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1936] 第14章：109師全軍覆沒，張學良幻想破碎_風聞

1933年3月，東北第4省熱河被日軍佔領，全國輿論沸騰南京政府壓力巨大，張學良作為第一責任人和“背鍋俠”引咎辭職，從上海碼頭登船去歐洲考察。臨行前把東北軍編成4個軍1個師，分別是于學忠統領的51軍共14萬人，何柱國統領的57軍3萬人，王以哲統領67軍3萬人，萬福麟統領的53軍3萬人，以及劉多荃統領的105師3萬人，105師是張學良的衞隊師，裝備最為精良，也是3年後西安事變的主力。以上便是東北淪陷後張學良的全部家當，總人數26萬。

1934年張學良回國做了“鄂豫皖剿總”副司令，大部分東北軍調往湖北、河南、安徽一帶“剿匪”。由於紅25軍只有3000多人，所以東北軍一年來比較清閒。1935年紅軍長征離開河南去了陝西，蔣介石就在西安成立“西北剿總”讓張學良做副司令，東北軍也就跟過去圍堵。其中57軍先坐火車到陝西華陰，收到的命令是去陝北榆林，剛準備動身，聽説紅軍過西蘭公路要去陝北，57軍奉命趕往平涼；好不容易抵達平涼，紅軍已經在陝北會師，57軍又奉命去了慶陽，最終在慶陽一帶落腳整休，倒黴的109師就來自第57軍。

此時的57軍軍長已經換了人。原來在東北軍開拔陝北之前，蔣介石看書發現左宗棠平定回亂時用了騎兵，他就跟張學良説成立一支騎兵軍吧，東北軍出7個騎兵師，中央軍出3個騎兵旅，陝北多山，對付出行靠走的紅軍有奇效。在物色軍長人選時，從日本陸軍軍官學校騎兵科畢業的何柱國因為專業對口被選中了，57軍軍長位置因此空出來了。57軍下轄5個師，分別是111師、109師、108師、120師和106師，111師師長董英斌喜提軍長空缺。大家都是師長，憑什麼他做軍長呢？有些人就不服氣，尤其是張學良的嫡系師長，比如109師師長牛元峯。

（保定陸軍軍官學校舊址）

牛元峯畢業於河北保定陸軍軍官學校，專業是輜重，也就是軍隊糧草槍炮等重要物資的安排調動和運輸。他畢業後到東北講武堂上班，擔任輜重科教官，同時在東北軍中專管輜重並隨軍出征好幾次，跟張學良關係親近。東三省淪陷後，講武堂的教師編工作丟了，牛元峯憑藉學歷和資歷，一路升遷就做了師長，但他畢竟是個教輜重的教官，帶兵打仗的經驗幾乎為零。

介於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被紅軍搞掉了一個師，兩個步兵團和兩個騎兵團，以及圍了3個團在甘泉城，張學良已經學會了低調做人，在前往南京參加“五全大會”之前，他特地乘飛機到慶陽57軍總部，當面囑咐董英斌：沒有我的命令，你原地整訓哪也不許去，作戰事宜等我開完會回來再説。同樣的命令他也傳達給了陝北其它各軍，但是偏偏沒有傳達給“西北剿總”的參謀部。“剿總”的參謀長晏道剛是蔣介石的人，他跟張學良關係一般，當然不像張學良那樣心疼軍隊。

時間到了11月份，被紅軍圍困的67軍越來越痛苦。甘泉城裏的1000多人沒吃沒喝飢腸轆轆，困在延安的幾千人沒有棉衣瑟瑟發抖。基層官兵天天發電向軍部求助，求派兵解甘泉城之圍，然後把柴米油鹽送到延安，軍部只能把皮球踢給“剿總”。晏道剛整天收到這樣的消息，就開會商討對策，最後拍板決定派57軍一路向東解甘泉之圍。紅軍把小小的甘泉城圍得水泄不通，就是想圍點打援，他們當然知道57軍部署在慶陽，過來解圍是遲早的事，在哪裏收拾這支軍隊早都想好了。

