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億網友轟轟烈烈參與抵制“美國貼吧”的資本家，然後失敗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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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經常在海外上網衝浪的朋友來説，“Reddit”是個不陌生的名字。

作為全球最受歡迎的新聞社交媒體之一，Reddit在整個互聯網裏有着重要的影響力。坐擁5579萬日活躍用户和16.6億月活躍用户的Reddit市值估價超過百億美元，並計劃於今年下半年獨立上市。這一切，都離不開聚集於此的成百上千萬名Redditors（Reddit用户）。

Reddit採用“版塊”（Subreddit）的形式，將興趣相投的用户集中在一起，組成一個個熱鬧且嘈雜的小型社區。它有點像國內的百度貼吧與豆瓣小組，主打開誠佈公的交流場所，在管理員的高強度巡邏監管之下，這裏的討論環境相對和諧，用户們坦誠相見的觀點碰撞與妙趣橫生的Meme塑造了Reddit社區的氛圍和風格。

國內通常喜歡把Reddit稱作“美國貼吧”，兩者也確實有些類似

但從6月12日開始，這個美國版貼吧陷入了癱瘓和死機，超過8000個版塊處於無法訪問的狀態——這並不是服務器間歇性抽風所致，反倒是海量用户的自發行為。在過去的半個月裏，Reddit官方與用户之間的矛盾衝突已經發展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一場大規模抗議活動在所難免。

有人開始在Twitch平台實時直播主動關閉的Reddit版塊

Reddit“停電”了，而拉下電閘的也正是Reddit此前引以為傲的成百上千萬名Reddit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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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制定計劃到開始執行，這場“大停電”傳遍整個Reddit不過十來天的時間。

大部分用户在上週打開Reddit時，目光很容易會被設置在置頂處的帖子所吸引。幾乎每個版塊的版主會將事件的來龍去脈整理成一篇長文讓大家及時理解事態的嚴峻，並呼籲用户共同攜手抵制Reddit對第三方平台的壓榨行為。

這場Reddit大停電的契機，或許與前些日子大火的AI語言模型密不可分。

幾個月前，微軟、OpenAI、谷歌等大公司帶來的語言模型讓所有人見識到了AI的實力與前景。AI語言模型的根基在於龐大的文本數據，這些模型通常需要在大規模的語料庫中進行訓練，Reddit這樣的優質UGC（用户生成內容）平台正是絕佳的訓練對象，事實上，OpenAI、谷歌等公司的大模型早已將這些平台的公開數據用於自家AI語言模型的訓練之中。

只是這類“白嫖”行為終究還是走不遠，4月18日，Reddit表示將開始向訪問其應用程序編程接口（API）的公司收費，此舉通常被視為對谷歌、OpenAI和微軟等公司的抗議，畢竟Reddit創始人兼CEO史蒂夫·霍夫曼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表示：“Reddit的數據語料庫非常有價值，我們不想把這些內容免費提供給一些巨頭公司。”

但調用了Reddit API的可不僅僅只有那些科技巨頭，更有長久以來依附於Reddit的第三方應用。

國內網民熟悉的微博就是個典型的例子，由於廣告繁多，功能冗餘，新浪微博的官方客户端體驗一直談不上有多理想。在過去幾年裏，市面上湧現了一大批第三方微博客户端，把“無廣告”“正常時間線”這些原本屬於所有用户的基礎權利交還給了普通用户。不過，礙於微博 API 政策收緊，這些第三方客户端紛紛關門倒閉，如今已經找不出幾個能正常使用的第三方微博。

Reddit目前正處於暴風雨來臨的前夕。過去他們對待第三方應用的態度還算積極，不同平台提供的不同體驗也能自發形成良性競爭環境，其中部分便捷好用的功能甚至可以反哺官方客户端，實現互利共贏的關係。

而在Reddit宣佈對調用API的第三方應用收費之後，“雙贏”恐怕只會演變為“雙輸”的局面。

5月31日，Reddit公佈了他們的收費標準：每 50萬次API響應需要支付12000美元。以Reddit最大的第三方客户端Apollo為例，如果嚴格執行此項收費標準，那麼他們首先需要向Reddit支付168 萬美元的“保釋金”，並在今後的每一年裏獻上超過2000萬美元的“過路費”。

Apollo在AppleStore裏有17萬份評論與4.7的高分，人氣可見一斑

這還不算完，除了索要高額費用之外，Reddit還禁止了第三方應用的廣告收入和色色內容，這一套組合拳下來，算是徹底堵死了個人開發者的盈利方式與用户們的使用體驗。

幾個月前在接受採訪時，Reddit CEO霍夫曼認為人工智能公司使用Reddit數據創造價值，卻不將任何價值返回給Reddit用户，這是不合理的。但從現狀來看，Reddit如今將大批第三方平台的用户與內容創作者拒之門外的做法，好像也沒多大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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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人無法理解，Reddit明明是在對第三方平台徵收費用，普通用户完全可以使用更為靠譜的官方客户端，為何大家會產生如此強烈的抵制情緒？

正所謂兔死狐悲，唇亡齒寒，Reddit今天敢從第三方平台身上榨出油水，明天保不齊就會開始收割廣大用户錢包裏的鈔票。

今年4月，推特調整了API定價策略，使得微軟開始考慮是否要放棄在推特上投放廣告。為此，馬斯克表示：“他們（微軟）非法使用推特數據進行訓練。訴訟的時間到了。”

