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孫笑川算不算網暴?_風聞
雷斯林-雷斯林官方账号-06-08 15:52
作者:雷斯林 公眾號:雷叔寫故事 / raistlin2017

今天刷到條微博,説前英雄聯盟主播孫笑川醉酒後不小心打翻了早餐鋪熬粥的桶,導致全身大面積燙傷,正在華西醫院接受治療:

這可把微博網友高興壞了,開始了一場比誰嘴臭的競賽。
這位博主表示:
這桶粥配享太廟。

那位説:
天吶,沒有康復的風險吧!

這位鐵粉説:
希望桶沒事。

那位更是打起了比喻:
“兩蛋一香腸粥”

按説上面每個人都是女生,大概率不是狗粉,也和孫笑川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不應該如此仇恨他啊。孫笑川到底做啥了被她們這樣詛咒。
直到看到有人説“孫笑川燙傷,孫笑川吧男的心疼壞了吧”,終於理解了:


孫笑川吧經常有辱罵女性的帖子,之前已經在微博被掛了一輪又一輪了:


既然“孫笑川吧”都是敵人,那現在孫笑川受傷了,就等於敵人的老大受傷了,那肯定要高興啊。
但很遺憾,孫笑川吧真沒孫笑川的粉絲。而且全世界罵他罵得最兇的,大概就是孫笑川吧。乃至於你現在去孫吧熱門貼看一看,會發現全都是為這事開香檳的:


至於為啥孫笑川吧裏沒有孫笑川的粉絲,這事説來話長,可以看知乎這個問題下面看那個萬贊答案,裏面完整記錄了抽象史記,堪稱抽象屆的紅樓夢。

在此不再贅述。

前幾天全網都在反對網暴,反思網暴。
我朋友圈和微博首頁一度被各種反網暴的帖子刷屏了,每個人都表示自己和網暴者勢不兩立。事實上每次有類似的事情,首頁都會來這樣一波刷屏,都會有人反問“網暴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問題來了:
現在對孫笑川的種種,算不算網暴?
你看他被燙傷去四川最好的醫院看病,結果就診報告馬上就流出來了。
有人説“這不是泄露患者隱私嗎?”馬上就被反懟“聖人來咯!”

還有人表示孫笑川也沒殺人放火,現在傷得這麼嚴重,大家就不能口下留情嗎?
評論區馬上變成這樣了:



如果這是對其他任何人,估計都有人覺得不對了。但因為是對孫笑川,是大家討厭的人,就是“罪有應得”和“報應”。
但相信微博這一串轉發鏈裏的,以及點贊評論的幾十萬人,絕大多數根本説不出來他做過什麼壞事。

乃至於有不熟悉情況的路人問:
“孫笑川到底是誰啊,怎麼都罵這麼狠啊。”
得到的答覆是:
“辱罵陳冠希”、“用激光筆照蔡徐坤”、“偷襲珍珠港”、“是日本人”。(當然,這些沒有一件是他乾的)

你看,只要大家都罵一個人,即使你完全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做過啥,也會跟着一起罵。
先罵。
罵完了,發現自己罵錯了,再給自己找個理由,説“就愛看男寶互撕”。

也別説孫笑川罪有應得了,甚至有高中生講些勵志的話給自己加油打氣,也會被一羣人用最難聽的話追着罵。





你看,這人去年還在反網暴呢。

所以説為什麼都知道網暴不好,但為什麼網暴屢見不鮮?
因為網暴的人從來不覺得自己在網暴,他們覺得自己在伸張正義!是在為民除害!
想起來,去年疫情期間有一位給外賣小哥200元感謝費的女士,本來是在網上分享自己遇到的感人事情:

封控期間,女兒給吃不上飯的老人做飯,然後快遞小哥在運力不足的時候為她送飯,女子給外賣小哥200塊錢答謝。
——怎麼看都是個讓人感動的事情對吧。
然而某些網友並不這麼看。他們覺得這位求助人給的打賞錢太少了,算上住酒店的錢,根本不夠。

説她一邊強調自己無以為報,一邊只願意摳摳搜搜地付出200塊,不符合市價,實在太小氣了。

也有人把這種行為上升到地域的問題,説她只給200塊就打發了那位小哥,完全是欺負外省人,是“尖酸”,是“刻薄”,是“精明”。

還有人在評論裏開價,“我雖然很窮,但我起碼也會給個五百。”

現在回看,這些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尤其當惡評像潮水一樣湧向當事人時,如果不是經常被罵的厚臉皮,非常容易想不開。
但施暴者顯然不這麼看,他們覺得快遞小哥是弱勢羣體,自己是在為弱勢羣體伸張正義。
其實一次次的網暴都類似這個過程。
施暴者往往不覺得自己是壞人,反而認為自己是道德標兵,是在用語言匡扶正義,是時代的白蓮花,是公正的蜻蜓隊長,如果他們不打出那些惡評,世界就要被壞人佔領了。
如果搞錯了呢?
正義無罪啊。
即便真的冤枉了,那也只能怪別人運氣不好。
“我們的出發點是好的,我們的本心是好的,下次再遇到類似的事情,我們還要勇敢發聲!”
於是在鋪天蓋地的集體情緒中,什麼理智、真相、邏輯全都被埋起來了。乃至於現在網上,理性居然成了一個貶義詞。
你越是偏激,贊同你的人就越多。你越呼籲平和,就越多人來罵你。
在虛擬的網絡身份保護下,他們可以輕易説出很多平時生活中不好意思開口説出的侮辱性詞彙。
並且以此為榮。