董英斌那邊接到了總部發來的作戰命令，白紙黑字印章時間寫得明明白白，就把張副司令的囑咐給忘了。立即召集各師長、參謀長和團長共大幾十號人開會，商討解甘泉之圍的行軍路線。會議的內容其實也簡單，軍隊要從慶陽去甘泉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從北邊走，一條從南邊走。北邊的路程短，但是要穿過紅軍控制區不太安全；南邊的路遠了100公里，但是相對安全，之前67軍117師已經走過一次，而且平安抵達富縣軍部。

經過一番討論後眾人紛紛贊成走南路，本以為事情就這麼定了，沒想到牛元峯站起來一揮胳膊説：就走北路，我們晚走早歇，有什麼好怕的，都那麼膽小還打什麼仗？我一個師都不怕，何況我們共有5個師。牛元峯慷慨激昂的建議還帶扣帽子的手法，立刻就讓現場一片安靜。牛元峯從來沒打過仗，為何此刻這樣勇敢呢？他當然有他的想法。

牛元峯的專業是輜重，南路多出100公里，各種物資的調動就比較困難，想想就覺得煩躁，走北路近那麼多心裏自然舒服。而且他自告奮勇第1個向直羅鎮開進，是他斷定直羅鎮距離慶陽太近紅軍不會設伏，越往後越危險，而自己佔了直羅鎮後109師就直接駐紮下來，後面的路由其他師去開闢。越往後紅軍出現的概率越大，在場的幾位師長心裏都有數，然而幾天後發生的事情證明，牛元峯大錯特錯。

（張學良檢閲東北軍）

對於這個不合理的提議，作為軍長的董英斌本該反駁甚至反對，然而濃眉大眼的董英斌卻沉默了，最後竟然同意了牛元峯的建議，決定全軍5個師全部走北路，一起走上這條危險的路，所以説話語權有時候掌握在嗓門大的人手裏，而非多數人手裏。軍長董英斌是咋回事呢？原來在張學良出洋期間，蔣介石三番五次拉攏東北軍去“剿匪”，最後拉攏失敗才召回張學良繼續帶兵。儘管拉攏失敗，但是個別將領跟中央軍眉來眼去關係曖昧，董英斌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他的把柄。

眼前的牛元峯跟張學良關係親密，董英斌是一點也不敢得罪老牛，唯恐他在張副司令面前説點什麼，導致自己軍長位置不保。但是他這樣遷就縱容的結果，是幾天後牛元峯的慘敗，張學良還是因此撤了他的職，所以關鍵時刻還得遵循正確的意見，目的性太強反而事與願違。另外董英斌還派自己111師的638團去支援牛元峯，既是給牛元峯的“封口費”，也是給自己的“定心丸”。

1935年10月20號凌晨5點，109師全體官兵吃過早飯整裝出發，全師6300多人浩浩蕩蕩朝着直羅鎮就去了。直羅鎮這地方三面是山，中間一條不是很寬的河谷，鎮子就坐落在河谷裏，大概100來户人家。對於這種適合打口袋戰的城鎮，行軍隊伍當然不會排成一條長龍直接鑽進去，真實戰場上沒有哪個指揮官像電視劇的反派那樣呆頭呆腦。

109師下轄3個團，牛元峯命626團在南邊山上搜索前進，627團在北邊山上搜索前進，剩下的625團保護師部在中間河谷裏緩慢推進。不管讓誰帶隊，這樣的行軍方式都沒毛病，即使兩側山上有紅軍埋伏，也能提前發現，不至於被包了餃子或包子。當部隊接近直羅鎮郊區時，南北山上兩個團確實發現了紅軍，雙方開始交火。東北軍人多武器也好，紅軍且戰且退。時間到了中午，109師就把直羅鎮完全拿下了，自身傷亡很小。

搞定了直羅鎮後，626團駐守在北山山頭，627團駐守在南山山頭，師部和625團則進駐直羅鎮內。當天鎮子裏冷冷清清人去房空，牆上寫滿了標語，比如“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你們的敵人是日本鬼子”，“我們幫你打回老家”等等。不管這些標語是用白石灰水寫的，還是用漿糊貼的，似乎都還沒有乾透。偵查人員在城裏逮住了幾個人，帶回來一問原來是上個月被紅軍俘虜的東北軍士兵，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為什麼他們此時此刻出現在直羅鎮也沒人深究，戰事進展的太順利全軍上下喜氣洋洋，沒人在乎那些陰謀論的想法。

