本人了!”
日偽教育部門出台過一個《中小學生精神訓練標準》,要求合格的中小學生,必須“殲滅匪共確保治安”,看來他們很清楚誰是他們的敵人。此外,還要虔信鬼子的所謂“八紘一宇是協和萬邦的世界觀”,“要與友邦日本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所有與之相左的課文,當然沒有任何保留價值。
日寇剛進北平(今北京),就開始要求學校的教科書大折騰,什麼中華民族、精忠報國、自強奮鬥,鬼子覺得礙眼的,漢奸教育部門絕對要求你抹掉。不但上海愛國司機吳阿毛的故事得抹掉,連岳母刺字,守江陰的閻典史,都得清理乾淨!
除了跟我們爭奪青少年外,日寇還利用中國孩子做特務,刺探中國軍隊的情報。

天津扶輪小學的小學生正在升膏藥旗
晉察冀一分區就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鬼子收養失去父母的戰爭孤兒,把他們培養成特務,打入我們的根據地。這種孩子,你幾乎防不勝防,誰能想到,他們小小年紀就成了日本特務,可人家還能往你水缸裏投毒,還會使用手雷,跟你沒防備,往八路軍領導的房間裏扔一顆。
新四軍鹽阜區也有類似的情況,當地“王二小”式的革命烈士王元甲,當時只有15歲,被敵人逼迫當“漢奸探子”,給日偽派到根據地裏來偵查情報,新四軍發現後,以説服教育啓發了他的愛國心,自願把我軍的宣傳品帶回據點散發,把日偽搞得惶恐不安,最後被敵人抓獲殺害。
這就叫“全面侵華”,對你亡國滅種,要你萬劫不復。
侵略者眼中,根本就不存在成人與孩子的區別,只要是中國人,就可以虐殺,其虐殺手段之殘忍,簡直令人髮指。孩子們不參戰抗日,等着被鬼子用刺刀捅死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誰不想離戰爭遠點,問題是躲得開嗎?
1938年9月14日,抗戰爆發剛一年,湖南《大公報》有個中國兒童的罹難統計,很粗略,卻已觸目驚心。
“中國七千萬兒童,在十幾個月內,估計遭敵人殺害死亡的,至少在十萬以上,被擄掠的兒童,至少在十五萬以上;因敵人的侵略戰爭而流離失所的,至少四十萬以上;因遭意外刺激,而精神失常的和殘廢的,還不在內。”

救救孩子,劉峯,1943年
對此,國民黨報之以“片面抗戰”,或可曰“代辦抗戰”,這是我們的事兒,跟你們老百姓沒關係,我們能打則打,真打不過了,你們老百姓笨手笨腳、啥也不懂的,上來有啥用?還不夠給我們裹亂的!
與之相反,中國共產黨則提出“全民抗戰”的主張,動員中國社會各階層民眾,一起跟鬼子鬥爭到底,能盡多大力量,就貢獻多大力量,男人上前線,女人和孩子也別閒着,除了支援前線外,也要參與廣泛的自衞戰爭,積極投身抗日救亡運動。
在黨組織的領導下,不同職業,不同性別,不同年齡,有共同抗日決心的中國人,被組織起來,青年報國隊、勞工會、婦救會、兒童團,各種羣眾組織紛紛開展不同形式的對敵鬥爭。兒童團成為各抗日根據地組成人員年齡最小的抗日組織,但同樣是人民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
所謂兒童團,其實是個簡稱,全稱是“抗日兒童團”,在青年救國會領導下,由7到14歲的兒童組成的抗日後備力量。有六大任務:
“宣傳大家打日本,偵察敵情捉漢奸,站崗放哨送書信,尊敬抗戰官和兵,幫助抗屬來做事,學習生產不稍停。”

