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越戰、阿戰，看俄烏衝突為何停不下來？_風聞

本文轉自本人“走進歷史的深處”微信公眾號，作者： 桅杆

**前言：**俄烏戰爭已經打了1年多，目前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有個説法：開戰容易停戰難。實際上，烏克蘭已經成為大國博弈的場所，交戰雙方都喪失了戰爭主動權，都沒有了退路，不是不想停戰，而是目前根本就停不下來。為什麼這樣説？回顧越南戰爭和阿富汗戰爭，或許可以找到答案。

先説説越南戰爭：

美國為“防止共產黨在亞洲的進一步擴張”，1954年開始介入越南事務，先是派遣軍事顧問團、輸送武器裝備，從1961年開始派特種部隊進入越南，直接參戰，到1973年美軍撤出越南。從直接參戰到最後撤軍，前後約12年時間。越戰是二戰以後，美國出動軍隊最多的一次戰爭，也是美國最為痛苦的一場戰爭。

越南戰爭期間，美國先後投入65萬軍隊，但受地面部隊不得越過17度線的限制，自認為打了一場“被捆住手腳” 的戰爭。

美軍在越南戰場上損失慘重：整個戰爭期間，共計傷亡36萬多人（其中陣亡失蹤超6萬人）；直接用於戰爭的軍費開支超過2500億美元（按黃金比價折算，相當於今天的14萬億美元）。鉅額軍費支出幾乎把美國經濟被拖垮，通貨膨脹加劇，多次爆發美元危機，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佈雷頓森林體系）面臨崩潰，國內反戰浪潮風起雲湧，在美蘇爭霸中明顯處於劣勢。

從1967年開始，美國萌生退意，意欲從“毫無希望”的越戰泥潭中脱身。美國請求蘇聯對北越施加影響，希望雙方和談，尋求實現“光榮停戰”。“兩霸”之一的尊嚴、資本主義世界“龍頭老大”的面子、保護盟友（南越）的承諾、以及向國內民眾交待等因素，決定了美軍無法一撤了之。

在蘇聯的斡旋下，1967年5月，美國和北越開始在法國巴黎秘密接觸，1年以後開始正式談判。當時，雖然美軍擁有巨大優勢，但北越有中國和蘇聯的堅定支持，可以長期耗下去，並且對美國的境況及戰爭態度也非常清楚。

談判中，北越的目標是實現統一，美國的目標是保住南越。雙方分歧巨大，談歸談，打歸打，斷斷續續，持續了5年多，毫無進展。由此可見，作為“兩超”之一的美國，想“光榮停戰”並不容易。

之所以談判長期沒有進展，還一個重要因素是中國反對美越和談。中國是北越最強有力的支持者，當時對北越的影響力遠遠超過蘇聯。美國逐漸意識到：沒有中國的幫助，很難通過談判從越南脱身。因此，對新中國敵視20多年的美國，在珍寶島衝突之後，頻頻向中國發出緩和信號。

當時的美國總統尼克松在回憶錄中寫道：“1969年這一年，中國人沒有理睬我們幾次在低水平上發出的重要信號。到1970年，我們才着手認真尋求開始對話的途徑……“並於當年3月、4月單方面宣佈放鬆對華旅遊限制和貿易管制。1970年10月25日，尼克松在會見巴基斯坦總統葉海亞時，請他”作為中介人提供助力“，向中國領導人傳話：他認為中美關係十分重要，美國希望和中國和好，絕不會聯合蘇聯反對中國，並願意派譴高級使節秘密訪問中國。基於美國同意解決台灣問題及共同抗蘇需要，中國對美國的信號給予積極回應，兩國關係迅速走近，就有了1971年7月9日的基辛格秘密訪華。

基辛格在北京談到越南問題時，保證美國會通過談判結束越南戰爭，但希望得到一個“維護體面和尊嚴”的解決辦法。1972年2月21日，美國總統尼克松抵達北京，一個與美國沒有外交關係的國家首都。當時有外電評論：尼克松之所以不惜“低聲下氣”地接近中國，急切的目的是希望中國幫助其早日從越南脱身。

此後不到1年，在中國的影響下，1973年1月27日，美國與北越等交戰各方在巴黎簽訂了《關於在越南結束戰爭、恢復和平的協定》。據此協定，美國在當年3月，也就是和平協定簽字2個月內，數萬美軍即全部“體面和尊嚴”地撤出越南。這也可見美國從越南脱身的心情有多迫切。

從1967年到1973年，美國為了實現“體面和尊嚴”地撤出越南，花了6年時間。應當説，美國脱身還算及時，沒有被徹底拖垮，但也是元氣大傷：佈雷頓森林體系在1971年名存實亡並在1973年徹底崩潰，經歷了長達10多年的經濟衰退和滯脹，整個70年代的平均通脹率超過10%，國家信譽也一落千丈。直到1983年以後，美國經濟才逐步恢復。

