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峯沒説錯！新聞傳播專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一條條給大家捋捋看_風聞

教育博主@夏日之陽新聞傳播考研：

張雪峯其實沒説錯……

思前想後，還是要把話説清楚。張雪峯爆出“打暈報新聞的”雷語之後，反駁鼓吹新聞業光明前景的帖子可不算少。但情緒化的屁股決定腦袋並無多大意義。

按傳播學信息論的説法，如果掌握信息不完全，還存在熵值與失序，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貿然進入新聞行業，那做任何決定都會成為後悔。

作為業界摸爬滾打6年，做新傳教育13年的老師，確實看到了新聞業從教育到學界到業界的諸多問題，還是想從更加客觀、全面的角度告知大家：現在的新聞業，確實有點令人失望。

一、新聞無學

“新聞無學”早已是沉痾。

從建國前到今天，新聞理論的知識幾乎就沒有變過。“真實是新聞的生命”“喉舌理論”等赫然教材中，甚至連案例都用的是20年前的。整個新聞學講的道理很大，但毫無創新。你認同就認同，不認同我就幫你認同。反正你考試不準回答標準答案之外的東西。最終新聞學淪為“背誦學”。

不能否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的。

但歷史在前行，新聞事業面臨層出不窮的問題與困難，不能“遇事不決馬新觀，題目不會談導向”吧？

你還真説對了。幾乎所有的新聞理論教材在面臨解決新聞實際問題的時候都強調“堅持導向”，彷彿把握導向就能讓老百姓不再發帖子罵人似的。

傳播學注重效果，但作為舶來品，也水土不服。

不少新聞傳播學教授和研究生沒有潛心研究中國本土社會，整日醉心於從西方或日本著作中提取“死亡敲門”“生命漠視”“數字靈工”等奇怪或落後的概念來解釋中國互聯網絡中的一個小部分，卻無法建構起真正具有解釋力的、完整的中國學術體系。

學界拉胯，政府輿情部門自然就好不到哪去。面對洶湧澎湃的輿論浪潮，仍然有某些高校試圖搞“公關危機21天原則”，拖它半個月等輿論自然消弭了再説。

學生當然也拉胯。學不到系統的新知，就無法建立起認知社會的完整體系。在理解社會現象的時候還是基於個人化的、低層次的解讀。導致還有新聞系研究生使用飯圈那一套邏輯來行事：我雖然污衊了你，但我是為了廣大小夥伴好，所以我是正義的。

新聞教育有毛病，新傳教授中的精英也看在眼裏，提出要“建設中國本土的新聞傳播學體系”。但雷聲大雨點小，指導實踐還尚早。

二、畢業生拿什麼技術就業？沒有。

理論不行，那我學門實操的技術總可以吧？但從就業上來看，許多高校新聞學不僅學習內容落後，對學生的管束也極松。除了少數985高校之外，大量新聞本科與碩士的課程並不能完全適應業界要求。

首先是記者工作。不少畢業生完全不具備新聞敏感性和觀察採訪的能力，需要老記者帶兩到三年，可能才逐步完成社會化、職業化改造。更不用提要具備“四力”，遇突發事件，主動、親身去現場觀察、訪問了。相當多的新聞畢業生甚至不願意去野外採訪，理由是“嫌熱”“曬黑了”。

其次是編輯工作。我作為中央黨報編輯，我親眼看到，黨報宣傳所要求的“四個意識”“三審三校對”“多信源核實”的實踐要求，在新畢業的大學生那裏很少具備。大學生不僅自由化思想非常嚴重，而且帶着想當然的態度。記者寫錯了字不關我事、差不多就行、待會還得去王者榮耀一把……以這種心態去從事新聞工作，文章出錯比比皆是。許多小編寫成的文字一看就漏洞百出，讓他改吧，就回去改倆字又送回來，完全不想着舉一反三，把自己的作品打磨好。以至於很多文章寫出來啼笑皆非。

網媒、新媒也大抵如此。大數據挖掘技術、新聞呈現技術喊聲震天，但少有新聞系畢業生具備。別看人民日報能搞出高端的可視化、互動式信息圖表來。但全國除了人民日報、新華社、總枱之外，其他媒體很少有能搞出像樣的融合新聞產品的。即便是排名靠前的光明日報、經濟日報等媒體，也捉襟見肘。諷刺的是，不是沒有人能做，但能做融合新聞的往往是網絡新媒體專業甚至是工科的學生。

新聞學沒有站在中國各行業創新的前沿，其創新能力差、可替代性強有目共睹。於是，一方面，什麼專業的人都能來做新聞，甚至很多媒體不願意招本專業畢業生，而更傾向於招來自農學、財經、計算機等跨專業的畢業生；另一方面，新聞系畢業生就業也並不拘泥於新傳。懟張雪峯的重慶大學張教授説，他的畢業生5個考了公務員，4個去了公司，2個進了主流媒體，1個去了高校。12個學生只有2個去媒體，足見教授的學生也不覺得新聞行業有啥吸引人之處。

