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剝皮、活燒、視為魔鬼，貓的中世紀噩夢_風聞

澎湃新聞

2023年06月09日 16:40:00 來自上海

中世紀英國最偉大的詩人喬叟曾在他的《坎特伯雷故事集》中把一個好色的妻子比喻成一隻永遠都無法馴服的家貓，他這樣講述：讓我們養一隻貓，用牛奶和嫩肉餵它，用絲綢給它做牀，但當它看到一隻老鼠從牆上爬過時，它會放棄牛奶、肉，以及房間裏的每一種美味。它的胃口如此，非要吃一隻老鼠。瞧，本性難移，貓也不會淡定。中世紀時，人們已經很瞭解貓的個性，而貓也在人們的生活中佔有重要的地位。但當皇室、貴族和神職人員把貓當寵物，恨不得要和貓同牀共枕時，也有人虐貓、剝貓皮、把貓當祭品活燒……在黑暗的中世紀，貓的九條命夠不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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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中世紀帶插畫的手抄本，經常會發現貓和老鼠同框出現：貓嘴裏叼着一隻老鼠，貓在追一隻老鼠，貓的爪子裏抓着一隻老鼠。它們時而慵懶地蜷縮在主人為它們準備的貓牀上，時而安靜地蹲坐在壁爐旁，時而趾高氣揚地展示着戰利品。它們受到中世紀人的喜愛和讚賞，它們甚至會變成天上的神貓，拉着北歐女神芙蕾雅的戰車狂奔。

中世紀手抄本中的貓

瑞典畫師尼爾斯·布洛默1852年的油畫：貓拉着北歐女神芙蕾雅的戰車

如今，貓的顏值決定了貓的身價，而在中世紀，決定貓的價值的卻是貓的“本領”。據説，中世紀的愛爾蘭有一條規定：如果一隻貓會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並且會抓老鼠，她的價值就等同於三頭牛。如果它只會發出咕嚕聲，那它就值1.5頭牛。在10世紀，威爾士德黑巴斯王國規定：一隻剛出生的小貓值一便士，當小貓捕殺第一隻老鼠後，那它的身價會翻倍，值兩便士，如果貓開始正式上崗，能夠經常捕殺老鼠的話，它的身價又會翻倍——值4便士。

當時的貓可沒有這麼多小魚乾、貓條伺候。它們多自食其力，靠抓老鼠為生。如果主人慷慨，它們也能吃上點兒剩飯。不過，有錢人家的貓的待遇要比當時普通家庭的生活水平還要高。人們在牛津郡庫哈姆的一個莊園的賬本中發現一條寫於1293年4月的記錄：一塊奶酪，給貓買的。歐洲的皇室也會為寵物花更多的錢。法國國王查理六世的妻子、巴伐利亞的伊莎貝拉女王的賬單中，有一條1406年的消費記錄：購買亮灰色的布，用於為女王的貓做牀單，16先令。神職人員也不會虧待貓，埃克塞特大教堂14、15世紀的賬單中就列有養貓專款——大概一便士一週。除了老鼠，教堂貓也可以獲得其他的美食。如果你注意看到，直到今天，埃克塞特大教堂的北耳堂牆上還有一個洞，那就是貓的專用通道。

中世紀時期，教會勢力強大，隱居修行的人日益增多，這些僧侶、修女的生活枯燥乏味，既然不能談情説愛，他們就紛紛養寵物解悶兒，其中，貓成為修女們的首選。想象一下，修女們在虔心禱告，貓蹲坐在旁邊舔爪子洗臉，也是很和諧的畫面。然而，有些修道院的院長顯然不是喜歡寵物的人。15世紀，德國薩克森的朗根多夫修道院規定：“修女們不可以養貓、狗等其它動物，因為這樣會導致不嚴肅。”