再説説阿富汗戰爭：

蘇聯從1979年底入侵阿富汗，到1989年撤軍，前後約10年時間。在阿富汗戰爭中，國力耗損巨大，是拖垮蘇聯的一個重要因素。

從在上世紀50年代開始，蘇聯與阿富汗建立了軍事同盟關係，向阿提供了大量的經濟和軍事援助，同時大力扶持親蘇勢力，逐步控制了阿富汗。

阿富汗的國情是民族複雜、部落眾多、政見各異。在此期間，美國也不甘寂寞，滲透之類的事也沒少幹。因此，阿統治者在親蘇、親美之間徘徊，但多數時候是親蘇的。

上世紀70年代，阿富汗一些親蘇派嚴重“左傾”，其一系列激進的政治、經濟、社會改革措施，嚴重脱離國情，致使經濟每況愈下，引起民眾的強烈不滿。特別是加強中央集權、削弱部落和宗教權力等舉措，與傳統勢力發生直接衝突，導致一些部落發動叛亂，出現了10多個穆斯林反政府武裝。阿政局也持續動盪，多次發生政變。

1979年9月14日，曾在美國留學5年的阿明發動軍事政變，上台後大肆清洗親蘇勢力，抵制蘇聯控制。蘇聯豈能嚥下這口氣？於是決定自動手：從當年11月開始，蘇聯利用雙方條約規定的駐軍權，一面從空中向喀布爾增派特種部隊，一面向蘇阿邊境集結大軍。

12月27日，駐喀布爾蘇軍特種部隊發動突然進攻，當晚即攻佔阿總統府及市內各要點、各要害部門，阿明和他的4個妻子、24名子女及眾多親信被當場打死。

次日凌晨，集結在邊境的8萬蘇軍，從東、西、空（中）三路進入阿富汗境內，新領導人卡爾邁勒跟隨蘇軍坦克進入喀布爾。同一天，蘇聯發表聲明：蘇共中央政治局27日做出決議，“應阿富汗領導集體的請求，蘇聯政府派出有限的部隊進駐阿富汗”。由於阿政府軍基本上被親蘇軍官所控制，10萬大軍未作抵抗，歸順阿新政府。一週之內，蘇軍即基本完成對阿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的佔領，並控制了邊境要地。

蘇軍入侵後，阿境內的穆斯林反政府武裝迅速打出反侵略旗號，並在1981年聯合成立阿富汗聖戰者伊斯蘭聯盟，成為抵抗侵略的主體力量。蘇軍為了維護阿新政權的穩定，同時也為了宣示其進軍阿富汗“正當性”，將進攻矛頭指聖戰者游擊隊。抵抗力量則利用熟悉地形等有利條件，開展“山地游擊戰”，蘇軍的強大裝備和兵力優勢難以發揮。

蘇聯入侵阿富汗後，美國迅速聯合英國以及沙特等穆斯林國家，通過巴基斯坦邊境，源源不斷地向阿穆斯林武裝提供資金和先進裝備，並在巴境內建立阿游擊隊訓練營地。在美國等國的大力支持下，阿富汗聖戰者游擊隊不斷壯大，到1985年底規模已達10萬之眾。為了對付聖戰者游擊隊，蘇聯只得不斷增兵，至1985年底，侵阿蘇軍兵力達12萬人。

與美國在越南的境況相類似，蘇聯深陷戰爭泥潭，在政治、外交、經濟、軍事上承受了巨大壓力。阿富汗戰爭期間，蘇軍同樣是損失慘重：蘇軍傷亡5萬多人（其中陣亡失蹤1.25萬多人），直接用於戰爭的費用缺乏權威數據，各種資料相差很大，分析下來，相對靠譜點的數據是450多億盧布（舊盧布）。雖説阿富汗戰爭花費遠少於越戰，但同時期蘇聯GDP大概為美國的四分之一左右，負擔同樣沉重，甚至更重。

説到盧布，這裏旁白幾句：上世紀80年代初0.6盧布兑1美元，1990年1.8：1，1991年底蘇聯解體時170：1，1997年6000：1。1998年俄發行新盧布，1000舊盧布換1新盧布。想當年，6000盧布可兑1萬美元，今天只值0.0744美元。蘇聯解體及後續折騰，民眾財富基本歸零。

1985年戈爾巴喬夫上台後，認識到這是一場看不到希望的戰爭，決定從阿富汗脱身。

同樣是尋求談判“政治解決”，實際上也是要“體面地”脱身。經過多年的討價還價，到1988年4月，在聯合國秘書長德奎利亞爾的主持下，蘇聯、美國、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四國外長在日內瓦簽署政治解決阿富汗問題協議，蘇軍在1989年2月15日全部撤出阿富汗。

需要説明的是：這個協議，阿聖戰者游擊隊背後的支持者，即美國的態度至關重要。這次是蘇聯急於脱身，美國不着急。美國不同意，雙方就繼續在戰場上耗着。美國通過支持阿游擊隊，大量消耗了蘇聯元氣，從而在美蘇爭霸中一舉扭轉頹勢。

所以，蘇聯從決定到最終撤出阿富汗，用了約4年時間。而2年多以後，曾經無比強大的蘇聯解體。雖説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但不可否認，阿富汗戰爭是拖垮蘇聯的一個重要因素：國力耗損嚴重，國內暗潮洶湧；國際威望一落千丈，東歐劇變，盟友出走。