然而教授卻説，這證明“新聞業就業範圍很廣”。不，它主要證明你作為教授能力強，所以你的學生能力也強，能有5個學生找到公務員這麼厲害的工作。但它不能説明新聞學學位本身有什麼好處。

這恰恰給高考生避了雷。從高考生的功利主義出發，他問的並不是“能力強能找什麼工作”，而是問“什麼專業能讓我這個能力差的也能找到工作”。人家是抱大腿來的，抱大腿的專業顯然不包括新聞，因為新聞畢業生都跑到別的行業去了。如果張雪峯給他推薦新聞，那是張雪峯不負責。

三、新聞系上課學什麼？

呵，説嚴重點，是沒學到多少東西。

本科新聞的學生，大部分都只知道“背背書”。拿着百歲老人的陳腐教材，揹着毫無營養的教條，“填鴨教育”的形容是非常貼切的。大學愈加寬鬆的氛圍更是讓學生只會在期末前兩天拿起課本背背書、打個小抄。有些涉及廣播電視的學生還拍拍視頻，但剪輯得也很幼稚，拿不上台面。

碩士生更甚，高校號稱“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然後把全班分成各個小組，每週安排一個小組找個主題上去講PPT……拜託，我費勁全力來參拜業界大佬，想從您這裏獲得思想，您卻告訴我去搜論文，然後講給同學聽？如果是寥寥幾節課，可以説是鍛鍊我們的信息搜尋能力。但如果整個碩士階段都是如此，我不僅懷疑這研究生學得還有多大意義？

事實上也確實沒多大意義。甚至連碩士畢業論文的研究方法都沒有個系統、手把手教學的過程，以至於很多學生臨近畢業也不知道論文創新是什麼意思。勉強搞啊搞，把住不抄襲的底限就算過了。大部分MJC專業還只有2年，頭天剛進去，第二天開始做PPT給同學講課，感覺第三天就開題了……然後就是畢業拍照、收拾被褥被趕出高校宿舍，一臉懵逼面臨找工作。畢業生身背高校的牌子，卻沒有帶走高校的能力，被趕到社會中學習。

當然，不可否認也有極為厲害的高校，有帶着學生做實地調研、做項目、手把手帶着發論文的導師。我就有幸遇到了這樣嚴謹的導師組，中國傳媒大學傳播學理論傳播方向，從行業大拿到嚴謹風趣的小導師，五六個人帶我，獲益良多。那是我走運。

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全國相當多新聞傳播的導師，做不到。取而代之的是，貼發票、找項目、帶孩子、拿快遞、打掃衞生的事情倒是蠻多的。這就是當前新聞業的現實。

不過按照概率論來講，自然也有一些導師作風嚴謹、對學生負責。進校第一步就是讓你天天讀書，以文化論英雄，輔以社會實踐提升工作能力。

所以以上內容也肯定有人會反駁。但大家的普遍感受確實是新聞業學子不像其他行業那樣能夠推動行業發展，能為行業注入新的生機。

四、但是——

我並不想做一個懟王，跟你説張雪峯功利主義是多辣雞，傳播學教授維護新聞業是護短。那樣的情緒意義不大。我們不妨把目光放得更長遠些，把新聞業當前和將來的位置看清楚，或許更能夠決定“是否報新聞”。

首先的判斷就是，新聞業確實不怎麼樣。但其他行業，似乎也好不到哪去。我們當前所處的時代，和過去的20年截然不同。這是一個官方定性的“新常態”。經濟沒有多少增長點、人人背上房貸要還、高房價缺少年輕人接盤、社會思潮紛亂複雜。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時代，與政策的轉向不無關係。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進入了大發展時期，新聞業也承其雨露，彼時新聞業的工資就已經過萬。大多數新聞從業者工作幾年就可以買房。如果那時候張雪峯推薦專業，恐怕他會説“你不報新聞，我就把你打暈”。

但我國為了抓住和平期，快速發展，在金融方面採用了貸款制度。房貸是其中的大頭。箇中細節無需多説，但房貸制度顯然透支了70後-90後足足30年的未來，把未來的生產力拿到今天，造就了迅速趕英超美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奇蹟。其中，新聞在鼓吹房貸等方面自然也是煽風點火，藉助廣告模式，又一次造就了新聞業的10年輝煌。

