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浙江高考作文題範文:從“豹皮書”到”桃園書憶“……_風聞
虎落平阳-06-07 17:20
【虎落平陽按語】今天上午2023年浙江高考語文科目結束,今年高考作文題出爐。老夫發現當年寫過的兩篇故事性散文《豹皮書》(原發《杭州日報》)與《桃園書憶》(原發《杭州日報》《太原晚報》),兩者連起來“**從‘豹皮書’到‘桃園書憶’……”,**不就是一篇2023年浙江高考作文題的優秀範文嗎?


從“豹皮書”到”桃園書憶“……
金 新
父親去世30多年了,記憶中他生前有兩樣心愛的東西:一張紋彩斑斕而毛感柔軟的豹皮,一套二十年代光明書社出版的文言選粹集。這兩樣東西伴隨他歷經半個多世紀,遊學大半個中國。後來父親漂洋過海流落異域他鄉,直至建國後,在“和平老人”邵力子的邀請下,不遠萬里而“巴社者,回回祖國”,那豹皮與書也跟隨他迴歸故里。寒冬臘月、北風呼嘯,父親總喜歡倚靠在鋪墊着豹皮毯的破藤椅上一邊看書一邊沉思。
記得1968年的一個冬夜,寒氣逼人,掛了一天牌的父親蹣跚着回到家,當得知居委會同杭州外語學校的一羣紅衞兵要來“掃四舊”的消息,他顧不上吃飯,忙不迭把那套心愛的書用舊報紙包了,匆匆地埋藏在屋前的小菜園裏,並特意潑了一些人糞,後來擔心濕土黴爛了紙張,又巴巴地跑到菜園裏重新取出書,回到屋裏翻出那張豹皮包好書再去埋好,才鬆了一口氣。
那張豹皮算得上是我們家最值錢的東西了。三年自然災害之際,一家人生活困難,父親都不提一個賣字,現在卻當了一些書的包袱皮。
果真不假,翌日,造反小隊氣勢洶洶地來了,他們在家中搜不出什麼東西,便摔盆砸罐解恨,鄰人剛入紅衞兵組織的兒子告密道:“那右派昨夜拿着一個大包去過菜地!”小將們狂奔出去,找遍了菜園,唯獨忽略了那澆過肥料的角落,大概是因為怕髒,所以仍一無所獲,惱怒之餘,菜地上的油冬兒、包心菜、胡蘿蔔全在一陣嘈雜聲中被連根拔起,踩成碎片。於是父親被拉到昭慶寺(少年宮廣場)去示了一天眾。可書畢竟奇蹟般保留下來了,多虧了那塊小菜地!
過了段時間形勢較緩和後,父親在一天晚上又把他心儀的寶貝挖了出來。不幸的是豹皮因水氣掉了不少毛,稀疏稠密不勻,“虎落平陽”的父親着實為之憂鬱了幾天。從母親處得知,這並非普通的豹皮,是三十年代父親在西安高等法院供職時邵子力先生贈送的,價值不説,其中凝聚了友人、一位中國近代著名民主人士的悠悠情愫,非萬不得已,絕不會薄此而厚彼的。
據説,時下的孩子不愛讀書,每一年的“世界讀書日“,都有教育專家拿此説三道四。其實,在這一點上,虎豹比我們要高明:它們從不教導虎仔豹仔什麼食物最有營養,只要自己吃得津津有味,再年幼的也知道這就是最好的美味。

我有一本微微泛黃、封皮破舊的自裝《古文觀止》,在五光十色的書堆裏形穢得象個“乞丐”。然而每當我看見它,心中便會情不自禁地蕩起一陣陣感情的漣漪。
那書不尋常。五十年前,我在富春江畔一個盛產水蜜桃的果鄉插隊,隻身住一間前不巴村,後不達店的知青小屋。單調的生產勞動與低層次的文化娛樂,使我愈感孤獨。
果鄉有一片黑黝黝的桃林,當桃枝間星星點點綴滿毛茸茸的小桃後,果農們就用紙袋把寄託着他們油鹽醬醋希望的桃子逐個精心地包裹起來。一次工間息力,我突然在一個桃袋上發現了《封神演義》裏的精彩片斷,讀着讀着竟忘了上工。從那天開始,晚上我常偷偷溜進果園,打着手電去找“書”。看到喜歡的紙袋便拿下來,到屋裏就着燭光裝訂成冊。
桃園偷“書”是件充滿險趣和隱匿着懺悔的事。記得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我思書心切,照舊摸進園子,可手剛觸到樹杈,便覺得不對勁,怎麼涼絲絲、滑滋滋的,待擰亮小手電不禁渾身冒出一層雞皮,原來一條樹上棲息的火赤鏈蛇正從我的指隙間向外爬哩!“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可惜自己不是孔乙己,這營生可不怎麼好乾,為了消除良心上的不安,我常常找個藉口把家中捎來的鹹肉、鹹蛋送給老實忠厚的鄉民們吃,自己以一把乾菜、一撮鹽、一瓢醬油佐飯。花了幾年的心血,我居然七拼八湊地裝訂了大半本《古文觀止》,還有些半本頭或僅幾頁的《論語正義》《鏡花緣》等等。

