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發誓不婚的奇女子,為何讓胡適意難忘?_風聞
最华人-最华人官方账号-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最华人06-11 21:06

作者:夕四
或許是民國的空氣都漂浮着知識的種子,民國盛產才女。
張愛玲、林徽因、凌叔華、冰心都是民國才女圈的佼佼者。
然而,另一位奇女子出場,她們見到她都得禮讓三分,稱她一聲“老師”。
這位老師可不僅教書這一強項,在人均才女的時代下,她以一己之力獨攬了許多個第一:
五四新文學的第一位作家、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碩士、中國第一位女教授。
她就是陳衡哲,民國才女之母,大師背後的大師。
這一個個“第一”背後,多的是很多人不知道的事。

1890年,陳衡哲出生在江蘇常州的大户人家。
她一出生就是高配置,祖父當過杭州知縣,父親陳韜是清朝舉人,母親莊曜孚也是大家閨秀。
在強大基因的加持下,陳衡哲自身硬件也不錯,四歲讀唐詩宋詞,讀累了就看看《黃帝內經》提提神。

● 年輕時的陳衡哲
然而沒過多久,一件事的發生,讓父母覺得,女孩子讀太多書不好。
在當時的年代,凡是女生,都逃不過裹小腳的命運。

● 舊時纏足的女孩子們
大家普遍認為,女子不裹小腳就是不檢點,不僅會被夫家嫌棄,還會成為人生的污點,一直伴隨着她們。
作為傳統大家庭,陳衡哲自然也躲不過,7歲那年,母親就逼着她裹腳。
受過教育的陳衡哲寧死不從,每天母親剛給她纏上腳,她一不留神就溜回房間,將紗布拆下來。
1898年,陳衡哲的父母將祖屋租賃出去,一家人就借住在外祖母家。
有一天,恰逢三舅舅莊藴寬回家探親,莊藴寬也是個能人,歷任平南知縣、梧州知縣,在廣西當官,還不忘開設法證學堂,培養有志青年。

● 陳衡哲的三舅莊藴寬
莊藴寬一見陳衡哲,就料定陳衡哲將來必成大器,深閨重鎖是束縛不了她的。
他點了點外甥女:
“你是個有志氣的女孩子,你應該努力去學西洋獨立女性。不要哭哭啼啼怨命,也不要不思進取安命,而是要積極大膽去造命。”
經舅舅這麼一點撥,13歲的陳衡哲整個人如同更新了一次版本,脱胎換骨,決定跟着莊藴寬去廣州上學。
可惜,她萬萬沒想到,求學之路如此艱辛,難度不亞於唐僧師徒四人西天取經。
當時,陳衡哲走遍了廣州大大小小的學校,均被告知不招收女學生。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招收女學生的,可校方覺得她年齡太小。
明路走不通,那就試一試暗道,當時莊藴寬跟蔡元培是老朋友,而蔡元培又剛好是上海愛國女校校長。

● 蔡元培
莊藴寬就給蔡元培寫了封信,蔡元培很爽快,答應收了陳衡哲。
1904年冬天,陳衡哲滿心歡喜,獨自一人趕到上海,結果好巧不巧,女校放假了。
這究竟是她與學校八字不合,還是純屬巧合。
好在1907年,陳衡哲終於結束求學長跑,在上海女子中西醫學堂安定下來。

● 上海女子中西醫學堂
在畢業之際,父親陳韜像是掐着點兒,給女兒發電報,命令她速速歸家,否則就斷了她的生活費。
父命難違,陳衡哲一路舟車勞累,奔波了57天終於回到家。
然而,一進門她就後悔了,原來父親給她安排了一門親事,要求陳衡哲趕緊嫁人。

● 讀書時的陳衡哲
對方品學兼優,儀表堂堂,家境又與陳家不相上下,陳衡哲與他結婚,可謂是天作之合。
接下來,陳衡哲一番言論,氣得老父親血壓直飆,差點當場與女兒斷絕關係。
她表示自己絕不結婚,“已婚女子沒有人能享受多少自由,我無法經歷分娩的痛苦,更無法忍受和一個陌生人結婚。”
無論父親磨破了嘴皮子,好賴話都説盡了,陳衡哲就是油鹽不進。
父親大發雷霆,勒令她滾出去,並揚言不會給她一分錢。
陳衡哲隨之投奔姑母家,而她不知道,當初那番不結婚宣言説得有多狠,日後打臉就有多疼。

在姑母的介紹下,陳衡哲去一户人家當家庭教師,收入勉強養活自己。
可她非常想要有一番作為,而不是隻做一個普通教師,那樣的人生沒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老天像是聽到了她的禱告,給她送來了一個天大的驚喜。

