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多瑪會毀滅嗎?——陰謀論與邊緣人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06-04 20:53
文 | 北方朔風
關於“陰謀論”這個詞,大家應該都不陌生,自從現代傳媒機器尤其是互聯網將全球不同空間連成一體後,各種陰謀論在幾十年時間裏也得到廣泛傳播,一些過於反智的陰謀論早已成為大眾輿論中的笑談,但也還有不少陰謀論對於普通人來説真假難辨,或者確有原形,只是在程度和性質上需要仔細甄別,所以仍然活躍於互聯網時代。
不過自從三年前新冠疫情開始後,大家對於陰謀論的產生又多了一重理解,比如對於美國那些日常持反智言論,相信各種陰謀論的保守羣體,其觀點形成實際有着深刻的歷史和社會因素。比如很多美國人相信比爾蓋茨是藏在幕後,借推廣疫苗實行基因改造計劃的邪惡BOSS。這種觀點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對於美國民眾來説卻是源於過往歷史中對美國政府和資本家曾經實行過的惡行的應激反應。

而且全世界至今為止仍流傳甚廣的陰謀論中,很多都和美國多少有些關係,有的甚至發展成一種亞文化。比如末日生存狂這個羣體,這一現象主要源於美國,與各種陰謀論高度相關,且影響了美國眾多相關影視作品。
生存狂文化——陰謀論與產業化
末日生生存狂這個羣體,指的是一羣對於災難場景發生之前,就進行了很多準備,他們的準備甚至到了影響正常生活。生存狂的內容,甚至形成了一種亞文化,不過在國內,長期以來這方面的關注並不算高,直到2020年之後,生存文化因為種種原因得到了更多關注。
筆者算是個雲生存知識愛好者,雖然從物資設備,還是各種技能上來説,都一點沒有準備,但是從初中時代開始,就喜歡關注各種這方面的內容。最近幾年,筆者瀏覽了大量美國生存狂的博客與網站,不得不説,確實觀察到了很多有意思的現象。
( https://www.prepperwebsite.com/,一個生存狂愛好者製作的生存狂愛好者博客導航)
我們通常意義上指的生存狂,他們所準備的情況並不是單純的野外環境什麼的,主要是指災難性的情況,出現了嚴重後果的動亂。他們想象之中的情況,要麼是核戰,要麼是毀滅性的自然災害,要麼是類似前南內戰一樣的情況,有一個概括這些情況的簡寫叫做SHTF,全程是shit hit the fan,意思是一團糟的情況,雖然本意有點粗俗,但是卻可以很好的形容這種情況的糟糕程度。

在全球範圍之內,生存狂文化經過多年發展已然傳遍許多國家,不過生存狂文化最茂盛的目前也還是美國,並且這方面的“產業化”做的最好的也是美國。如果提到各種生存類電影和遊戲,我們會想到的主要是美國的,各種生存類教學視頻,也是以美國視頻製作者為主。

當然,這也會有些其他的問題,比如説美國的生存狂總結的很多經驗,雖然並沒有藏私,但是對於住在高層公寓裏邊的國內生存愛好者來説,很多經驗就不太適用了。畢竟他們總結出來的很多經驗,都是基於美式獨立二層樓的那種。更何況,很多美國生存狂的理念就是,生存在大城市註定是不安全,住在鄉村,有自己的一個農場才是最安全的,這一套不要説在國內,在其他很多國家都是缺乏實踐可能性的。

**美國的生存狂文化甚至已經形成產業化。**無論是野外裝備還是各種極限生存裝備,美國這邊都有很優秀的產品,而國內這方面自然是差了很多,國內的生存愛好者選擇進口貨多一些也毫不奇怪。
至於避難所,美國有好幾家公司,出售各種水平的避難所,比如説集裝箱改造之後,可以埋在後院地下,有空氣淨化和核輻射防護的那種,或是把冷戰時代的廢棄發射井和掩體進行改造的豪華避難所,這麼玩的只此一家,畢竟雖然俄羅斯境內肯定也有不少類似物,但是筆者並沒有查到過類似的產品。
至於生存食品,國內大多數無非就是罐頭和壓縮餅乾之類,筆者家裏還扔着兩箱壓縮餅乾,或許還有些自熱(不過國內民用級自熱食品的普及率其實是高於美國的),美國那邊就有很多凍幹食品。
如果大家有印象的話,應該記得之前有個新聞,costco超市推出了一款“末日罐頭”,裏邊都是各種凍幹食品,最大的一套罐頭,足夠吃一年,實際上類似的超大量凍幹罐頭在美國有很多家推出,而筆者嘗過類似的食品,口感只能用寡淡無味來形容,絕不是方便麪這種雖然談不上健康,但是有時候還挺好吃的玩意。