中世紀手抄本中，修女和貓的插畫

莎士比亞作品的內容大都涉及中世紀晚期和文藝復興早期的王朝鬥爭，他在這些作品中也時常提到貓，儘管多是一些負面形象。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羅密歐的好友莫枯修（Mercutio）稱呼提伯爾特（Tybalt）為“貓王”，影射他圓滑而又暴力的舉止。據推測，莎士比亞從中世紀寓言故事《列那狐的故事》中獲得啓發。在這部作品中，提伯爾特就是一隻貓的名字。莎士比亞也提到“貓有九條命”，《羅密歐與朱麗葉》中，莫枯修對提伯爾特説：“善良的貓王，我要奪走你九條命中的一條。”

莎士比亞會援引關於貓的諺語。和喬叟同時代的英國詩人約翰·高爾 (John Gower) 在其著作《情人的懺悔》中使用了一句流行的諺語：“就像一隻貓吃魚而不想弄濕它的爪子一樣”，於是，莎士比亞在《麥克白》中，讓麥克白夫人感嘆“就像這句格言中的可憐的貓”就源於此。這句諺語的含義是：想要一些東西但不願意做必要的事情來得到它。

莎士比亞在其他地方也提到貓，比如在《亨利四世》中寫道：“像貓一樣憂鬱”。同樣在《亨利四世》中，福斯塔夫（Falstaff）説自己“像貓偷奶油那樣警惕”。莎士比亞在《暴風雨》中寫道：“他們會接受建議，就像貓會喝牛奶一樣”，以及“一隻無害的必要的貓”。還有，在《仲夏夜之夢》中，拉山德（Lysander）説：“別動，你這隻貓。”在《無事生非》中，莎士比亞提到在蘇格蘭生活的荷蘭人的遊戲：將一隻貓關在裝有煙灰的小桶中，將桶掛在由兩根高杆支撐的橫樑上，人騎在馬背上來回襲擊並打破桶，折磨貓。作品中，本尼狄克（Benedick）説：“把我像貓一樣吊在瓶子裏，然後朝我開槍。”

毫無疑問，莎士比亞並不喜歡貓。那他最喜歡的動物是什麼？是馬。他可是願用他的王國換一匹馬，倘若他有一個王國的話。他在《理查三世》中寫道：“一匹馬！一匹馬！用我的王國換一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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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中世紀的貓，受到最多的是詆譭、誤解和虐待。在中世紀，人們經常將貓與魔法、異端和巫術聯繫在一起。有人相信魔鬼可以把自己變成一隻黑貓。比如英國作家沃爾特·馬普（Walter Map）描述：“魔鬼在他的信徒面前變成一隻黑貓。崇拜者們熄滅燈光，靠近他們看到主人的地方。他們追尋它，找到後就在它的尾巴下親吻它。”

1324年，在愛爾蘭的基爾肯尼，一個叫愛麗絲·凱特勒 (Alice Kyteler）的女人被指控是女巫，因為她有四段婚姻，而她的四任丈夫都在婚姻期間不幸死亡，她被指控以下毒、施術的方式謀殺了他們。愛麗絲養了一隻黑貓，人們認為那隻黑貓就是惡魔的化身。

在14世紀丹·米歇爾（Dan Michel）的譯著《良心的悔恨》中，有一句流行的諺語：魔鬼對待罪人就像貓對待老鼠一樣。14世紀的德國神學家阿諾德（Arnold of Liege）也將貓玩老鼠比喻成魔鬼玩弄人類的靈魂。約克公爵愛德華在他關於狩獵的書中宣稱：“（貓）的虛偽和惡意是眾所周知的。但有一點我敢説，如果某種野獸的身上有魔鬼的精神的話，毫無疑問，那就是貓，無論是野生的還是馴養的。”

中世紀，貓的頭號公敵是教皇格雷戈裏九世。他憎恨異教、討厭貓，於1233年發佈了《拉瑪之聲》，向所有貓，尤其是黑貓宣戰。《拉瑪之聲》可能是第一個公開譴責黑貓的官方教會文件。在這份文件中，貓被塑造成是惡魔般的動物。從那時起，歐洲數百萬只貓被野蠻屠殺。天主教教會人士將貓和異教徒聯繫在一起，他們指控異端宗教團體與貓交往。他們甚至認為，“卡塔爾派”（Cathars，異教徒）這個名字便來自於貓。14世紀初，當聖殿騎士團接受審判時，他們的罪行之一是向貓祈禱。同樣，教皇英諾森八世在1484年宣佈，貓是魔鬼最喜歡的動物，是所有女巫的偶像。

