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萬播放量，救不了東北偶像_風聞

本文原創於微信公眾號：差評

作者：差評君

在互聯網這一畝三分地上，一場名為“東北地下偶像”的風暴匆匆過境。

2023年5月，長春地下女子偶像團隊BLOSSOM（以下簡稱花團）進行了一場公演。

演出後半場，一首名為《在東北的小偶像》音樂響起，舞台上的花團成員們緊跟激烈的鼓點跳起舞來：

台下的粉絲們高聲喊出了充滿東北風情的call詞：

現場氣氛瞬間爆炸，一場演出下來，夢迴劉老根大舞台。

這條飯拍視頻迅速走紅，B站播放量衝到了400多萬，而花團官方所有B站視頻播放量的總和，還不到兩百萬。

這場演出之所以能出圈，是因為它的藝術風格和人們想象中的偶像演出着實不同，源自日本的宅男文化，在融合了粗糲幽默的東北文化之後，呈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風采。

看完視頻，我對這種文化的碰撞產生了強烈好奇，還有一系列奇思妙想：

東北大哥們是怎麼應援打Call的？會和榜一大哥一樣嗎？

偶像文化，又是什麼時候在東北紮根的？在東北的生存現狀如何？

於是我們直奔東北，親身體驗了花團最新演出的現場，並且和一些偶像粉聊了聊。

花團參與的地下偶像拼盤演出，叫做東北拓荒計劃。演出現場，也擺了她們的易拉寶。

所謂地下偶像拼盤，其實就是一些沒太多資源推廣，團隊規模也較小的偶像團體組織起來的演出。

但當天還是很熱鬧的，不到兩點半，觀眾們就開始躁動起來了。

整場演出的流程，其實就是偶像演出那一套。接觸過AKB48這類偶像團隊或者一些偶像相關作品的人，應該並不陌生。

但現場最讓人有種反差感的，是偶像和粉絲裏，有不少東北老妹和彪形大漢。雙方的東北腔，讓互動帶着一股本地風情。

花團的出場時間被安排在了演出中段，她們準備了 5 段歌舞。作為剛走紅的偶像團，花團的登台讓演出氣氛達到了高潮。

台下的觀眾們，開始像潮水一樣不自覺地向前靠攏。在音樂前奏伴隨舞台燈光亮起而出現的剎那，粉絲們捧着特製的應援牌，揮舞着不同應援色的應援棒，為台上的花團高聲打CALL。

從另一位粉絲拍攝的二樓看台視角向下望去，目光所及，密密麻麻全是腦袋，所有觀眾都沉浸在這一刻的興奮裏。

花團的表演持續了大概半小時，這也是整場演出人氣的巔峯，當花團退場後，觀眾也開始陸陸續續離場，演出也變得冷清了下來。

舞台上，偶像們一呼百應，但走下舞台，偶像們面對的才是最真實的世界。

演出後的特典會上，觀眾們可以和偶像握手、合影。名氣大的偶像面前人來人往，名氣小的偶像面前人數三三兩兩。

哪怕是在花團內部，人氣也有很大的差異。幾位成員粉絲羣人數之間的差異，甚至能差3倍以上。人氣這種東西強求不來，它的組成部分是顏值身材、業務水平、背後資源，以及億點點運氣。

特典會上年糕與粉絲合影↓

可能有人覺得，因《在東北的小偶像》而揚名的花團，只要堅持走日系偶像和東北元素的融合路線，就能比其他偶像更有特色，更好出名。

但事情可能並沒有這麼簡單。

在瀋陽小北街三兄弟燒烤店裏，老粉絲們向我們表達了他們的看法。他們入坑的時間不一，有些人八九年前就在追偶像了，現在年紀到了，襯衫和短袖開始掩蓋不住發福的肚子。

應受訪者要求，圖片進行了部分馬賽克模糊處理↓

在他們眼裏，東北在過去，甚至在將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做好迎接偶像行業的準備。

東北人口流失持續了幾十年，年輕一代都在向外走，而偶像經濟最需要的就是年輕人。即便是瀋陽，最多也只能做到人口流入和流出平衡。

在整個東北，也有不少人的消費觀念和偶像經濟起衝突，年紀越大的人消費越理智，而偶像經濟卻依靠衝動消費。“説白了我可能一年掙十萬，把八萬都丟進去用來滿足所謂的精神享受，這在很多人看來是不可理喻的”。

這是他們用青春為代價，才悟出來的道理。在5年前，他們曾共同粉過一個叫做SHY48的瀋陽偶像團體，團隊成員有不少都是東北人，這個團體也是《在東北的小偶像》的原唱。

然而這個團堅持了兩年出頭，就捱了現實的毒打，在唱完《在東北的小偶像》幾個月後，團隊就不明不白地解散了。

SHY48的解散不是她們實力不夠。要知道SHY48屬SNH48 Group，是國內SNH48、BEJ48、GNZ48的姐妹團，由絲芭傳媒按照日本AKB48這種 48 系偶像的特點一手打造。