在戰鬥中成長,沙飛,1940年
今天少年隊的隊禮和抗日兒童團的禮節,非常相似,也是右手五指齊額舉起。五指表示:中華五大民族的兒童團結起來,打倒日寇漢奸。口號也是——
“時刻準備着!”
在一份山東抗戰時期的檔案材料裏,我們可以看到那個年月的兒童,他們的抗日熱情,絲毫不亞於他們的父兄。
“在站崗放哨、送信帶路等工作上非常認真,捕獲了不少漢奸。為了這個事,XX縣的兒童團曾受到縣政府的嘉獎。他們不斷的替抗日軍偵探敵情,傳送情報。
膠東某縣的兒童還配合青救會,破壞敵人的交通,燒燬敵人的堡壘。
泰西的三個兒童英雄,在去年敵人‘掃蕩’時,憑着二十幾顆手榴彈,三次打退了二三十名敵人的衝鋒,博得了全境軍民的稱譽。
泰山區的兒童,竟然還有遊擊小組,經常活躍在敵人據點附近,直跑到敵人據點中去擾亂敵人,使得附近的敵人為之裹足不前。
只這一年(1944)來,各地的兒童團員及兒童幹部被敵人及頑固分子(也就是國民黨頑固派)殘殺的,已不在少數。魯西兒童曾被頑固分子整批的逮捕,清河的兒童還被敵人嚴刑拷打,以探我軍消息,敵人一無所獲而恨罵説:
‘兒童都成了八路軍!’”

查路條,沙飛,1940年
大人往往看輕孩子們,覺得他們是小玩鬧,但每個初來乍到根據地的大人,就會被孩子們“教育”一番。
一位進入新四軍某根據地的地下黨員,正在趕路,看到村頭相對而坐着兩個八、九歲的孩子,在地上玩抓石子。他們衣衫襤褸,骯髒不堪,拖着鼻涕,即便站在你面前,也絕不會超過你胸口的高度。正如當時城裏某些“體面人”充滿鄙夷,張嘴就來的口頭稱呼——“街上的孩子”。換言之,就是“鄉下沒教養的野孩子”。
幾乎完全沒有在意他們的存在,可剛走過去,這兩個孩子突然站起身來,不知從哪裏拿出他們的紅纓槍,攔住去路,面孔嚴肅地詢問:
“你是從哪裏來的?叫什麼名字?到我們這裏來幹什麼?”
一連串的查問,讓具有豐富地下鬥爭經驗的“老江湖”也愣了半天,最終只好如實回答:
“我是同學誰誰,介紹去某某區公所報到的。”
孩子們一聽介紹人是熟人,才放鬆些,説你可以走了,並指引了道路。

我們是抗日小兵,趙烈(烈士),1940年
後來這位同志就在當地區裏工作了,經常看到兒童團員來區遊擊連送情報:
某莊上有日本鬼子下鄉抓人搶掠,那裏的老百姓都往我根據地逃來;某還鄉團昨夜回到本莊,到誰家嘀咕半夜,不知是幹啥;某處從敵佔區來了個外地人,專門湊我們新四軍和民兵人多的地方去……
我手裏有兩組統計數據:
一組是晉察冀北嶽區的,1938年至1943年,北嶽區完縣(今河北順平)、唐縣、曲陽三縣的兒童團,共抓獲漢奸90人,嫌疑犯432人;
另一組是晉冀魯豫邊區的黎城(今屬山西),僅1941年上半年,該縣兒童團就抓獲漢奸、逃兵、毒販415名。
沁源(今屬山西)有首民歌,歌頌這些拿紅纓槍的小英雄:
“紅纓槍來光閃閃,陪我一同把崗站,站崗放哨查路條,不讓敵人來搗亂!”
有奮鬥,就有犧牲,中國的孩子們一樣有中國人的骨氣和膽色。單單是晉察冀,就有的是“王二小”、“雨來”和“嘎子”——這樣的少年英雄。

我們是抗日小兵,趙烈(烈士),1940年
行唐縣(今屬河北)上房村,兒童團小隊長張六子被鬼子抓住,逼問八路軍和抗日干部藏在哪裏?張六子堅決不説,最終被活活燒死。
完縣(今河北順平)野場村,兒童團團長王璞和父親(村長王三羣)、母親張竹子被日軍抓住,一家三口面對屠刀,沒有一個孬種,為保護抗日秘密,全部慘遭日軍毒手。
繁峙縣(今屬山西)六區謝子坪的三保子,和家裏的人剛送走八路軍,敵人就來了,讓他説八路軍往哪裏去了?他只有三個字,不知道!最後,鬼子把他扔到一丈多高的崖下,也沒有問出一個字來。
安國縣(今屬河北)的一個村莊,鬼子來“掃蕩”,從村學的課堂上,直接抓了三個小學生,問抗日干部的姓名和住址。第一個不説被挑死了,再問第二個還是不説,又被挑死了。再問第三個,依然説不知道。三個孩子先後犧牲,沒有一個當順民,屈服在刺刀之下的。
不過,大多數抗日根據地的孩子,並不需要犧牲,雖然時時刻刻面臨着這種危險。多數時候,他們是好學生,好孩子,他們以學習和勞動的優異成績來抗日,為成為未來的人民共和國建設者時刻準備着。他們有勞動小英雄,學習之餘,幫助軍屬、軍烈屬,做力所能及的農活兒。