● 陳衡哲
陳衡哲偶然得知,清華正在招收女學生,只要通過考試,就可獲得庚子留學獎金,去美國進修五年。
陳衡哲欣喜若狂,覺得天助我也,可是一看考試科目,滿腔激動只化作一句“天要亡我”。
一半的科目,別説會不會,就連學也沒學過,但她沒想太多,就算不會,她也要去考。
考試的時候,縱然不會寫,陳衡哲也把卷子寫得滿滿當當,希望能湊幾分辛苦分。
結果,湊得太猛,一下子湊出個第二名,陳衡哲破天荒考上了。
就這樣,她漂洋過海,去往一無所知的美國,進入瓦薩女子大學,還邂逅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 陳衡哲(左二)在瓦薩大學留影
在異國他鄉,陳衡哲火力全開,文學、繪畫齊頭並進發展,由此認識了儒雅俊朗的胡適。
當時,胡適主張白話文革命,提倡白話文,但大多數人覺得他在瞎搞,根本沒人相信他。
唯獨陳衡哲相信他,甚至以實際行動支持他,在留美報上發表白話小説《一日》。

● 胡適
《一日》一出,在留學生圈內引起的轟動可不止一日,大家都很震驚,白話文運動還沒穿上鞋,陳衡哲的白話小説就已經席捲整個文學界。
而且,這篇小説刷新了外國人對中國的看法,美國學生看完這篇小説,意外發現了中國的驚天大秘密。
原來,中國的房子裏面也有桌子,中國人吃飯、讀書寫字不是在地上吃的,而是在桌子上吃的……
倘若這篇小説,陳衡哲文筆再成熟一些,“中國最早的現代白話小説”恐怕就沒有《狂人日記》什麼事了。
此後,寫文章這事,陳衡哲開了個頭,就再也停不下來了,成為《留美學生季報》約稿作者,又經常“做客”《新青年》。

每一篇文章,一出爐就足以讓文學圈又洗了一次牌。一首新詩《鳥》,更是叫醒了無數女性:
我若出了牢籠,不管天西地東,也不管他惡雨狂風,我定要飛他一個海闊天空!直到疲筋力竭,水盡山窮。
再牢固的牢籠,都束縛不了飛鳥,只要鑿出了一個小口,飛鳥就會拼命地往外飛,正如舊時代的女性。
從那之後,陳衡哲成了新時代女性的代名詞,文學界皆知,陳衡哲的名諱“中國新文學運動的第一位女戰士”。
然而,發誓一輩子不結婚的女戰士,有一天卻動搖了。
彼時陳衡哲與胡適之間書信頻繁,互為知己,然而胡適的母親卻為他在家鄉訂婚。這段朦朧的感情,最終被扼殺在萌芽階段,止步於友情。

● 左起第五個是陳衡哲,第六個是胡適
後來,胡適為女兒取名“素菲”,而陳衡哲的英文名字叫“莎菲”。
是巧合,還是對過往一種紀念?知曉答案的人皆已埋在歷史塵煙中,後人無從問詢。
與陳衡哲最要好的,除了胡適,還有他的兄弟任鴻雋。

● 任鴻雋
任鴻雋也是個年少有為的青年,曾擔任過孫中山的秘書,為其撰寫就職宣言,出國留學又創辦了科學社,打響科學救國的第一槍。
任鴻雋對陳衡哲,一直藏有“非分之想”,他藉着朋友的名義跟心上人相處了四年,終於在畢業那年,鼓起勇氣告白了。
他説:“你是不容易與一般的社會妥協的,我希望能做個屏風,站在你和社會中間,為中國供奉培養一個天才女子。”
我與你在一起,不是想要一個賢妻良母,而是想要幫你變成更好的自己,為祖國培養一個天才女子。
愛情,對事業而言是錦上添花,而不是前途路上的絆腳石,這這話説到陳衡哲心坎裏去了,那一刻陳衡哲的不婚信念轟然倒塌,接受了他的告白。
待陳衡哲學成歸國,兩人便舉行了婚禮。

● 任鴻雋、陳衡哲結婚請柬

婚後,在胡適的引薦下,任鴻雋夫婦介紹去北大教書,在此之前,各大高校從沒有女人站上講台,全是男人的世界。
陳衡哲的到來,改寫了北大的歷史,她也因此成為中國第一位女教授。

然而,在剛剛破戒的傳統社會里,這無疑是個讓人難以理解的事,弱女子怎麼能教書育人?
陳衡哲還沒教多少書,流言蜚語早已滿天飛,質疑她用男人作墊腳石,才有這番成就,否則解釋不通。
再加上陳衡哲經過西方教育的浸染,她講課極力推翻陳舊的教學方式,又受到了學生們的連番攻擊。
陳衡哲刊登了一篇文章澄清,之後一句話也沒多説,繼續專注幹自己的事,編寫《西洋史》《文藝復興小史》《歐洲文藝復興史》等著作,在世界史研究領域再次掀起軒然大波。
作為世界史教材,陳衡哲的《西洋史》寫得妙趣橫生,讓人恍惚以為在讀小説,學生們頓時對她另眼相看。
從那之後,每次只要是她的課,底下座無虛席。
在她的帶領下,一批批才女冒出頭,張愛玲、林徽因等都是她的忠實粉絲。