但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對外，常年的貿易順差讓美西方對我國虎視眈眈，早在疫情之前，美國特朗普就悍然發動了貿易戰，試圖把中國徹底打趴下。逆全球化的論調已經對中國外貿造成了實質性威脅。投資、消費、出口三駕馬車，熄火了兩架。對內，貧富差距過大，富人在中國撈金之後，頻繁試圖轉移財產到西方國家消費。社會底層老百姓面對房貸、車貸和無處不在的消費陷阱，毅然選擇了不生孩子，讓這個社會缺少了永續力量。第三架馬車也開始熄火了。此時，新聞業更是遭受鉅變。

一方面，技術變革悄然興起。互聯網、移動互聯、ARVRMR、大數據、短視頻、區塊鏈、AI……層出不窮的技術革新讓傳統媒體疲於奔命，而且過於追求新技術有時又讓傳統媒體在新聞真實性上大打折扣。如果增加人力，精心製作產品，又很可能趕不上時效性的要求。新聞業左右為難，陷入僵局。新傳教授們也哭了，每年追新技術出完考研題，第二年這個技術就落伍了。

另一方面，逆全球化和房貸壓力讓人們難以消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依賴廣告生存的模式讓新聞業財富急劇縮水。據説人民網都存在收入告急的情況，那個子彈頭大廈的租金都快交不起了。更不用提大量媒體為了生存開始無所不用其極，連穿個鯊魚褲、路邊打個架都能努力讓它上熱搜，再冠以性別對立、傷風敗俗VS穿衣自由的旗號來爭奪為數不多的流量，讓自己苟延殘喘。

但新聞業如此，其他行業又有好到哪裏去呢？互聯網大廠瘋狂裁員，杭州房價單價以萬為單位下降；金融行業面臨風險，法拍房數量屢創新高；奢侈品消費斷崖式下跌……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時候，我們就業要找的不是“錢多”，而是“穩定”。就此，新聞業反而凸顯其優勢了。

五、未來五年，是新聞傳播的天下。

談及行業的劣勢，並不代表要避開這個行業。考新傳的人趨之若鶩，絕非三兩句負面評價就可以抹殺的。事實上，新聞行業的潛在優勢，很多行業都比不了。

第一大優勢就是其事業單位身份。從功利主義的角度出發，在當前經濟承壓、社會問題頻發的情況下，找工作求的並不是“有錢”，而是穩定。畢竟誰有大廠資深碼農有錢？但即便是他們，也面臨中年失業、裁員、高額房貸無法還清的情況。但新聞單位不同，新聞單位天生吃財政飯。如果經營不善，就有財政兜底。大富大貴談不上，但生活無憂。

對於北京的學生來説，它或許還有更大的意義。眾所周知北京户口難拿。拋開户口本身作用不談，如果要拿北京户口，進事業單位是一種好方法。所以很多人會選擇新聞傳播專業，然後考北京地區的新聞類事業單位，拿到北京户口，成為這座“人口疏解城市”中的幸運兒。

第二大優勢是技術變革風口。自未來學家奈斯比特提出“後工業社會的浪潮”以來，信息產業發展就一直呈現加速度趨勢。近年來，新技術的出現無一不在顛覆新聞業的傳統形態，也帶來了無限可能。年輕的新聞人儘可以發揮主動性，尋找屬於自己的廣闊AI天地。

以中國傳媒大學為例，為了應對當前瘋狂變革的態勢，中傳成立了媒體融合與傳播國家重點實驗室，專門從事相應的研究、教學、實踐工作。教導出的學生已經逐漸適應了新的業界要求。這樣的學生一技傍身，就很難被張雪峯之流“定義”，也成為媒體競相招攬的對象。

第三大優勢是新聞理想。沒錯，新聞業從未死去。雖然步履艱難，但它一直在為理想活着。不談遠國它鄉，單論近在今日的“鼠鼠鴨脖”事件中，新的液態新聞業就頂住巨大的壓力，堅決按客觀邏輯辦事，堅決設置網絡媒體議程，倒逼官方成立省級調查組，最終真相大白：這就是鼠頭！

這説明，媒體有其用武之地，新聞有其用武之地！未來幾年，國際問題、國內問題會更多，新聞業需要更大的擔當、更高的社會責任，去凝聚社會共識、明辨社會是非。也説明社會需要真正“肩負起社會責任和新聞真實性使命”的新聞學子去補上社會的漏洞。

今日文字或許很多同學不喜歡，但我並非功利主義者，也不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我希望大家能認清新聞業當前的現實。在認清現實、承認現實的情況下，再步履堅定地走向理想，或許才能做到蹄疾步穩。

新傳專業是連高考卷子、考研英語都會涉及的熱門領域，是一個全天下矚目的行業，無論如何談不上“打暈都不能報”。它有足夠的空間供你發展，只要你能在這裏找到自己的優勢，就能輕鬆生存下去。

當然，個體的能動性也很重要，如果你懶到非要報一個“豬都能飛起來”的風口專業，我敢保證兩三年後，你一定會重重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