48 G在國內女團圈屬於最成功的一檔，甚至還捧出了鞠婧禕這號人物。

而SHY48，就是48 G女團在瀋陽的姐妹團。

在外界信息裏，SHY48給人們的印象是，她們資源雄厚，擁有各類原創歌舞，甚至登上了遼寧春晚。這些東西地偶們可能解散了也接觸不到。

她們也不用為演出發愁。在瀋陽，她們有專屬的劇院星夢劇場，位於豫瓏城（現盛京龍城）內部，緊挨着瀋陽CBD之一的中街。

從外邊看去，整個盛京龍城的裝潢呈仿古式，紅漆長柱有種古代宮殿的威嚴，人們站在台階下，不由得仰望緊閉的門扉。而商場內部，卻是現代化的富麗堂皇，在一樓向上望去，吊燈的燈光與瓷磚的反射，照亮了裏面的每一寸角落。

粉絲阿飛在SHY48解散後，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裏了。在他回憶裏，每當有演出的時候，整條街都擠滿了粉絲，演出前後，粉絲們交流吵鬧聲能從清晨持續到深夜。

但隨着偶像團隊的解散，星夢劇場被拆解成了一片髒亂的廢墟，至今也沒人裝修入駐。放眼望去，只剩下殘存的壁紙和燈具還能看出往日痕跡。對粉絲以外的人而言，這塊土地最多也只能讓他們想起SHY48成員李熙凝，在綜藝中唱的那句“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髮”。

SHY48解散後，粉絲們也不再光臨此地，整條街冷清了下來。據阿飛所説，沒有了粉絲們吵鬧之後，“周圍居民高興的不得了”。

阿飛作為追隨了SHY48一路的老粉絲，面對花團的一夜爆紅，他表現得很冷靜，在這片廢墟里跟我們講起了他的追星往事。

我們與阿飛（左二）在星夢劇場廢墟門口↓

現在從事司法行業的阿飛，在學生時代對SHY48有着一種莫名的痴狂。為了看一場演出，他早上五點多就得起牀，收拾一個小時後出門直奔高鐵站，一路坐到瀋陽去。

下高鐵之後，他還要找個理髮店吹個頭發做做造型，以便在和偶像在握手環節不失形象。為了省時間儘快趕到現場，那阿飛會打個小摩的，能比打車早到個十幾分鍾。

等演出結束後，差不多就晚上9點多了。這個時候阿飛他們還有個“送車”環節，粉絲們要等演出完畢的偶像們從劇場出來，目送她們登上回生活中心的大巴。最後直到大巴開走，這一天的任務才徹底結束。

可參照2020年GNZ48送車現場，粉絲送偶像們登車離開↓

這時差不多到了深夜11點，幾個熟點的粉絲們湊一堆，在附近找地吃完飯後跑酒店開個標間，七八人一間房湊合對付一晚上，第二天各回各家。

如果是一個單純看演出的粉絲，那其實花不了多少錢。入場的門票，最高也就168。真正花錢的大頭，是那些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碎片消費。

阿飛在粉SHY48前就是深度偶像粉，“從15年深度飯這個東西，到17年結束，兩年半的時間裏我都花出去將近20個。”他對那時的記憶很模糊：“我都不知道當年我的錢是怎麼來的。”

像是一包生寫真價格是60元一套，但不一定能抽到自己推的偶像。所以在粉絲市場裏，人氣成員的周邊溢價十分嚴重，一套生寫，能炒到150到180元，一張拍立得照片，最貴甚至能上千。

SHY48成員王詩蒙的拍立得閒魚現價，圖源見水印↓

除了這些看得見的花銷，還有很多一次性的，看不見的花銷。

SHY48的成員，會在口袋48app上進行直播。人氣成員的生日或者紀念場直播，一晚上收到十幾二十個皇冠很正常，運氣好了，一晚上的禮物就能拿到十幾萬。

有人在直播間裏揮金如土，也有人喜歡在現實裏一擲千金，不少人都刷爆了信用卡。

SHY48和她們的姐妹團每年參與總選的時候，是她們最能撈金的時候。所謂總選，就是絲芭旗下所有隊伍進行年度總選舉，最終以票數決定偶像們的人氣名次。粉絲可以為自己喜歡的偶像投票，除了2019-2021期間票價3.5元外，其餘幾次總選，一張票為35元人民幣。

去年的總選僅冠軍沈夢瑤一人，就拿到了43.7萬票↓

很多時候粉絲們根本意識不到自己上頭了。阿飛認識的一位兄弟，人稱“二姐夫”，當時為了給偶像投票，花了三萬五，而他當時的工資只有四千。也有不少人，連吃兩個月泡麪，只為了給偶像投票。