Reddit和推特在對待API的態度上十分相似，從一般路人的視角來看，兩者都在想方設法地阻攔第三方平台。考慮到推特在這之前推出的付費會員進一步壓縮了免費用户的生態環境，在不遠的未來，Reddit跟進付費會員功能也不是不可能。

儘管Reddit還沒有走到這一步，但管理層的決策也讓眾多用户看清了當今互聯網平台的現實：免費的社交媒體已死，沒有為平台付費的用户只能算作是“產品”，真正的用户只能是願意掏錢購買會員的那批人。

既然如此，一介普通人又該如何對抗Reddit這般體量巨大的公司？

答案也很簡單，讓Reddit重新認識到“普通用户”在整個社區中的佔比。

6月1日，多位Reddit版主聯合寫下了一份公開信，點明瞭Reddit目前的問題，要求管理層重新考慮API收費事宜。這份公開信邏輯清晰，條理分明，迅速開始在整個平台傳播，成為這次抗議活動的指導性綱領。

次日，Reddit用户建立“Save3rdPartyApps”（拯救第三方應用）版塊，並首次呼籲大家在6月12日與13日兩天主動離開Reddit，以此向官方示威施壓。

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Reddit管理層自然也不可能繼續沉默下去。他們多次與用户進行溝通交流，承諾對此前定下的收費標準做出一定程度的讓步與妥協，包括增加免費API訪問次數、主動與第三方開發者合作等等。

但這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像是上文提到的Apollo這類訪問量較大的第三方應用仍然面臨着不小的開支，同時，大家最關心的色色內容的主動屏蔽（也可以理解為敏感內容的自主規制），Reddit管理人員也沒有給出很好的解決方案。

這次用户問答活動收穫了3萬條評論，以及0個點贊（其實是被踩太多了）

事已至此，多説無益。6月12日，就像無數用户承諾過的那樣，Reddit“停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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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互聯網近期最大的一次非暴力不合作運動，Reddit大停電粗略估計影響了超過2億人。

Reddit各個版塊的管理與運營皆交由用户，官方不會做出過多幹涉，因此從6月12日起，r/Music、r/funny、r/gaming等多個數千萬關注的超大版塊都被版主設置成了“私人版塊”，拒絕了所有試圖打開Reddit的用户。

NintendoSwitch版塊被設置為“只讀”模式，不能發帖不能回覆

此次大規模的停電顯然影響到了Reddit的正常運營。以遊戲玩家愛逛的r/gaming版塊為例，在6月12日活動開始的當天，萬眾矚目的《星空》（Starfield）放出了實機演示，結果大家還沒討論熱乎，版主就不由分説地關閉了這個3700萬關注的超大版塊。

“r/gaming在《星空》被確認只能以30幀運行於XBOX平台的那天關閉了”

理想很美好，現實倒是不盡如人意。在活動開始的當天，Reddit CEO霍夫曼在發放給全體員工的內部備忘錄中寫道：“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看到任何重大的收入影響。我們現在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持專注，適應挑戰，繼續前進。”

消息一出，這場原定48小時的活動立刻加碼，改為上不封頂的無限期停電。

從最初的48小時，變為如今的無限期停電，這場抗議活動雖沒有實質性的改變，但看不到希望的Reddit用户逐漸陷入迷茫，軍心也開始動搖。

實際上，大部分用户也沒有多麼崇高的理想，“打倒資本家”固然是個響亮的口號，可如果代價是一輩子都不用Reddit，那好像還是有些不太現實，更何況，在這個用户基數龐大的社區裏，真的有不少人只是想聊聊天，吹吹水，他們與此次利益衝突可以説是毫無關係。

從結果來看，當時間來到6月14日，大部分此前參與了大停電的Reddit版塊都陸續恢復了正常，只剩下少數幾個版塊還在負隅頑抗，而這些版塊的用户也紛紛表示：“趕緊開放了吧，還要關到什麼時候。”

截止至6月16日，用户們當然沒有等來Reddit管理層的讓步。大部分用户也還是會繼續使用Reddit，因為他們沒有其他選擇。就像許多人對推特、對微博不滿卻還是邊罵邊用一樣，這類用户主導的社交平台，實在是難以找到合適的替代品。

當然，在剩下的少數幾個版塊完全開放之前，這次大停電活動也談不上徹頭徹尾的失敗。考慮到Reddit被曝出將在今年下半年宣佈上市，或許他們還是會認真考慮考慮如何照顧好對平台而言至關重要的用户。

只不過，API收費政策的改變只是Reddit盈利模式單一化的縮影。在過去的幾年裏，Reddit的收入大頭始終是廣告，要想讓投資人吃下定心丸，恐怕光是依託於第三方平台的“授權費”可遠遠不夠， Reddit今後是會變得更“好”還是更“壞”，目前誰也不知道。

不管怎麼説，對於普通用户來説，在這之後大家又多了一件可以拿出來吹噓的談資：

“我跟着上億名網友參與了一場抵制資本家活動！”

“是嗎？你幹什麼了？”

“呃，我好像什麼都沒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