將貓視為魔鬼在教堂現身的插畫，15世紀

歐洲的虐貓行為層出不窮。在法國的復活節、萬聖節和仲夏節，人們聚在一起，目睹貓被放在桶裏活活燒死。在丹麥大齋節，人們會把黑貓關在桶裏，然後用棍子和棒子擊打桶，如果有貓從桶裏逃脱，人們會繼續追趕並打死貓。在比利時的伊普爾，封齋期的第二個星期三，人們把貓擱到教堂的鐘樓上，然後把它們推到地面上。在巴黎也有類似的儀式，巴黎的“格列夫廣場”是貓最懼怕的地方。在施洗者聖約翰紀念日的前一天，柴堆樹立起來，10-20只貓被活活燒死。而國王和貴族們圍在現場觀看，舉行盛宴。13世紀法國歷史學家雅克·德·維特里（Jacques de Vitry）記載，巴黎大學流行一個惡作劇：學生們把骰子放在貓的爪子上，讓貓扔，如果貓拋出的數字比他們拋出的數字多，貓會得到食物，反過來，貓會被活剝皮。

英國歷史上第一次被告上法庭的貓是一隻白色斑點貓，貓的主人叫伊麗莎白·弗朗西斯（Elizabeth Francis）。伊麗莎白表示，當她很小時，已經去世的祖母指引她放棄上帝，並送給她一隻叫撒旦（Sathan）的貓。這隻貓用一種奇怪的聲音和她説話，承諾會滿足她的願望。根據1566年的一份證詞，撒旦幫伊麗莎白殺死了拒絕和她結婚的男人，伊麗莎白以自己的血作為報酬。伊麗莎白用撒旦換取了艾格尼絲的蛋糕，艾格尼絲要求撒旦殺死她的丈夫和鄰居。當這兩個女人出現在法庭上時，她們的身上佈滿了餵養撒旦的紅斑。結果，伊麗莎白被監禁，艾格尼絲被絞死。在基督教中，撒旦正是魔鬼的名字。

貓被獵捕的插畫，15世紀

在中世紀，貓之所以被人嫌棄，大概由於它們獨立高冷的個性。儘管貓被人馴化，但他們任性不羈，不像狗那樣忠誠、順從。這像極了異教徒，因為異教徒挑戰正統教義，秉持宗教信仰的自由。那麼，貓也算得上是動物世界裏的一種異端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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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一隻中世紀的貓被人懷念至今。起初，人們並不知道這隻貓的名字，只知道它是一隻公貓，是迪克·惠廷頓（Dick Whittington）的貓。後來人們在相關舞台劇上給它起名叫“湯米”（Tommy），我們且稱呼它湯米。今天，人們可以在倫敦市政廳藝術館的門口看到湯米和它的主人惠廷頓的雕像。雕像中，惠廷頓的左手託着下巴，右手握着腰帶，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而小貓湯米也昂首挺胸。這組雕像是英國雕塑師勞倫斯·廷德爾（Lawrence Tindall）1999年的作品。廷德爾表示：“我的雕像用波特蘭石雕刻，按照兒童文學裏的風格打造，它呈現的是惠廷頓和他的貓聽到倫敦鮑教堂的鐘聲，再次轉身的情景。”在倫敦的海格特山腳下，也能看到正趴在惠廷頓的紀念碑上的湯米。湯米和紀念碑於1964年建成，也是用波特蘭石雕刻的——湯米兩眼炯炯有神，威風凜凜，好像剛瞥見一隻老鼠。

倫敦市政廳藝術館門口湯米和主人惠廷頓的雕像

倫敦海格特山腳下惠廷頓紀念碑上的湯米雕像

倫敦也有其它貓雕像，比如18世紀英國作家塞繆爾·約翰遜的貓霍奇的雕像、18世紀晚期英國航海家馬修·福林達斯上校的貓特里姆的雕像和流浪貓鮑勃的雕像等。與眾不同的是，這些雕像中的貓確有其“貓”，而湯米卻是一隻傳説中的貓。