（直羅鎮地理位置）

師長牛元峯當然是最開心的那個人，到目前為止，此次行動用心想事成來形容也不為過，付出幾乎可以忽略的傷亡代價達成既定的目標，這就像科目三滿分一次通過那麼讓人如釋重負。前路雖然危險，但那是其他師長的危險，自己只管駐守在直羅鎮等他們蹚開前方的血路即可。當天下午大廚帶着一幫士兵在鎮子裏掃蕩一番，搞到了一些雞鴨豬和葱薑蒜，於是鎮子裏炊煙裊裊香氣飄飄，軍官們飽餐一頓後倒頭就睡。

被勝利衝昏頭腦的牛元峯接下去連着犯了3個錯，其中一個本可以避免他本人喪命。原來軍事會議上的原計劃是，牛元峯一旦拿下直羅鎮後，要即刻返回軍部彙報戰況，並商量下一步行動。然而牛元峯沒有這麼做，反而忙着讓秘書寫捷報發往慶陽軍部和西安總部，唯恐外人不知道他取得的巨大成就，他要是守規矩帶着衞隊連返回軍部，人起碼還在。

另外前文提到，為了堵住牛元峯的嘴，董應斌從111師撥了一個團支援牛元峯攻打直羅鎮，結果這個團磨磨唧唧行軍速度很慢，等109師完全佔了直羅鎮後該團才趕到鎮上蹭飯。牛元峯得知後氣不打一處來，劈頭蓋臉把團長於一凡訓了一頓，然後打發他帶隊回去了，可以用的兵因此少了一個團，在第二天的決戰中人手不足，這是他犯的第2個錯誤。

作為輜重運輸專家，牛元峯認為目前天寒地凍給養無法就地解決，而且要提前騰地方以便其他師通過，所以下令讓後方的輜重隊伍連夜趕往直羅鎮，有強迫症的人就喜歡所有的東西盡在眼底整整齊齊的感覺。此時師部有人提議説，直羅鎮這地方三面環山，所有人員物資擠在一起怕被紅軍又玩了“誘敵深入圍而殲之”的戰術，要警惕重蹈110師在嶗山的覆轍。牛元峯對這個合理建議置若罔聞，這是他犯下的第3個錯。有權力的人往往聽不進他人的意見，不是他們自以為是，而是人類本就聽不進別人的意見，只是一旦有了權力就不裝了而已。

如果再給牛元峯補一條錯誤的話，那就是他沒有下令全軍就地構築防禦工事，而是一邊休息吃東西補充體力，一邊享受勝利的愉悦，假如直羅鎮像西安城那麼繁華，他們今晚或許是要去聽戲、逛窯子和賭錢的。這就是作戰經驗匱乏的典型表現，如果這樣的失敗牛元峯能經歷個三回五回，以後一定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可惜他所在的行業比較特殊，一次錯誤就意味着遊戲結束，因為閻王爺可不給第二次機會。

（直羅鎮衞星圖）

陝北是紅軍的天下，他們對這一帶的情況瞭如指掌。就在董英斌的軍事會議結束沒多久，紅軍派出探子根據109師的動向就大概猜到了會議精神，57軍終究要一路向東去解甘泉之圍，這一天終於來了。牛元峯那邊還沒動身，紅軍指戰員就已經疏散了直羅鎮的百姓，並仔細查看地形準備戰鬥和部署。當天彭德懷在徐海東的陪同下把直羅鎮的角角落落走了個遍，邊遊覽邊商量明天要怎麼圍、怎麼衝。

之所以説直羅鎮這地方三面環山，是因為鎮子東邊還有一座小山包，山頂上不知道何年何月修了個防土匪的寨子，一圈石頭牆圍着裏面的幾個大窯洞。彭德懷登上這個寨子後，對身旁的徐海東説，這地方可能會被敵人佔了據守。徐海東聽完立刻傳令下去當天就拆掉這個寨子，接到命令的戰士們不知道要拆到什麼程度，七手八腳把圍牆推倒，窯洞門口亂挖一氣並用石頭堵住入口。

在迎接牛元峯的戰鬥會議上，毛澤東對指戰員講了個故事，他説《水滸》裏寫武松在柴進莊園跟王教頭比武時，不是直接衝過去，而是先退了兩步，然後再找機會反擊，退這兩步就是為了避開王教頭的鋒芒；咱們這次打牛元峯，也要這樣做，我們多退幾步，把他放進城裏，然後集中優勢兵力一舉殲滅。在場的人覺得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後來也確實是這樣執行的，牛元峯的全部人馬全都進了城。

