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從天而降的跳樓者砸中後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06-06 22:17
2023年06月06日 20:33 新浪網 作者 澎湃新聞
越努力越幸運——這是小孟一家人微信聊天羣的名稱。
為之取名的女孩卻遭遇了“飛來橫禍”——4月23日,小孟在上海閔行區一家商場被一名跳樓男子砸中,跳樓者搶救無效死亡,被砸的小孟“撿回”一條命,等待她的,是漫長的治療和康復過程。
出事的時候,小孟來上海工作剛兩個月,這家商場本是她閒暇時最愛的地方。一樓有家書店,離宿舍很近,每週最少一次小孟會過去看看。
4月26日本應是這個26歲女孩試用期滿的日子。可是那天,她已經躺在醫院ICU病房,醒來後記不清事發前的細節,甚至無法明確自己是不是為了看書而走進商場。
4月23日,男子從商場五樓墜下,砸中下方行走的小孟。 網傳視頻截圖 5月4日,小孟接受了第一場手術,5月23日開始轉入康復科,當天的會診單診斷,她的頸部脊髓損傷、四肢癱瘓,頸椎不穩定,頸椎間盤突出,頸椎、鎖骨、枕骨骨折,腦挫傷、創傷性顱內出血。
父母都在第一時間趕到女兒身邊。事實上,這個家庭也難以在此時提供人力以外更多的支撐——貸款上學的弟弟,癱瘓在家十多年不斷藥的奶奶,原本待在農村照顧家裏老人的父親,以及唯一打着工掙錢、眼下還因曠工被辭退的母親。
母親王娟總忍不住想,如果沒有這場意外,他們一家的生活本將從水中抬頭,喘上口氣——女兒就要領到更多的工資,兒子也快畢業。而如今,他們被拽到更深的水底。
長期醫藥費、在滬住宿費、康復器械費……王娟不敢算下去。她説,至今仍未聯繫上跳樓者家屬,也未收到賠償。事發後,包括商場、相關部門、小孟的同事同學、老家親戚等都給了些捐助,但錢仍是不經花。王娟每天都轉發一遍水滴籌,在她僅110位好友的微信朋友圈裏進行募款。
而小孟能做的,就是“拼命康復”。從坐到站到走,再到鍛鍊手部肌肉、盆底肌,她在醫生的指導下一個個學過來。康復訓練以外,小孟也看書寫字,練習冊一路翻過去,筆畫從明顯的顫抖,到有了橫平豎直的樣子。她認真地寫:
“新的一天總有新的活法,認真的(地)生活,温柔的(地)去愛,慢慢的(地)與這個世界和諧相處,在自己的世界裏閃閃發光。”
病房裏,小孟和母親王娟。 澎湃新聞記者 鄒佳雯 圖 天降災禍
“網費50塊一個月,那我和女兒兩個人用網的話,要交100嗎?哦還是50……謝謝。”
6月2日下午三點,門內的陽光很好,小孟背對窗户,右手腕帶動右手指,沿着桌邊一個摩托車把手一樣的器械轉,一遍遍重複,做手部康復動作;門外走廊,母親王娟握着手機,丈夫的號碼撥進來,電話那頭是租房中介。
王娟在天津打了多年工,比起在農村待了十多年的丈夫孟波,適應上海更快一些。電話裏,她代替丈夫和中介交涉,一一打聽着水、電、網費,再費力地把中介費砍下來幾百塊。末了,她轉了七千多元給丈夫,是2個月的租金和中介費,用來租下附近20樓一套一廚一卧帶陽台的小房子。
“我都不敢相信,第一次來上海居然是為了這。”掛了電話,王娟朝裏看了小孟一眼,眼淚又掉下來,“這不是我想象中的上海。”
上海,在女兒的描述中,她的同學都來這兒打工,機會多,又有不錯的薪資。女兒在一家半導體企業上班,想在上海安頓好以後,帶她去外灘看看,王娟嘴上答應,悄悄查了下去上海的車票,嫌貴,便在心裏揭過這事兒。
但她突然以想不到的方式來了。
4月23日17時40分許,一男子在上海閔行區某商場五樓一躍而下,剛巧經過的小孟被砸中。
王娟接到電話是24日凌晨兩點多,她剛下了晚班,此前先接到消息的兒子在電話那頭“一勁兒哭,他都嚇傻了,説媽你快來。”大半夜的,王娟也覺得像在做夢,“逛個商場怎麼能逛出這事兒呢?”
