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野生動物越來越多了,豹也會回來嗎?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06-05 21:06
1989年12月30日,河北省灤平縣青年農民高光華等3人,非法進入北京市密雲縣番字牌鄉打獵,槍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金錢豹一隻,主犯高光華被判有期徒刑2年。
1990年1月23日,設在平谷縣熊兒寨鄉四座樓山上的208微波站職工胡忠利,用大鐵夾夾死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金錢豹一隻,被判2年有期徒刑。他是野生動物保護法施行後,北京市第一個受法律制裁的公民。

1989年在密雲番字牌鄉被盜獵的豹,如今標本存放於北京百花山保護區 ©宋大昭
在網上能夠搜到這樣兩條信息,都是關於北京華北豹的盜獵信息。
這兩條信息並不是北京市最後的華北豹記錄,但大家會發現:它們都在北京市東北部的燕山山脈。

1989年北京盜獵的豹,圖中顯示這可能是一隻公豹 來源:網絡
不久前北京市園林局和門頭溝區委聯合發佈了“迎豹回家”的吉祥物北北,“迎豹回家”的重點集中在位於北京西部的門頭溝區。這並不是説北京東北部的生態環境不如西部,而是現有的已知豹種羣主要分佈於太行山而非燕山,所以我們推測豹更有可能從西部門頭溝進京。
但其實北京東北部的生態並不差,在談及帶豹回家的時候,我們不應該忽略北京的密雲和懷柔這兩個生態大區。
01
懷柔的動物變多了
2009~2010年時我與老蔣剛開始在北京找豹子的時候,第一個去的就是緊鄰密雲的懷柔區長哨營鄉,因為當地有數只羊被咬死,懷疑是豹所為。
此後我們在懷柔-密雲的燕山山地做過一些零星的調查。在當時有幾個感覺:
1,北京的燕山山地比太行山要相對平緩、野生動物可利用的地形比較多;2,櫟樹較多,野豬等有蹄類的主要食物多;3,野生動物物種丰度較高,但多度不高。簡單地説就是各種動物都在(除了豹),但是狍子、斑羚、豹貓等拍攝率都不算高。只有狗獾、貉等少數幾種動物的拍攝率較高。

2009年5月,首次在北京懷柔拍到的狍子 ©宋大昭
那時候我們其實並沒有去想,以後如何去觀察動物的變化情況呢?因為感覺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時間短了看不出什麼變化,也沒有想過十年後我們到底在幹什麼。
那麼十年後,情況是否有所改觀呢?
幸運的是,十年後我們還在做華北山地的保護。從去年開始,我們通過與中科院動物所、密雲園林綠化局等單位合作,繼續在北京懷柔、密雲等地開展野生動物調查,由此得知北京東北部野生動物的現狀。
雖然現在還沒有基於數據的結論(調查工作還在進行中),但是可以説一下直觀的感受:很多區域的野生動物(獸類)確實有變多的跡象。

2022年,出現在P2的一隻正在換毛的狍子 ©貓盟
我可以用一個監測位點的情況來表現一下這種跡象。
這個點就在懷柔區的長哨營滿族自治鄉,翻過山去就是河北灤平。這裏距離89年打死豹子的密雲番字牌鄉直線距離大約在20公里,基本上是一隻成年公豹就能覆蓋的範圍。當地的嚮導老鄉當年對我們説,雖然直到2000年前後,當地還偶爾能看到豹子,但豹子應該是在1990年代初期消失的。
這片地方也不在任何保護區內,就是北京的一個普通的山地林區。開始那幾年我把這地方當作我的野外調查實習基地,可以説後來在全國各地上山找動物的技能都是在這一小片山林裏訓練出來的。

十年過去,豹貓的出現頻次明顯增加,過去它們一直受到盜獵的影響 ©貓盟
這裏的紅外相機陸續放了大約有4、5年。不少貓盟的早期志願者和員工也來這裏實習過,包括陳老濕、巧巧等。
時隔多年後我們又來這裏放了幾台相機,位置和當年完全一樣,也是想看看這裏和十年前相比有沒有什麼變化。
變化確實是有的,我把相機拍攝的情況用表格來表示給大家看看:

