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婚禮，掏空打工人的假期_風聞

掏得心甘情願嗎？

文｜陳梅希

編｜園長

2023年端午假期，圈圈成為傳説中“請3天假連休8天”的攻略實踐者。她請了3天年假，連上之前的雙休日和馬上到來的3天端午假期，湊出了8天長假。

聽起來是個很瀟灑的故事，如果不是要參加婚禮的話。

事實上，參加婚禮才是圈圈請假的原因，她的好朋友定在端午節前的週日辦婚禮，因為要前往另一座城市，算上往返路程，圈圈不得不選擇休假。“反正都要請假，乾脆就請3天，還能在那裏玩一圈。”

90後和95後，如今已大多步入職場，成為假期有限的打工人；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同齡好友開始進入婚姻，婚禮請柬扎堆出現。打工人匱乏的假期，撞上好友們一生大概率只有一次的婚禮，製造出不少甜蜜的煩惱。

甜蜜的煩惱

圈圈每年的年假只有5天，換算過來，她為參加這場婚禮花掉了60%的假期餘額**——對打工人來説，那是和銀行卡餘額一樣珍貴的東西。**

除開這次請的假，之前還休過半天，上半年尚未過去，圈圈只剩下1.5天年假，她打算死死守住，留到秋天，找一個週末去北京周邊短途旅行。

幾個月前，圈圈接到婚禮邀請時就已經做好休假的打算。好友的婚禮定在6月18日，一個在互聯網行業很熱門的日子，但在婚慶行業只是一個普通的週日。

四川當地的婚禮風俗中，婚宴在晚上舉行，而從成都飛回北京，單程需要3個多小時。圈圈對照着日曆飛速計算日程，發現週一的年假非請不可，而兩天後就是端午假期，不如接續起來，順便完成一場旅行。

圖源受訪者

圈圈在公司做行政工作，需要審批公司同事的假期。去年冬天，她發現有同事為了去外地參加婚禮休了三天年假，批完假後，她不忘拿對方打趣：“我好像説，你又花錢又花時間，簡直是大怨種。”

今年，風水輪流轉，請三天年假參加婚禮的變成了圈圈本人。

“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心疼的，”圈圈回憶發起休假時的心情，“但是邀請我的是特別好的朋友，當時我就直接答應她了，完全沒有猶豫。”端午假期前一天晚上，大家都在趕往自己的目的地，而圈圈已經累得躺在了牀上——參加完婚禮後，她三天跑了四川三座城市，並在樂山吃了9頓飯。

程文野也有類似經歷。但他不是主動湊假期，休假參加婚禮，是因為好友的婚禮日期定在工作日。

程文野工作生活在北京，婚禮舉辦地在1000多公里外的湖北某地，婚禮定在週三，算上往返路程，他最終也休了三天年假。為了省錢，他選擇坐夕發朝至的卧鋪火車，前一天晚上從北京出發，第二天上午抵達湖北。

圖源受訪者

“其實她剛邀請我的時候，我也沒仔細想這個事兒，答應得可爽快，就説‘好沒問題’。等要請假的時候，才發現確實參加這個婚禮成本挺大的，又要付出時間成本，又要花錢，路費和份子錢。”程文野説，自己雖然也覺得假期被婚禮掏空，但同時也享受參加婚禮帶來的樂趣，尤其是能見證好朋友獲得真正的幸福。

**當天晚上，程文野過於激動，猛喝桌上的五糧液，喝到爛醉如泥不省人事。**倒是也知道不該在自己房間吐，他在隔壁伴娘房間大吐一通，那個房間整晚都飄着五糧液的味道，伴娘只好換了間房住。他和五糧液相愛相殺的故事，從此成為一段朋友間的笑料。

程文野平素是很內向的人，回憶起醉酒導致的窘迫場面，他的嗓門都比往常高了不少，又好笑又好氣地説：“真是太丟人了。”

這些窘迫但珍貴的記憶，讓掏空假期的婚禮，同時擁有甜蜜的記憶。

程文野説，他還有一個同事，每年要因為參加婚禮請數不清的假。“一開始是年假，後來年假休完估計要休事假，事假還要扣錢。我們最多是婚禮掏空假期，他那算是婚禮透支假期。”

參加婚禮，兼職旅遊特種兵

回到那個請假參加婚禮的早晨。

程文野坐完一夜火車，在第二天早晨抵達湖北。他算孃家人，按照當地習俗，晚上要一起去新郎家吃飯。但距離晚上，還有好幾個小時需要消磨，他鑽進一家當地評價最好的洗浴中心。

全國通用的浴衣，圖源受訪者

火車上條件有限，程文野先去洗浴中心洗澡，換上短袖浴服。他猜老闆一定是東北人，因為除了開在湖北，這家洗浴中心在項目和服務上跟北方的同行沒有任何區別，可以洗澡、搓澡、躺平、吃飯、嘮嗑。價格倒是便宜不少，一天的浴資不到50塊錢，而這已經是他打開大眾點評，搜索到的當地評分最高的洗浴中心了。

我問他南方師傅的搓澡和北方師傅有什麼不同，程文野卻説他壓根就沒體驗，因為搓澡要另外加錢。“本來就是為了省錢才來洗浴中心打發時間的，花錢搓澡不是本末倒置了麼。”