下了早上十一點多抵達上海的高鐵,王娟跳上出租車闖入一派陌生的醫院。24日下午近三點,她被允許進入ICU,見到女兒——小孟卧在ICU的病牀上,唇邊仍有血漬。看到她來,女兒眼睛睜開,嘴動了動沒出聲,淚水橫流。
“沒事了,媽媽來了。”王娟對孩子説。
4月,王娟拍下的病牀上的小孟。 受訪者供圖 王娟至今也不太敢看女兒被砸的現場視頻,但為了保留證據,她只能存在微信裏。視頻裏,一男子翻出商場五樓的欄杆,周邊圍有多名疑似工作人員與其交涉,該男子在小步移動幾步後,從樓上墜落。在墜落過程中,砸到一樓的小孟,二人均躺倒在地。
據紅星新聞報道,跳樓的男子今年51歲,其與兒子已多年未聯繫。
康復之路
5月4日,小孟接受了第一場手術,手術成功;5月23日,她轉入康復科。當天的會診單診斷,小孟頸部脊髓損傷、四肢癱瘓,頸椎不穩定,頸椎間盤突出,頸椎、鎖骨、枕骨骨折,腦挫傷、創傷性顱內出血。
5月23日,小孟的會診單。 澎湃新聞記者 鄒佳雯 圖 6月2日,澎湃新聞記者在醫院康復診室看到,小孟身上還戴着護頸,經康復治療,她的上半身已能活動,可以自主翻身,能推着輪椅走路,但尚難持久,走路時也有些晃。“每一步路怎麼走都是醫生教我的,要注意發力點。”小孟告訴記者,自己每走一步都在用力。
6月2日,康復訓練後,小孟推着輪椅走回去,碰到斜坡,王娟攙一把。 澎湃新聞記者 鄒佳雯 圖 從康復診室到病房,推着輪椅走了快10分鐘,小孟身上已微微沁出一點汗。
王娟説,小孟現在每日訓練加針灸,加起來上下午各3個小時,總是練到最後才走,醫生盯得緊,小孟自己也着急。
“5月中剛開始,她嘗試坐起來,剛坐一下就眼神渙散,倒下來。”王娟記得,光坐這一項,小孟就練了一個禮拜,其後再慢慢下牀學走路,現在又在練習手部動作。但新近評估發現,小孟盆底肌無力,自主排泄有些困難,這一項也被加入康復訓練中。
5月中,小孟剛開始寫的字。 澎湃新聞記者 鄒佳雯 圖 醫院訓練以外的時間,小孟喜歡看書,還要練寫字。她手裏有本練習冊,五月中旬留下的第一頁“天地人,日月星”,筆觸明顯有顫抖的痕跡;越往後翻,筆觸越流暢,日記、摘抄、詩詞,女孩用這些句子告訴自己,“新的一天總有新的活法”。
近日,小孟寫的字。 澎湃新聞記者 鄒佳雯 圖 事發至今一個多月,痛感大多褪去,小孟説,只是手臂皮膚被接觸後仍有刺痛感,擦洗時比較痛苦。記者注意到,手指輕觸她的手臂後,其上會立起雞皮疙瘩。這時候,王娟就拉過女兒的手臂,一點點捋,彷彿要把疙瘩捋下去。“20斤,”王娟突然説,“那天偶然一提、一稱,發現她比出事前掉了20斤。”
時近下午五點,小孟累了,手裏握着爸爸買的手指抓握器,慢慢卧下去睡着了。
小孟爸爸給小孟買的手部力量訓練小玩具。 澎湃新聞記者 鄒佳雯 圖 “錢越算,心越往下掉”
王娟後來才知道,出事的商場離小孟的宿舍不遠,是她慣於去的地方。因為商場一樓有書店,小孟有空就想着去看看書,每週至少一次。
但時至今日,小孟也沒法説清自己那日是不是為了去書店路過事發地。“只知道進商場,發生的事都忘了,醒來就在醫院。”王娟複述女兒説的,又嘆氣,“我姑娘害怕。”
王娟知道孩子心裏有創傷,但只能往後放放,眼下最難的是錢的問題。
截至6月2日中午,僅醫院醫藥費賬單就有12.7萬左右,好在經相關部門和醫院協商,容他們先出院、後交錢;王娟和孟波二人在上海的住宿費也已花了近1.8萬元,這裏頭包含剛開始慌亂中訂貴了的酒店,後來被換成108元一夜的招待所;此前,王娟還結了一筆不菲的護工費;往後還有醫藥費、房租、康復器械等等。王娟越算,心越往下掉。
因已可以走路,醫院日前建議小孟準備出院事宜,但王娟總覺得還有很多事情沒處理好,想到孩子之後要來回奔波,心頭更加焦慮。饒是如此,她仍記得盤算錢,“輪椅先不買了,就買那種能翻個凳子坐的枴杖。”這類枴杖,便宜一點的在網上只有100多元。房子他們也想找離醫院近又便宜的短租房,但沒能直租成功。小孟的爸爸跑了三天中介,終於於6月2日找到在上海的臨時落腳點。
不照看女兒的時候,王娟還會跑街道信訪辦。她告訴記者,至今仍未聯繫上跳樓者的家屬,也未收到賠償;商場捐了錢後,請他們走法律程序,“説他們該賠多少就賠多少”。王娟提到,事發後,商場先給了他們3萬元,相關部門給了1萬元做生活費,小孟的同事、同學,家裏的親戚拼拼湊湊,再各拿出近萬元,但錢還是不經用。王娟每天都在微信轉發一遍水滴籌向社會募款,20萬的目標目前只籌到2萬多,眼看進展緩慢,王娟心急如焚。
王娟在水滴籌上給女兒發起籌款。 頁面截圖 “孩子還這麼年輕,我想她在上海恢復好點,但我真的怕沒錢治好她。”看孩子睡着,王娟又出門落淚,“我本來以為,日子快好了。”
“轉折之年”
天降的災禍背後,今年原應是這個家庭的轉折之年。
1997年,小孟出生在河南省沁陽市,4年後,弟弟出生。一家四口住在爺爺奶奶一代砌的農村二層平房裏。
王娟手機裏,小孟十來歲時的照片。 澎湃新聞記者 鄒佳雯 翻拍 成長的二十多年,小孟沒讓王娟費過心。王娟説,一雙兒女都很乖,讓王娟的鄰居家常常“眼饞”:“這樣的孩子,給我帶10個都不費勁。”
王娟一直記得,女兒小時候,賣貨郎從村裏過去,別的小孩兒一擁而上,拽着父母要這要那,小小的女兒卻只是拉着弟弟在門口坐着看,從不索要。只有等父母主動問起,她才害羞地“爭取”下。“她看你不問她,自己就知道不要買了。”王娟還提到,奶奶患腦梗以前,兩個孩子的衣服也由她和奶奶一起做,或給兒女帶別人不要的衣服,孩子們也不會對此提什麼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