這個表裏挑選了2個點P1和P2,間隔大約在1km,其中P2在2009年沒有放相機,因此只選擇2012年的做對比。
2022年的工作時間為:2022.5.9-10.21
2009年的工作時間為:2009.5.1-10.11
2012年的工作時間為:2012.5.18-9.9
數字為拍攝次數。
從這個對比中可以看出,2022年比起2009年和2012年,幾乎所有物種的拍攝次數都有了顯著增加。其中除了野豬外,其他物種拍攝次數的漲幅非常明顯。無論是有蹄類的典型代表狍子,還是中型食肉動物豹貓、貉、狗獾和豬獾。
(需要指出的是,拍攝次數為0並不代表這個相機前面沒有出現某種動物,而是在挑選的時間段內沒有出現過。比如P1,2009年確實沒有拍到豹貓,但2011年拍到過繁殖的豹貓家庭,而2012年的5-9月也沒有拍到。)

去年在長哨營拍攝的豹貓 ©貓盟
而且物種是有所突破的。2009-2016年在這裏完全沒有出現過的中華斑羚,2022年出現了。不但出現了,而且是雌性帶着幼崽,這説明在當地有了繁殖行為。
02
有蹄類增長,是豹迴歸的關鍵
雖然只用2個監測點並不能説明種羣的變化,但其實總體來看,大多數監測點都顯示出差不多的拍攝結果。當然有些地方狍子會更多一些,而斑羚則受限於地形因素並不可能哪裏都有。
相比於豹貓、貉、果子狸這些中小型食肉獸類,我們更加關注的是狍子、斑羚、野豬這些大中型有蹄類。
因為只有它們的種羣達到一定的體量,才能夠支持華北豹的生存。

這是一隻2022年出現在長哨營P2點的成年公狍 ©貓盟
我們現在已知在山西和順、陽曲和河北駝梁、寧夏六盤山都有規模不等的豹種羣存在。無論哪裏,只要有豹生活,當地的豹主要獵物(一種或幾種中型有蹄類)的相對多度指數(拍攝次數/相機工作天數*100)大致會達****到5左右,比如山西和順的狍子為5.9、野豬為5.2(2022年數據),河北駝梁的狍子為6.1、野豬為2.6(2021年數據),六盤山的狍子為3.6、野豬為7.3、林麝為3.4、小麂為2.4、毛冠鹿為1.5(2021年數據)。
多項研究表明成年野豬並不會成為豹的主要獵物(捕獵風險過高),而體重15~80公斤的中型有蹄類(鹿科、麂科等)為豹的主要獵物。

和順的豹叼着野兔 ©貓盟
經過對糞便的食性分析我們可以知道,在太行山的華北豹獵物以狍子為主,也會吃赤狐和少量的野豬。根據北京大學李晟和姚蒙老師的研究,西南山地的豹會將毛冠鹿、斑羚作為重要的獵物;熊貓專家胡錦矗在卧龍的研究表明,當地的豹會以毛冠鹿為主要獵物。
因此我們推測,六盤山的豹應該以狍子、林麝為主要獵物,也會捕捉毛冠鹿、小麂和體型較小的野豬。
北京的山地呈現出一個和太行山其他有豹區域不大一樣的地方,就是斑羚相對更多一些,而且恢復趨勢也較明顯。結合西南山地的情況,我們認為在北京,豹的主要獵物應該為狍和斑羚,野豬也會是豹比較重要的獵物,小型獵物則以蒙古兔為主(我們多次拍到山西的雌性華北豹叼着野兔經過)。

斑羚的出現讓大家都很高興,畢竟在山民的口中“青羊”早在幾十年前就隨着豹子一起消失了 ©貓盟
因此,關注北京三種有蹄類的種羣規模和變化趨勢,是帶豹回家非常關鍵的一件事。
目前還無法拿出北京地區這三種有蹄類的統計數據,但從拍攝的直觀感覺來説,北京與河北交界的一些地方,有蹄類的數量可能已經開始接近滿足豹生存的標準。
獵物如果不夠,我們是無法期待豹的迴歸的。
03
北京有足夠的資源保護華北豹
豹是一種適應力非常強的動物,如果有合適的棲息地,它們有足夠的能力去適應新環境。
然而它們也是一種對領地需求巨大的貓科動物,一隻雌性華北豹的理想領地面積接近北京二環的面積:62平方公里(和順母豹的平均家域面積為35.9±7.4平方公里,其中典型家域為30.4平方公里[個體為HS2129F]至67.8平方公里[個體為HS2012F]),而一隻雄性華北豹的領地面積則會超過北京三環的面積:159平方公里(雄性成年華北豹個體平均家域為113.8±56.5平方公里,其中典型的如HS1815M為246.8平方公里,HS2010M為168.4平方公里)。