每當夜深人靜,就着小屋昏暗的燭光,細讀那些偷來的“書”時,我就格外的珍惜。半本《古文觀止》寫了眉批、旁批,又寫總批,一個個都是方正的蠅頭小楷,直到半本書都爛熟於胸。這些破書不僅支撐着我度過了那些艱難的歲月,還在我讀師範的日子裏給以時間的警示,畢業分配到杭州學軍中學教語文的時間裏給予“初心”的鼓舞。
記得那時吳伯蕭的《獵户》是收入語文書中的重點課文。作為散文集《北極星》中的一篇,寫於1962年9月,彼時已渡過三年困難時期,處於經濟恢復階段,而在國際上,一股反華勢力正在演出囂張至極的反華大合唱。作者身為文學家兼教育家,意在通過“打豹英雄董昆”,表現我國人民對這種反華氣焰毫不畏懼、敢於鬥爭的大無畏精神,對野獸強盜統統包打的英雄氣概,歌頌了人民和反動勢力鬥爭到底的決心和信心。
2009年4月17日中午,據説有好事者來到位於河南省遂平縣東北30多公里的龍天溝,還在那裏見到了吳伯蕭《獵户》中的“打豹英雄董昆”:“問及年齡時老人説有九十多了,‘我身體很好啊,一頓還能吃一個饃和一碗肉’,語氣中又透出了當年的英雄氣概。老人現在跟隨兒子媳婦住在一起,兒子很有經商頭腦,就在景區大門口開了一家農家風味飯店,又把吳伯蕭的文章做了一個噴繪展框立在飯店門口,好讓來遊玩的食客對當年的境況有個回味,同時也增加些許氣氛。‘現在山上基本上沒有野獸了,偶爾有個狸子什麼的都很稀罕’,老人兒子坐在開滿白花的桐油樹下指着對面的山樑向我們介紹説。説及當年打金錢豹的事,老人到後屋拿出他那把自豪而又紀念意義的鋼槍讓人‘瞻仰’。”
有關資料表明:“豹是大型猛獸,在中國分佈範圍又很廣,調查全國範圍的種羣數量有一定難度。然而,由於1950至60年代‘打虎除害’同時也除‘豹害’,加之棲息環境的改變,以致30多年來許多地區的豹數量急劇減少或已絕跡不見。”
不知“打豹英雄”是否知道2008年11月17日陝西省安康市鎮平縣上竹鄉的‘周老虎’因“虎”服刑?不知“董昆“一生究竟打了多少與虎同為大型貓科動物的豹?
一生鞠躬盡瘁而為我國文學與教育事業的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的山屋或曰山蓀先生肯定是不清楚的,包括在野生動物立法保護的今天,時過境遷的《獵户》在有識之士的爭議聲中退出了教材。吳老1982年就早早地離開了這個他十分眷戀而認知欠清的世界。
有時感嘆,“華南虎照片造假者十年來仍活在假虎餘威裏”,竟然還留下一個“正龍拍虎”的現代成語貽笑大方,造化真會捉弄人。
有時自責,教了幾十年語文,編了幾十年雜誌,寫了幾十年雜文的我怎麼就“燈下黑“,居然從未想到過《獵户》某些內容的不合時宜甚或有違法制。

有時想到,牛漢的《華南虎》那令人震撼的的結尾:“恍惚之中聽見一聲石破天驚的咆哮,有一個不羈的靈魂掠過我的頭頂騰空而去,我看見了火焰似的斑紋和火焰似的眼睛,還有巨大而破碎的滴血的趾爪!”
其實,家中那曾經被父親珍藏的豹皮亦曾經是一個鮮活的生命被動逝去後的終結形態,大抵為一種被奴役的靈魂的外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