11月22日早晨四點多鐘，南山和北山突然槍炮聲炸響，牛元峯從美夢中驚醒，看到身邊的士兵們也都跟他一樣驚醒了，大家慌忙穿褲子整裝列隊準備戰鬥。很快收到報告説紅軍從南山和北山同時發動進攻，牛元峯故作鎮定地安撫身邊的人説遇到事情不要慌，傳令讓兩個團堅決抵抗，他拿起電話打給軍部求援，發現電話已經打不通了，於是率領625團和自己的衞隊連去支援北山，他根據槍聲判斷紅軍主力應該在北山。

還沒爬到山頂，就被紅軍凌厲的攻勢給打下來了。紅軍熟悉地形而且士氣旺，東北軍則在驚慌中倉促抵抗，不到一個小時，626團的防禦已經被擊潰，團長石世安舉槍自盡。牛元峯帶着人從北山退下來，向南山那邊跑，心想和南山的627團背靠背守住高地也不錯，可惜在南山的遭遇和北山大差不差。南山627團的防禦陣地也被紅軍突破，大量士兵傷亡或投降，團長鄭維藩重傷身亡，牛元峯蒐羅了一批殘兵敗將又跑回直羅鎮內。

大清早起牀水都沒喝一口，就兩邊山頭來回跑，眾人體力已經耗費大半。想停下來喘口氣，發現槍炮聲已經進了鎮子，沒辦法這還得跑啊。此時紅軍幾乎停止了射擊，各連隊舉着軍旗喊着口號驅趕牛元峯，師部的騾馬、文件、人員擠做一團，大量人員掉隊大量物資被遺棄。無比恐慌的牛元峯帶着最後一撥人爬上了東邊的小山頭，鑽進了徐海東派人拆掉的那個寨子裏，這才有功夫喘口氣。

（直羅鎮戰役舊址）

這批東北軍七手八腳把推倒的圍牆用石頭壘起來，打開窯洞入口，牛元峯鑽進去做了臨時指揮部。牛師長在洞裏召集幾名軍官商量對策，其他士兵守在院牆四周朝外射擊，阻止紅軍攻上來。在此期間牛元峯讓人清點了一下人數，大概有500人，全師6300多人現在不到十分之一。這時候鎮子裏的槍聲逐漸停了，意味着主力部隊死的死傷的傷降的降已經沒了，唯有殘兵敗將悲傷地坐在牛元峯身旁。

這個寨子四面山坡，這500人依託石頭牆朝下射擊，紅軍也攻不上來，雙方就此進入僵持狀態。見此情景徐海東的腸子都悔青了，那天應該讓人拆牆時把石料全推下山才對。對峙中徐海東和牛元鋒都在想辦法，徐海東寫信派人送給牛元峯。牛元峯不想看讓參謀讀給他聽，信的大意是牛師長你聽着，你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舉手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牛元峯聽完劈手奪過來撕得粉碎，他的舉動夠忠誠也夠軍人，卻讓那些想投降活命的人心裏很失望。

牛元峯跟張學良交情深關係好，投降雖然能活命但是以後沒臉再見副司令了。1934年牛元峯到廬山參加訓練團期間，聽了大量蔣介石老師的課，很認同忠孝禮義廉恥尤其是效忠領袖那套理論，聽課期間他還跟國民黨高級官員燒香磕頭拜了把子，要是投降的話，以後真是沒臉見人了，所以每一封勸降的信都要撕掉，每一個勸降的人都要槍斃。

再説董英斌那邊根據槍聲推測牛元峯掉進了紅軍的包圍圈，他立刻將情況電告總部，總部下令給4個師前去解圍。董英斌57軍的111師和106師加速前進接近直羅鎮，富縣的117師也星夜兼程趕往直羅鎮，還有楊虎城的38軍第17師向北接近直羅鎮，企圖從外圍對紅軍形成反包圍，同時西安總部還派出飛機前來偵查投彈，可以説這是一場誠意滿滿的支援。