英國作家塞繆爾·約翰遜的貓霍奇的雕像

故事是這樣的。來自格洛斯特郡的迪克·惠廷頓在很小的時候就成了孤兒，因為家裏窮得實在揭不開鍋，他決定去倫敦試一下運氣。他來到這個繁華的大城市，從一家商店到另一家商店，挨家挨户詢問，但沒有人願意給他一份工作。夜幕降臨時，疲憊、飢餓和沮喪的男孩在一座大房子外的台階上睡着了。好心的房主菲茨沃倫收留了他，並給他一份洗碗的工作。迪克掙到了食宿費，並終於有了自己的小房間。但這個地方老鼠成災，他甚至無法正常睡覺。迪克靈機一動，用一便士買了一隻貓，如此便成功消滅了老鼠。有一天，菲茨沃倫把僕人們召集在一起，告訴他們他的一艘船很快要去周遊世界，去異國交易，並建議他們把自己的珍貴物品送來，可以幫他們賣掉賺錢。迪克一無所有，唯一想到的是他的貓。把貓送走後，迪克過得並不快樂，他決定回格洛斯特郡的老家。然而，在離開倫敦的途中，他在海格特山停了下來。他聽到倫敦鮑教堂的鐘聲，還伴着一陣挽留聲：“回來，惠廷頓，三次倫敦市長大人。”迪克決定繼續留在倫敦。沒想到，他的好運從天而降。菲茨沃倫的船停在了巴巴里（Barbary）王國。國王的宮殿被老鼠佔領，而貓的到來，很快趕走了宮殿裏所有的老鼠。國王很驚訝，他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動物，便出高價買下了這隻貓。迪克·惠廷頓一下子變成一個富有的年輕人。他向菲茨沃倫的女兒愛麗絲求婚，併成功抱得美人歸。他還創建了自己的貿易公司。最終，他三次擔任倫敦市長，就像鐘聲所預言的那樣。

迪克·惠廷頓的原型是理查德·惠廷頓（約1354年-1423年）。然而，歷史上的理查德·惠廷頓並非來自一個普通的貧困家庭，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表明他有一隻貓。有據可查的是，理查德·惠廷頓曾到倫敦找工作，並最終成為一名商人——一個經營海外貴重布匹的商人。他原本就是“富二代”，又通過向皇室成員賣布賺到更多的錢，以至於國王理查德二世都欠他錢。理查德·惠廷頓娶了菲茨沃倫爵士的女兒愛麗絲，這個也是真實的。1393年，理查德·惠廷頓成為倫敦議員。1397年，原市長亞當·巴姆去世後，國王任命理查德·惠廷頓為倫敦市長。第二年，他再次當選，並在1406-1407年、1419-1420年又兩次當選。事實上，理查德·惠廷頓四次擔任市長。理查德·惠廷頓熱衷慈善事業，建立救濟院、牧師學院、圖書館等，在民間贏得廣泛讚譽。

那理查德·惠廷頓怎麼和貓扯上關係？一種説法認為，當時用於海外貿易的船被稱為 “貓”。另一種推測是，這個詞隨時間的推移從舊式法語“achat”（購買）演變而來。然而，大部分人更願意相信惠廷頓和他的貓的故事。16世紀末，英國雕版師雷諾·埃爾斯特拉克（Renold Elstracke）製作了一幅理查德·惠廷頓和骷髏頭的版畫，結果到了19世紀初，很有經營頭腦的印刷商彼得·斯坦特（Peter Stent）乾脆“狸貓換骷髏”，把這幅畫改成了理查德·惠廷頓和貓的版畫。這幅畫可以在1802年出版的《新奇博物館和非凡雜誌》書中找到。

雷諾·埃爾斯特拉剋制作的理查德·惠廷頓和骷髏頭的版畫

印刷商彼得·斯坦特製作的理查德·惠廷頓和貓的版畫

哦，歷史大概就是這樣被杜撰的。但不管惠廷頓有沒有貓，這樣一隻能給主人帶來好運氣的貓，誰會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