另一位粉絲瀟湘，他和朋友們曾受趙本山小品《紅高粱模特隊》啓發，以其中台詞“大棉襖，二棉褲，裏面是羊皮外邊裹着布”為藍本，創作了《在東北的小偶像》的CALL詞。

在追偶像的幾年裏，瀟湘花了六位數。最扎眼的一次，他包下了劇場所有觀眾的熒光棒，只要求在他喜歡的偶像演出的時候，所有人把熒光棒掰亮，一起為那個偶像應援。

現在回頭再看為偶像而瘋狂的歲月，可能談不上後悔，但阿飛他們用一個東北髒詞概括了當時的行為——“戇卵”。

從外界視角來看，粉絲們都願意為偶像買單，SHY48似乎價值巨大。

但實際情況其實不太一樣，不然團隊也不會解散了。

整個東北的偶像市場，其實更像是一小部分人的狂歡。新粉絲數量不足，就像是人的造血功能出了問題，結局就是一個“死”字。

隨着熱度的消失，除了一些特別演出之外，星夢劇場的觀眾基本上都是固定的一批老粉絲。不但偶像們記住了這些老觀眾，黃牛們也記住了這些老主顧。一旦有了位置適合的票，黃牛就會以折扣價出給他們，防止砸在手裏。

瀋陽星夢劇場內部↓

沒有新粉絲的加入，SHY48的運營開始顯露頹勢。

在發售周邊的時候，SHY48這邊的工作人員開始捆綁銷售。買固定數量的新周邊，可以附贈一些其他周邊，以此來達到拉動粉絲消費和清庫存的目的。

與此同時，偶像們也感覺一籌莫展。沒有新粉，那就意味着團隊裏低人氣的成員，幾乎沒有翻身的可能。

SHY48的關思雨讓記憶頗深。粉絲送車的時候，會站在兩邊往偶像手裏塞點小禮物，這種事情staff一般不會管。當時有一個粉絲，在送車時手裏拿了一個六寸的老式熒光棒，價格不到一塊錢，但可以亮很久。

在關思雨經過的時候，粉絲把那個熒光棒塞到了關思雨手裏，之後她手裏一直拿着那個熒光棒，玩的很開心。

後來，瀟湘他們看到禮物登記簿才知道，這個一塊錢的熒光棒，是關思雨出道以來收到的第一件禮物。

站在2023，去思考過去發生的事情，阿飛、瀟湘他們都覺得SHY48的解散其實是有跡可循的。

除了東北人口流失以及消費觀念問題外，SHY48每年總選要和北上廣的幾支隊伍對抗，面對一線城市的粉絲，東北粉絲的購買力遠遠不夠。東北偶像能在總選殺出重圍的，屈指可數。

韓家樂在第四屆總選排37，是SHY48總選進圈第一人↓

粉絲間也有野史流傳，復星地產老總找到了昔日校友，也就是絲芭總裁王子傑，雙方合作創建SHY48。一方開拓東北市場，另一方想依靠粉絲經濟拉動當時豫瓏城項目周邊，力求雙贏。

最後SHY48的成績還不錯，只是豫瓏城實在是發展不起來。雖然粉絲們會在演出現場排長隊，但是粉絲散場後，整條街馬上就會冷清。隔了一條馬路的中街，卻是每天客流量爆炸，兩邊井水不犯河水，沒人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對於資本來説，不能變現的投資等於慢性自殺。復星最終選擇撤資，因此SHY48宣佈瞭解散。

但不管怎麼説，SHY48的解散十分突然，當時阿飛都沒反應過來。

“從有人聽到消息，到最後解散，不到三禮拜。”

SHY48解散五年後的現在，聽説了《在東北的小偶像》CALL詞走紅的和朋友們，感嘆SHY48生不逢時。

現在大家對偶像文化變得更加包容，對東北的認知也在轉變，短視頻也給添了一把火。只是這團名為“東北偶像”的火，還能燃燒多久，沒人能一口咬定。

當年的偶像們有了新的生活，韓家樂在繼續當偶像，並且拿到了2022年度青春盛典第15名；李熙凝在“淡黃的長裙”出名後，成為了時尚雜誌模特；還有更多的成員，選擇以普通人的方式活着，網上已經搜索不到她們的現狀。

那批台下的觀眾們也不再年輕，不少人已經成家立業，各奔東西，再難聚首。但是提起過去推的孩子們，關於她們的記憶，永遠停留在了最美的一刻。

她們依舊站在舞台上，不沾人間煙火，青春靚麗，裙角飛揚；她們為了夢想而努力的唱歌跳舞，展示最好的自己；她們就站在最耀眼的燈光下，眼角彎彎地注視着你，笑靨如花。

圖片、資料來源：

SNH48官網、微博、官方視頻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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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圖源見水印

感謝SHY48的粉絲們接受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