紅軍事前就料到東北軍會有反包圍的操作，所以在可能前來的路上早就佈置好了兵力，等這些援兵接近後就將他們擋在半路無法前進。最倒黴的是106師，跟紅軍接觸後師長沈克想立點戰功，於是在樹林裏猛抽鴉片感覺自己精神飽滿後下令士兵衝鋒，結果一個團很快沒了，沈克一看這情況馬上下令後撤100裏，給直羅鎮戰役又搭上了一個團。

由於電話不通電台遺失，窩在窯洞裏的牛元峯到死都不知道董英斌派兵支援過他，他只聽到了頭頂的飛機聲，鑽出窯洞看到院裏的士兵們歡呼雀躍，他們舉起師部的旗、團部的旗和連隊的旗不停揮舞，希望飛機看到他們後把周圍的紅軍都炸掉。可是飛機飛得太高，往下看他們的旗幟像樹葉一樣難以識別，眾人最後眼巴巴目送飛機消失，剛才寨子裏有多熱鬧，後來寨子裏就有多冷清。

第2天下起了大雪，大家露天宿營一晚上，飢寒交迫狼狽不堪，可憐的樣子讓人不忍描述。眾人把帳篷上的積雪收集起來，放在鍋裏化成水勉強解了渴，然後把僅有的騾馬殺掉用火烤，半生不熟將就充飢。可是500多人的飯量加起來可不小，幾匹騾馬顯然不夠，有些士兵冒險從寨子溜下去，尋找戰場上死去的騾馬，然後割下肉背上來烤了吃，不刷油不加孜然不放辣椒麪，那味道實在難以下嚥，可是不吃不行啊，烤全羊好吃那也得有呀。

牛元峯坐在破窯洞裏發呆，軍事會議上的慷慨激昂和兩天前的得意洋洋都成了恥辱的回憶，他的心裏裝滿了悔恨，滿的溢了出來，順着每一根毛細血管流到了全身，所以他看上去垂頭喪氣萎靡不振。他後悔一開始不走南路走了北路，後悔拿下直羅鎮後沒有返回軍部彙報工作，後悔把111師638團給提前轟走了，還後悔不認真防禦就把所有的輜重運回鎮內給紅軍碼放整齊。回首往事，自己不但第一步錯而且步步錯，太讓人後悔了。可是後悔有什麼用呢，後悔有用的話那麼多同僚就不會自殺了。

（牛元峯堅守過的寨子）

困境中的牛元峯想出的第一個辦法，是把副官長呂國憲打扮成農民的樣子，後半夜從山坡放下去，打發他一路小跑去軍部找董英斌求援。這個方法當然是多此一舉，無奈牛元峯不知道軍部早就派了援兵只是被堵在半路過不來。呂國憲也是第一次到這地方，人生地不熟而且山高路滑心裏也慌，不小心滾下山崖昏迷了一個晝夜才醒來，那時候牛元峯早已不在人世，609師也全軍覆沒成了歷史。

堅持到第3天下午依舊沒回信，這幫人實在熬不住了，牛元峯決定突圍，明知道突圍是死路一條，但是眼前只有這條路了。經過一番混亂的安排部署，牛元峯終於把這500人分成三隊，一隊在前，一隊殿後，中間那隊保護師部成員。考慮到紅軍主要在南北方向，所以牛元峯決定從寨子東側溜下去，然後一路往東南方向跑，目標是到富縣67軍總部吃香的喝辣的。聽完他的計劃後，627團中校團附李德銑泄氣地説，周圍全是紅軍這出不去啊，我現在一點力氣也沒了，你就是找人拿擔架抬我也不走。牛元峯下令槍斃李德銑，理由是擾亂軍心影響士氣，毫不顧忌他是自己保定軍校的老同學。

再説紅軍那邊對小山包三面包圍盯得死死的，六挺機槍對着他們可能逃離的每一個方向，白天黑夜都派人守着，只等他們熬不住衝出來。當天夜裏，牛元峯下令全軍上刺刀，遇到紅軍只拼刺刀不開槍，儘量不驚動紅軍的機槍。臨出發前他恨恨不平地對副官説，董軍長派我打頭陣，如今見死不救居心叵測，如果此次突圍成功見到張副司令，我跟董英斌之間是一場官司，如果衝不出去，那就是董軍長福星高照了。