● 民國知識分子合影,右三陳衡哲、右四胡適、右七林徽因
就連孫中山都曾拜讀過她的大作,並且深深被折服,周總理也很欣賞她的才華。
就在事業高歌猛進之時,陳衡哲懷孕了。
考慮到自己已經30歲,就怕肚子裏的小生命有個閃失,陳衡哲只能辭職,回家安心養胎。
迴歸家庭的陳衡哲,將未完的一腔教書熱忱投放在兒女身上,先後養育了三個孩子,而且孩子們個個青出於藍勝於藍。
大女兒任以都考入哈佛大學,後來成為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終身教授。
兒子任以安致力於地理研究,成為全美地質學會會長。
而小女兒任以書瓦沙大學畢業後回國,成為上海外國語大學的教授。

● 陳衡哲一家五口
然而,成也文章,敗也文章,陳衡哲因文章出名,也因文章攤上了大事。
1935年,任鴻雋被任命為四川大學校長,陳衡哲帶着孩子們也去了四川。
當時,四川烏煙瘴氣,大家一整天沒事幹,就喜歡聚眾吸鴉片,鴉片出鏡率頗高。
到他人家中做客,主人拿鴉片招待客人,有人心情不爽,這時旁邊就有人遞點鴉片過去,萬事皆可吸鴉片。
見到這種現象,陳衡哲這個暴脾氣一時沒兜住,馬上洋洋灑灑寫了篇文章《川行瑣記》,裏面絲毫不給四川留點面子,猛批吸食鴉片的現狀。
臨了,她還點了點某些女性,寧願給大將軍做妾,跟正室玩你爭我搶的小把戲,也不願嫁個普通人。

● 任鴻雋、陳衡哲
她這麼做,也只是苦口婆心勸説罷了,哪知這一下子,徹底點燃了四川人的怒火。
他們羣起而攻之,指責陳衡哲端闊太太架子,惡意中傷無辜的四川百姓,有人還特意扒出她過往各種“黑料”,肆意抨擊謾罵她。
後來,即使任鴻雋出面,替妻子回應一二,也沒人買單,陳衡哲縱然有理,也百口莫辯,最後只能被迫離開四川。
陳衡哲不想費口舌去解釋,她認為自己的本意達到了,無論最後體不體面,這都沒關係。
每個革命的人,從不可能幹淨地進去,清白地出來,個人總要失去些什麼,國人才能擁有些什麼。
可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老天一來,就奪走了她最寶貴的東西。
1961年,任鴻雋突發腦血栓去世,陳衡哲悲痛不已,摸着紙筆寫了首《浪淘沙》:
何事最難忘,知己無雙;“人生事事足參商,願作屏山將爾護,恣爾翱翔”。
山倒覺風強,柔刺剛傷;回黃轉綠孰承當?猛憶深衷將護意,熱淚盈眶。
之後又閉着眼睛寫了數千字悼文,一字一句道不盡她對他的思念。
第二年,噩耗接踵而至,完全沒有給陳衡哲喘息的機會,胡適病逝。
昔日的“我們三個朋友”,繞了一大圈最後只剩下陳衡哲。

● 任鴻雋、陳衡哲、胡適合影
1976年,陳衡哲患肺炎去世,她生前留下的書信全被付之一炬。
即使疾病折磨,她那天走得很坦然,或許她知道,在那個世界,丈夫也會繼續做自己的屏風,為她遮風擋雨。

● 晚年的任鴻雋、陳衡哲
如果沒有當初叛逆的陳衡哲,中國只會多了一位傳統普通女性,中國第一位女教授、第一位女碩士恐怕還得再等幾年。
這讓我想起《最後的武士》那段對白:
“你相信人能改變命運麼?”
“人應竭盡所能……然後再聽天由命。”
命運從來沒有“天定”二字,只要你不甘平庸、勇於改變,就能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人逃不過命運,但可以反抗命運。當上帝寫好了人生劇本,要麼乖乖配合演出,要麼撕掉它,自己再寫一個,陳衡哲顯然是後者。
陳衡哲並沒有甘願做一個合乎傳統的女子,而是聽從自己內心,盡最大努力與命運搏鬥,從命運手中搶回那個真正的自己。
這樣的女性,何嘗不是當代女性的榜樣?
知命、信命,但不認命,不認命的女人才最好命,因為這是她們反抗世界的唯一武器。
願天下女子,都能擺脱命運的主宰,勇敢朝命運亮劍。
● 參考資料
[1] 大揭秘|第20180212期,中國首位女教授 陳衡哲
[2] 陳衡哲|陳衡哲早年自傳,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