這類食品的針對對象,很大程度就是生存狂愛好者,因為凍幹食品在保存上面有很大的優勢,所以這往往會是生存狂的儲備選項,而在國內的電商平台搜索凍幹,主要找到的則往往是咖啡和寵物食品。此外,食品凍幹機的銷量在美國也一直不少。
期待“索多瑪”毀滅的“棄民”
如果只是説到這裏,這大概只是一個亞文化現象罷了,只要不影響公序良俗的亞文化都是無所謂的。但是在對美國的生存狂博客有了更多瀏覽之後,筆者不得不感慨,美國作為生存狂文化最多的國家,這背後的原因,實在有非常值得思考的東西。

大家不妨回想一下,雖然在各種末日和災難背景的文化作品中,生存狂確實經常出現,但是主角是生存狂的,確實是很少,相反,很多時候生存狂的形象顯得比較瘋癲,同時他們的收藏有時候會變成主角團的補給點。這樣的傾向説明了很有意思的問題,第一,生存狂文化確實很有影響力,第二,生存狂並不是社會主流,甚至是邊緣化的羣體。
之所以生存狂是邊緣化的羣體,原因很複雜,但是一個主要因素在於,**現實中的生存狂當然不會防範t病毒這種東西,他們更多時候防範的是社會矛盾的爆發,**比如説他們擔心美國社會因為移民,因為經濟問題,因為社會分裂,出現非常嚴重的災難,而自然這種言論對於美國現在的主流輿論版本來説,是十分不政治正確的。

另外就是陰謀論的問題,如果瀏覽部分美國生存狂博客的話,我們可以發現,雖然他們擔心的一部分確實是美國的社會問題,也有些內容十分浮誇,甚至毫不誇張的説,一部分確實是屬於陰謀論。自然的,在這些博客之中,反疫苗的比例也是非常高的,他們常見的擔心,除了擔心這些之外,還包括什麼deep state通過控制能源和食物,來實現對一切的控制。這樣的思路,必然會被邊緣化。

如果用簡單的二分法,美國的生存狂很多都屬於美國政治光譜裏邊的右派,當然了,未必支持共和黨。這顯然是有原因的,在美國的大環境之中,末日生存**的命題,實際上很大程度是來自於聖經之中的諾亞方舟,**部分生存狂自詡自己和諾亞一樣,在大災難之前做好準備,在災難之後進行重建,實際上小部分生存狂還會用聖經作為論證災難的證明。
**同時,很多美國生存狂覺得,現在美國官方就是最大的不穩定來源,**這是一種非常原教旨主義者的立場,在美國的政治廣譜之中,這兩個要素結合起來顯然是典型的美國右翼。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比如説筆者見過一個美國生存狂的博客,他主要的擔心是各種氣候變化的災難,政治立場也是屬於美國的左翼,但是這樣的人羣在美國生存狂之中,顯然不佔多數。

這種政治立場還造成了一些有趣的影響,雖然在電影裏邊獨狼生存者看起來很酷,但是隻要經過思考就會意識到,**越是面對大的災難的時候,組織度就越重要,**所以理智的生存狂是往往想去組織很多人聯合起來的,但是因為政治立場的關係,只要規模增加的話,就一定會吸引美國各個官方組織的關注,對此他們會感覺到十分憋屈;
此外,因為他們普遍覺得美國現在一羣左翼分子,所以他們會相信,美國未來很可能類似委內瑞拉,各種以委內瑞拉為標題的生存經驗,是各大生存博客非常容易出現的文章。

筆者在看美國生存狂總結的各種知識時,會覺得這對了解美國來説是一個十分有趣的渠道,比如説他們會分享一些如何在美國超市和雜貨店省錢的辦法;但是在看到這些人的陰謀論時,常常會感到十分無奈。
作為一個還算是比較尊重科學,還算是做過一點科普工作的人來説,這些言論有時候甚至會讓我憤怒。不過筆者並不打算和某些人一樣,高高在上的對他們進行批判。雖然美國右翼的陰謀論者着實抽象,從疫苗到蜥蜴人,都頗有一種浮誇抽象的氣質,令人忍俊不禁。但是所謂的“白左”這邊,真的就不存在類似的陰謀論嗎?
比如説,在他們的嘴裏,美國右翼勢力總是在暗中策劃着可怕的破壞,但是從實際情況來看,這種事情遠沒有那麼誇張,但是美國不少機構已經把這些人列成了堪比恐怖組織的威脅;其次另一個例子,筆者之前在討論抗衰老的內容之中提到關於彼得蒂爾換血的事情,類似的言論往往是容易被認為是陰謀論的,但是具體到彼得蒂爾身上,這成了公開報道,這樣的報道傾向很難不説和彼得蒂爾的政治光譜有關,畢竟他支持特朗普,同時和美國的另類右翼有着較為密切的來往。這顯然是有些不公平的,而對於這十多年的美國來説,以特朗普選民為代表的保守羣體在媒體和互聯網之中的容身之所確實越來越小。
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不難看出一個事實,美國的部分生存狂與陰謀論者進行這些準備的目的,除了對於想象中的災難進行準備之外,還有一部分原因在於,因為被主流社會所拋棄,希望降下一場災難能清洗掉那些“已經墮落的主流”,他們作為“義人”而重生。