在那個本該上班的日子，程文野休了年假，帶着他的SWITCH遊戲機，**在一座第一次到訪的小城，鑽進一家不記得名字的洗浴中心，躺在大廳裏打了一天《塞爾達傳説》。**那是去年，《王國之淚》還沒發售，他打的是《曠野之息》。

倘若不是去異地參加婚禮，這樣的畫面大概很難出現在程文野的生活裏，它太奢侈了。沒有目的，沒有意義，沒有工作，只是一個在閒適中打發走的日子。程文野覺得，這樣的體驗也不錯，因為一些情誼上的羈絆去到一座完全陌生的人生，只是短暫停留，沒有計劃地探索它。

但同樣的故事，圈圈則能演繹出一個旅遊特種兵版本。

參加完婚禮後，她開啓了四川暴走計劃，連續三天，分別前往廣漢市、樂山市和綿陽市旅遊。

圖源受訪者

或許旅遊特種兵的故事應該從618當天講起，婚禮儀式從下午5點開始，圈圈當天早上7點多起牀後，先去成都大熊貓基地打卡，隨後才趕去婚禮場地，參加儀式和晚宴。

描述這幾天的行程時，圈圈最常説的一個詞是“來都來了”。一個調侃時常用的梗，如今變成了她的行動方針。

來都來了，飛機票好幾千，怎麼能不多休幾天假把四川好好玩一圈呢？

來都來了，四川那麼多好玩的城市都能高鐵直達，3天跑3座城市根本不在話下。

來都來了，三星堆博物館維護前最後一天開放，下次開放要等到7月下旬，怎麼能錯過這個機會呢？

來都來了，樂山如今最紅的明星王鶴棣他爸爸的炸串，怎麼能不嘗一下呢？這項打卡最終沒有完成，成為圈圈幾天來少有的失手時刻，原因是樂山好吃的實在太多。“我在那裏吃豆腐腦，本來是打算吃完豆腐腦去吃炸串，後來放棄了。”

圈圈説，那個豆腐腦特別好吃，但她怎麼都吃不下，於是坐在豆腐腦小店裏回憶當天吃過的飯。

特別好吃但吃不下的豆腐腦，圖源受訪者

“我吃了整整9頓，不對，算早飯的話，是10頓。我就覺得，今天得到此為止了。”

婚禮也有優先級

在中國，辦婚禮講究“日子”。

一方面，“日子”指時節，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熱，春秋為佳。春秋兩個季節中，擁有長假的5月和10月則是首選。

另一方面，選定時節後，“日子”還指特定日期，得是老黃曆裏標註着“宜嫁娶”的那一頁。年輕人已很少琢磨擇吉的門道，但婚禮往往由兩家人共同參與，在父母的再三叮囑下，日曆裏標着“大吉”的那一天，就成為舉辦婚禮的不二之選。

**層層篩選後，每年都會誕生幾個婚禮扎堆度最高的“天選之日”。**它們往往是勞動節或國慶節假期中的某一天，兼具氣候適宜、日子吉利、親友放假等優點。在這一天，婚慶和參加婚禮的客人都忙着趕場。

2023年的“天選之日”，在國慶節有好幾個。

司儀、化妝、攝影、攝像，並稱婚慶節的四大金剛，小紅書上，金剛會分享自己參與的婚禮，尋找潛在客户。在評論區，10月2日是最常被提及的日子，準新人們寫的“10.2禮貌問價”，大多都會得到“已無”的回覆。

一位婚禮化妝師透露，像這樣的“天選之日”，好一點的四大金剛提前一年就會被預定，等開年才找時間上已經很緊張，而如果現在還沒找，“到時候能搶到就不錯了”。

婚禮扎堆“天選之日”，收到邀請函的打工人則需要根據親疏遠近“拆解”自己的假期。即便結果都是被掏空，掏空假期的機會，也要留給最親密的朋友。

對打工人來説，從工資裏掏出份子錢遠沒有那麼痛苦，因為工資每個月都會發放一次，但年假是每年的“不可再生資源”，需要留給最重要的事件。

面對接踵而至的婚禮邀請，白羽總結出一套親密程度鑑定法則：“普通朋友就轉份子錢；關係好一點的朋友會包一個大紅包，如果同城的話可能參加一下婚禮；願意犧牲假期去外地參加婚禮的，那得是閨蜜兄弟級別；如果願意工作日請年假去外地參加婚禮的，不用問了，絕對是死黨。”

迄今為止，白羽只為參加婚禮請過一次年假，也在某個小長假前。新郎新娘為安排好白羽和其他朋友的行程，特地做了一份吃喝玩樂PPT，把每頓飯、每項活動都提前準備好，讓請年假參加婚禮的客人在當地度過了一個充實的假期。

程文野則開始踐行“親疏有別”的原則。

剛畢業時，所有朋友給他發婚禮邀請，他都會轉一份份子錢，後來他逐漸意識到這種流於表面的往來沒有必要。“很多人都是羣發的，你可能都沒見過幾面，也沒怎麼説過話，這種我後面就送上祝福，然後找個理由不去婚禮了，也不給份子錢。”

但如果是親密的朋友，不管是份子錢，還是年假，程文野都願意付出。有一次，他給好朋友當伴郎，對方又給伴手禮，又給紅包，他心裏想的是：“還好我包的是2000塊錢的大紅包，不然他都還光了。”

（本文中，圈圈、程文野、白羽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