這隻出現在長哨營P1點的公狍長有粗壯的三叉角,表明它已經上了歲數 ©貓盟
巨大的棲息地面積需求使得保護分佈於人口密集區的華北豹非常困難。大多數華北的保護區面積恐怕只能滿足豹貓的保護需求,而大量的豹都在依靠保護區以外的森林生活。
而面積達到16410平方公里的北京,擁有懷柔、密雲、門頭溝、房山、延慶、平谷、昌平等六個擁有大面積山林的區,山地森林面積加起來超過10000平方公里。

狗獾是一種頑強的動物,如今它們出現的頻率很高 ©貓盟
根據北京大學李晟團隊的棲息地模擬,其中至少存在從北京西部門頭溝、房山的百花山-東靈山至河北小五台山的太行山區域,和北京東北部密雲-懷柔至河北灤平、鷹手營子礦區的燕山區域這兩塊潛在的華北豹棲息地。
在首都強大的行政管理能力和資源支持下,我們一直認為北京應該成為華北豹保護的重要陣地,這種棲息地資源在整個華北豹分佈區內都顯得非常珍貴。
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北京真的有了豹,它將得到足夠的保護資源和管理力度。

出現在河北駝梁的豹 ©貓盟
04
自然擴散未必是唯一的帶豹回家途徑
當我們今天越來越能夠準確地畫出華北豹的現存種羣分佈、以及對其擴散能力和規律瞭解更深之後,我們將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等着豹自行擴散回北京,可能將會非常漫長。
目前已知離北京最近的華北豹駝梁種羣分佈在河北平山縣-阜平縣一帶,根據模擬的生態廊道來看,進入北京需要160~180公里左右。

河北駝梁的山林 ©小鴕鳥
而在山西,一隻成年後的公豹從出生地到建立起自己的領地,已知擴散距離大約在30公里左右,雌豹大約在10~20公里之間。因此如果期待河北的駝梁種羣能夠通過自然擴散回北京,那將是一個歷經多代(雌豹大約3歲開始繁殖)的漫長過程。
(關於豹的自然擴散,可以閲讀《關於一隻豹能走300公里卻還是回不到北京這件事》這一篇)
好處在於這給了北京充足的時間來修復生態,讓北京的動植物結構趨於合理,並在建設北京-河北的生態廊道上有足夠的時間。

出現在河北駝梁的豹 ©貓盟
壞處在於:等這麼久可能會讓人喪失信心。
但只要持之以恆地進行生態保護和修復,我們遲早會迎來這一天。
當然另一個可以選擇的方式是重引入。
大中型貓科動物的重引入放歸,國際上並不鮮見。我們熟悉的如普京虎,就是前些年俄羅斯在猶太州無虎的適宜棲息地放歸的老虎。俄羅斯曾嘗試在高加索地區重引入波斯豹、印度曾把野生虎引入到已經沒有老虎的保護區、以及著名的西班牙猞猁野化放歸擴大種羣的例子。

俄羅斯Alekseevka康復和再引入中心的老虎 ©Kremlin.ru / Wikimedia
這種操作的難度非常大,並不是隨便抓兩隻豹子扔進北京就可以。
重引入需要考慮個體引入失敗、人獸衝突、確保遺傳多樣性等多方面因素,需要在繁育救助、野外監測、建立放歸種羣等多方面打好堅實的基礎。要做到這些,恐怕花的時間也需要以5年、10年為單位來計算,而且投資也很巨大。
但即便最終為了保護華北豹種羣,而不得不選擇重引入的方式在北京建立野生豹種羣,也需要北京的山區具有足夠的生存資源。

長哨營P1點的母狍 ©貓盟
因此,提升棲息地質量,提高狍、斑羚等有蹄類的數量,依然是帶豹回家最關鍵的基礎工作。不拋棄、不放棄,持之以恆,保護好狍子和斑羚,華北豹就會回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