這簡直是諾亞方舟和索多瑪的故事重演,邊緣化的他們,恐懼的對象與其説是某種可怕的災難,不如説是恐懼整個社會系統,於是生存狂的很多生存方式被他們看重,因為這些生存方式,看起來不依賴社會系統。
而冷戰時代的核武器對峙,美國官方對於公共危機十分低下的效率(比如説卡特琳娜颶風的時候,美國人現在都愛念叨),以及美國這邊資源豐富的大背景,再加上冷戰時代美國對自己人搞的各種奇形怪狀的實驗,最終共同製造出來了美式生存狂這個亞文化。
**這是一羣“棄民”的理想,**這實在是很符合早期基督教的情況。而這些棄民,很可能是在里根的新自由主義時代瘋狂生長的一批人,時代的輪迴實在是很有趣,上一個時代的主流,現在就變成棄子。

不要忽視邊緣人
但是一個真正的問題在於,這種行為是有意義的嗎?當然,在面對各種危機的時候,有準備肯定是遠遠強於沒有準備的,但是如果真的面對毀滅性的災難,生存狂是否能真正重建文明呢?
答案是不現實的,即使是最基礎的農業,也需要很複雜的系統作為支持,即使不用農藥化肥和農機,農作物種子的問題就是極其難以克服的關卡,現代大多數農作物的性狀,是難以保留到第二代的,這個問題對於個體來説,是極難克服的,更不要説更復雜的其他工業門類了,這方面 《臨高啓明》的讀者們應該深有體會。
一個極其嚴肅的現實是,**哪怕對於這些厭惡現代社會系統的人來説,脱離現代社會系統的生存也是極其困難的,**畢竟這些生存狂還有博客(雖然某些博客界面一股九十年代味道),即使是號稱脱離現代社會的阿米什人,也不可能逃過現代社會的範疇。很多準備活動,與其説是為了最糟糕的情況做準備,不如説是一種儀式性的自我排解活動,就像是信徒的祈禱儀式一樣。

從這個角度來説,美國生存狂文化也罷,陰謀論者也罷,實在是很悲哀,但是老實説,筆者也實在是很難做到同情他們,不太可能像是和某些鍵政壬一樣,精神上和紅脖子站在一起。畢竟在看到某些宗教陰謀論論壇裏邊,公開討論來自第三世界的“郵購新娘”的時候,是讓人真實感覺到憤怒的;看到某些美國互聯網牧師在傳道的時候,在博文裏邊説洪秀全是虔誠的基督教君主的時候,也很難不哈哈大笑。
而來自於美國的各種陰謀論傳播到國內的時候(國內互聯網流行的種種陰謀論,大多數都有一個美國原版),筆者除了感慨美國文化霸權的全方位強大之外,也覺得不應該用陰謀論對抗敵人。但是筆者也很明白,很多人相信這些東西是有複雜原因的,用單純的愚昧無知來判定,只是在逃避,並不能解釋什麼問題。很多人相信一些關於美國的陰謀論,來自於對美國蠻橫無理的不滿,這部分不滿和美國內部,對現有的美國秩序的不滿,產生了共鳴。這種情緒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用假象對抗假象,也不是一件有用的事。
縱觀人類歷史,其實類似生存狂和陰謀論的現象並不少見,也不是某個單獨屬於某個文化的景觀,我們如果回顧一下不難發現,對於統治階級的陰謀論,對於世外桃源的渴望,往往都是帶有一種樸素的反抗意識,比如説關於共濟會的陰謀論,很大程度與對於銀行資本家的不滿有關係。但是這種樸素的意識,如果不加以引導,往往會造成不小的問題——這也是歷史告訴我們的,畢竟,歐洲民眾對於銀行資本家的不滿,最終被成功轉化成了對猶太人的敵視,這顯然已經不是樸素的反抗了。
那麼到頭來,我們能得到什麼樣的啓示呢?這個問題這是不好回答。首先,做一些物質心理和技能上的準備預防意外情況,並不是一件壞事,但是量力而行很關鍵,大可不必影響自己的日常生活,就像新冠,個人防護準備再嚴密也難以抵擋大環境中病毒的泛濫;
其次,面對巨大的災難之下,**個體的力量是很有限的,集體的力量更為重要,**國內確實有些防災減災設施,是需要更新了;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問題,**每個時代總有人會被主流邊緣化,但是這些人並不是不存在的,**如何去面對這些人,是個必須去面對的問題,因為無視問題,有的時候反而會導致問題的自我實現,在當今這樣的時代,學會去面對真正的問題,這樣的品質顯得越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