“我在伸張正義,正義無罪。”
遍觀歷史,其實有非常多罪惡,恰恰是打着伸張正義的旗號去做的。
當年支持希特勒的德國人,也是發自內心覺得猶太人邪惡,自己是在支持正義的。
在《我的奮鬥》一書中,希特勒説道:“他們的經濟關係,差不多包括了整個帝國的全部。一切真正的偉大企業,差不多完全在其掌握之中”。
這不只是希特勒的想法,類似的想法其實多少年來都在全歐洲蔓延。
1881年,沙皇俄國在敖德薩屠殺猶太人。
1895年前後,巴黎舉行大遊行,標語就是“槍斃猶太人”。
一戰前,德國有超過20萬人給俾斯麥請願,要求剝奪猶太人的公民權。
希特勒在這樣的反猶思潮中長大,之後又利用了這樣的反猶情緒,用來鞏固自己的統治。
很多人發自內心地支持希特勒,他們認為猶太人都是好吃懶做而又陰險狡詐的人,但偏偏就是這些人佔據了德國社會重要的部分。
所以內心的正義感促使他們想盡千方百計把猶太勢力從德國社會各界排擠出去。
比如查封猶太人的商店:

甚至當街毆打猶太人婦女:

即便手段再殘忍,人們也絲毫不為之感到羞愧。
畢竟“痛毆社會的蛀蟲”可是正義啊。
再往現代了説,前幾年美國的“黑命貴”運動,明明一開始是為了黑人的權益而挺身而出,到最後卻變成了縱火、搶劫和零元購。


趁亂搶劫的人會覺得自己錯了嗎?
他們只會覺得自己被社會欺壓了,現在只是拿回社會欠自己的東西罷了。
至於那些路上被砸的車,被搶劫的路人和商家是否無辜,和他們就無關了。
等等等等。
盧旺達大屠殺中,對圖西族揮起屠刀的胡圖族,難道覺得自己在作惡嗎?
不,他們只覺得自己被欺負了,不反擊就要一輩子被欺負。
我們那十年中,批鬥科學家、批鬥老師甚至批鬥自己父母的小將們,難道覺得自己在作惡嗎?
不,他們只覺得自己在維護國家安全,如果不這麼做,國家就有危險。
歷史告訴我們,知道自己在作惡的人,往往做不出什麼大惡。
所有那些反人類的罪行,禍及成千上萬人的災難,往往都是打着“正義”的旗號完成的。
無論那些正義的詞彙和套話有多荒謬,只要我們用這些東西把自己武裝起來,就再也不用思考任何事情,也不用對任何事情負責。
於是,我們便擁有了做出暴行的一切條件。
警惕那些説為了崇高的目標就讓你犯罪的人。
一旦你進入到那種自我感動自我高潮的羣體情緒中,那就身不由己了。
羣體中,每種感情和行動都極富煽動性。
羣體可以殺人縱火無惡不作,也能夠慷慨赴義、不計名利。

1895年,古斯塔夫·勒龐寫過一本《烏合之眾》,我上大學時讀,還覺得裏面的話是扯淡。
然而最近幾年,越來越覺得它説的就是現實。
摘錄一些語句:
羣體是個無名氏。
個人一旦成為羣體的一員,他所作所為就不會再承擔責任,這時每個人都會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的約束的一面。羣體追求和相信的從來不是什麼真相和理性,而是盲從、殘忍、偏執和狂熱,只知道簡單而極端的感情。
羣體中,每種感情和行動都有沾染性,易於慷慨赴義。羣體可以殺人縱火無惡不作,也能夠慷慨赴義、不計名利。
聚集成羣的人,他們的感情和思想全都採取同一方向,他們自覺的個性消失了,形成一種集體心理。在集體心理中,個人的才智被削弱,從而他們的個性被削弱了。異質性被同質性所吞沒,無意識的品質佔據了上風。
羣體絕不允許旁人對他們的真理有所質疑,也絕不允許旁人持有他們所認為的謬論。這種偏執的情緒根深蒂固,除非用另外一種極端的感情來取代,否則根本難以動搖。
不管多麼複雜的社會問題,到了羣體,全都用最簡單的抽象原則和普遍規律來解決,所有的觀點和主張都會簡單化,弱智化,人羣會為了實現夢想走上一條簡單粗暴之路。
這是一百多年前的作品。
一百多年過去了,發現這些話一點都不過時。
網絡時代,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羣體中,更是放大了我們的這種原始衝動。
當你看到全網都是一個觀點時,能否不被情緒感染,用理智得出自己的結論?
看到全網都在罵一個人時,能否靜下心來想一想,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做錯?
能否不做二極管,不逼人站隊,不簡單粗暴地看待問題,而是理解世界和人類的複雜性?
講起來都容易,但真正做到的人極少。
更多時候,受到狂熱情緒感染的路人,會在集體中激發出最原始的衝動。然後高舉着正義大旗,通過肆意謾罵攻擊,滿足內心的嗜血渴望。
最後説“這是人民的聲音”。
如果個體的責任都由羣體作為一個屏障保護着他,總是約束着個人的責任感便徹底消失了。最後由於“法不責眾”,得以接着尋覓下一個狩獵對象,伸張他們無處發泄的正義。
最後,請不要讓你的“正義”,變成了殺人的兇器。
你不能為了給一個人伸張正義,去侵害其他無辜者的權利,否則你和你們討厭的人,又有什麼兩樣呢?

昨天夜裏,孫笑川在抖音露面送出高考祝福,看起來非常健康。
估計這下又有好多人又要發“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