給抗屬送柴,佚名,1940年前後
黎城(今屬山西)的兒童團,1941年1月至5月拾糞2500斤的勞動英雄有25名。每村早晨由兒童生產部長一吹哨即出發,早飯時回。拾的糞半數給優抗,半數給兒童團處理,換成課本文具,資助最困難的孩子上學。
平山縣(今屬河北)的兒童團,更是了不起!
不但為抗屬拾糞拾柴,拔草、捉蝗蟲,還用各種辦法募集慰勞品送給八路軍。1938年10月到次年10月的一年時間裏,就給八路軍送去:
鞋7394雙、襪子749雙、毛巾544條、菜11352斤、柴17904斤,羊759只半、豬肉590斤、雞蛋8564個、雞45只、魚30條、柿子3080個、紅棗3鬥加25斤、核桃8710個、黑棗147斤、豆腐527斤、粽子2140個、月餅45斤半、烙餅731斤、涼粉17斤3兩、饅頭1000斤、掛麪50斤、白麪88斤、蒜2320頭、水果164斤4兩,以及邊幣107.6元。
學習也不能放鬆,我黨我軍有個優良傳統,在困難的情況下,也要把學習——當成一項重要工作抓起來,而且要抓好落實。
以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為例,兒童團協助大批兒童入學。據不完全統計,晉察冀兒童入學人數佔根據地兒童總人數的80%。僅冀中一地,1941年就有小學4088所,在校學生45072人。

晉察冀根據地的少年兒童
什麼事情就具有兩重性,這就是辯證法,一方面日本法西斯的侵華戰爭,嚴重傷害了中國兒童;但另一方面,基於全民抗戰的理念,我黨我軍在全民族掀起了民族解放戰爭的浪潮,這深刻改變了舊有的中國社會。
此時的孩子們,不再是隻知種地放牛,滿腦子封建倫常,一切只聽大人吩咐,毫無主動性的傳統兒童,他們有了初步的近代化意識,他們是社會化了的兒童,他們渴望解放自身的同時,也跟定父母兄姐,堅決跟黨走!
出生在還鄉河畔豐潤縣的作家管樺,參加八路軍之前,就曾是一名兒童團員。參軍入伍後,他的戰友中,也不乏從兒童團裏,成長起來的小八路,所以“小英雄雨來”對管樺而言,就是所有在抗日戰爭中,敢於拿起紅纓槍,與日寇、漢奸作鬥爭的中國少年兒童。
晚年的管樺,還保持着解放玉田之夜的那個習慣,當夜深人靜,滿天星斗的時候,喜歡凝視着天空裏無數星星,他覺得每一顆星都明亮得像兒童英雄們的眼睛,從飛舞的煙雲中瞧着自己。
這一顆星屬於犧牲在玉田的那位不知名的兒童團員,那一顆星屬於犧牲在文水,曾經的兒童團員劉胡蘭,還有犧牲在隆化的董存瑞,他也曾經是兒童團員,也有屬於小鬼班小戰士們的星星,屬於王二小、嘎子和所有有名和無名烽火少年的星星,一顆、一顆、又一顆……
2002年,81歲的老八路管樺去世,也許這位曾經的抗日兒童團員,也會化作夜空裏,一顆明亮的星。

連環畫《小英雄雨來》,高寶生,1979年
又:今天是“六·一”國際兒童節,前段朋友跟我説,孩子在學《小英雄雨來》的課文,真的有“小英雄雨來”這個人物嗎?
想了想,折騰許久,我終於寫出來了這篇文章,算是考據小學《語文》課本中“紅色課文”系列的又一篇吧?不過按照學習進展,估計孩子們早都學完這一課了吧?沒辦法,謀生太難,我這個沒正式工作的窮瘸子,每天睜眼就是飯轍,有些事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説走一步是一步,一步儘量留下一個腳印,這篇就是一串串腳印中的一枚。
毛澤東同志曾多次為少年兒童工作題詞,今天我想把把其中的兩篇題詞與小朋友和大朋友們分享。

1942年,為《解放日報》題詞:“兒童們團結起來,學習做新中國的新主人。”

1938年,為陝甘寧邊區《邊區教師》雜誌題詞:“為教育新後代而努力!”
祝所有小朋友和大朋友,節日快樂,永遠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