最後看看俄烏戰爭：

從以上的介紹可以看出：即使是當年的超級大國，也是開戰容易停戰難。戰車一旦啓動，想停下來就不那麼容易了，也由不得你了。

在越南戰爭中，中國和蘇聯以軍事和經濟援助，通過北越拖住美國；而在阿富汗戰爭中，美國同樣以軍事和經濟援助，通過阿聖戰者游擊隊拖住蘇聯。這兩場戰爭，中蘇和美國，都以有限或極小的代價，大量消耗了對手的“元氣”，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作用。這一招夠狠的。

這其中還有個重要規律：一旦成為大國博弈的場所，最終掌控戰爭進程的，不是交戰雙方，而是小國背後的大國。

回到俄烏戰爭，與上述兩場戰爭頗有一些相似之處：都是大國對付小國，小國都堅決抵抗，小國背後都有大國堅定支持。交戰雙方是俄烏，但西方國家通過對俄製裁、向烏輸送武器，實際上已經間接參戰。烏克蘭也已成為大國博弈的場所。

當然也有很多不同點，其中最主要的，是前兩場戰爭的交戰雙方沒有領土糾葛，而俄烏之間還存在克里米亞和烏東4州等領土問題。無論在當年的越南、還是阿富汗，美國、蘇聯所要的只是“政治解決”，實質是“體面地”撤出。而俄烏更有領土爭端，誰肯讓步？

對於克里米亞和烏東4州，俄吃進去了會輕易吐出？烏也不可能輕易放棄。目前俄烏兩國，是戰不能取勝、和沒有交集。除非一方徹底戰敗，否則誰能在這些領土問題上讓步？所以，這場戰爭想停下來更難。

越南戰爭或阿富汗戰爭的中後期，都是大國被拖得精疲力盡，想停戰撤軍，而小國（實際是其背後的大國）不想停戰。小國不想停戰，大國就不能“體面、尊嚴”地撤出。

俄烏戰場會不會演變成上述局面？即相持一段時間後，俄羅斯想停戰，烏克蘭不想停戰。這很難説！當然，烏克蘭的態度，取決於美國和西方的態度。也就是説，目前戰爭的主導權已經不在交戰雙方，而是掌握在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手上，實質是在美國手上。一如當年的越南戰爭和阿富汗戰爭。

現在看來，當時開不開戰，是俄國説了算；現在停不停戰，是美國説了算。蘇聯解體後，美國一直在設法削弱、遏制俄羅斯，通過北約東擴等手段步步緊逼。這次送上門的機會，怎會輕易放過？

戰爭停不下來，只有長期拖下去。從歷史的經驗看，拖下去對俄似乎更為不利：一來，美國通過俄烏戰爭，以少量的經濟和軍事援助（開戰15個月，美國對烏援助約370億美元，還不到其2022年軍費開支的2%），就拖住了大俄。目前的大俄，是不是有點類似於越戰中的美國和阿戰中的蘇聯？況且，俄現在還算不上超級大國。二來，時間一久，俄內部會不會起變化，也是個重大不確定因素。越戰期間的美國反戰浪潮，阿戰期間的東歐劇變，都是前車之鑑。此外，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爆發的十月革命，大家肯定不會忘記吧？

俄羅斯能拖多久？這取決於戰爭的烈度、西方制裁的強度以及國內內的政情民意。如果戰爭烈度不高、消耗不大，如果西方制裁不那麼嚴厲，如果國內局勢穩定，俄應當可以拖很長時間的。但內有戰爭消耗，外有經濟制裁，如何避免陷入類似越戰、阿戰的泥潭，看普京及俄高層的智慧了。

烏克蘭能撐多久？這取決於烏政府和民眾（西部）的意志以及西方支持的力度。對烏克蘭而言，畢竟軍力弱勢，想在戰場上取勝不大現實，最好的選項就是儘可能地撐下去。只要西方堅定支持，就可以拖下去，以拖待變，或許優勢會轉到自己一邊呢。

在當年的越南或阿富汗戰場，美軍或蘇軍擁有巨大優勢，在所有戰役、戰鬥中，大多取得了勝利，最終還是鎩羽而歸。即贏得了所有戰鬥，卻輸掉了整個戰爭。北越或阿聖戰者游擊隊不是打贏的，而是拖贏的。

只是拖下去，烏民眾就要長期承受戰爭苦難。想想當年：越南戰爭造成200多萬平民死亡、上千萬人淪為難民，阿富汗戰爭造成130多萬平民死亡、500多萬人淪為難民。今天的烏克蘭，戰爭一樣慘烈，造成無數平民傷亡和失去家園，令人唏噓。當然，古今中外，冷血是政客或政治家的重要特質之一。

時勢在變，歷史不會簡單重複，不可能有兩場完全相同的戰爭。但深入分析，某些戰爭有一些相通或可以為鑑之處。在大國博奕的背景下，俄烏戰爭會如何演變、何時結束、以什麼方式結束，真的很難預料。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