第四天天不亮，前鋒第一隊順坡往下溜，本以為溜的神不知鬼不覺，結果紅軍的6挺機槍立刻掃射，前面溜下去的人已經大亂，後面的人不敢走了。牛元峯讓人叫來第一隊隊長當場擊斃，並把屍體扔出圍牆滾下山坡，周圍的人一看牛元峯這番操作後全都傻了，牛師長已經失態了，太恐怖了！

在牛元峯不走就殺的命令下，這批人亂糟糟地溜下了山坡，由於前後左右有人擋子彈，牛元峯和師部人員順利下山並朝東南方向狂奔，紅軍掃射了一陣後離開陣地追了上去。兩三天沒吃飯也沒好好睡覺的人，並且處在驚恐萬分的狀態裏，跑個幾十米都腿軟，因此不斷有人癱軟在地上舉槍投降，牛元峯身邊的人是越來越少，沒想到他們幾人居然一口氣跑出去15公里遠，從半夜跑到早晨9點鐘大天亮，其表現超過了很多職業運動員，是求生的本能還是榮華富貴的誘惑，已經無從得知了。

（勃朗寧M1910）

要不是紅軍不斷靠近，牛元峯還能繼續刷新記錄，只是紅軍“繳槍不殺”和“抓活的”這些喊叫聲越來越近，直到回頭都能看清他們稚氣未脱的臉了，雙方相距不到一百米的距離。絕望的牛元峯拿出珍藏的勃朗寧手槍交給副官説：“你把我打死”，説完就背過身去。副官接過槍對着牛師長的後腦開了槍，子彈射進頭骨又從臉上旋轉着飛出，半個臉都炸碎了，牛元峯疲憊不堪的身體轟然倒地。牛元峯是條漢子，他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代價，也沒有給張學良丟人，109師隨着牛元峯的身亡徹底消失。

天亮後紅軍清理戰場，俘虜了5300多人，打死打傷1000人，繳獲子彈32萬發，繳獲各種長短槍械3500多支，輕機槍176挺，迫擊炮8門，還有其他的糧草物資。這是紅軍取得的一次大捷，搬運物資的場面充滿了豐收的快樂，他們有多快樂東北軍就有多痛苦，快樂是因為從天而降的獲得，痛苦是因為一無所有的失去。就像賭博，眼睜睜看着別人拿走自己的一切，心裏只有無助和痛苦，那種滋味就是失敗的滋味。

聽到這個噩耗如同五雷轟頂，正在南京開會的張學良又氣又急，氣董英斌不聽自己的囑咐，氣晏道剛不打招呼擅自做主，急那些跟着自己顛沛流離的東北子弟生死不明。當失敗的消息在南京城傳開後，中央軍官員們表現的幸災樂禍，唯獨一同開會的楊虎城陪張學良坐了一會兒，説事已至此急了氣了都沒用，準備做善後撫卹工作，注意個人健康。

勉強捱到會議結束，張學良立刻帶着何柱國和副官等人，連夜坐飛機趕往西安。那天雲厚霧大不適合飛行，但是張學良心急如焚堅持起飛。由於能見度太差，飛機無法分辨位置，只好下降到幾百米高度搜尋地面標識，期間差點撞山。飛行員找到平漢鐵路後往北飛，不久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勉強飛到河南洛陽後只能在大雨中降落，眾人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後，第2天坐火車返回西安。

（西北剿總是現在的西安市碑林區政府所在地）

到西安後張學良怒斥了晏道剛，撤了董英斌的軍長職務，安排了善後事宜。處理完這些糟心的事情後，再次飛南京繼續參加剩下的會。期間張學良命人向軍政部申請給陣亡的何立中和牛元峯兩位師長每人10萬元撫卹金。結果蔣介石讓何應欽回覆張學良：撫卹金不予准許，兩師番號撤銷。這就徹底寒了張學良的心，他恨恨地對一同開會的何柱國説，沒想到我張某人混的連20萬元都不值了。

從南京開完會回到西安，某天張學良去“剿總”上班，臨到大門口時聽到車外呼天搶地的聲音，透過車窗看到上千老幼婦孺跪在門口，場面悽慘無比。隨後副官報告外面跪着的是110師和109師陣亡官兵的家眷，這些人原來跟着家裏當兵的男丁隨軍混飯吃，如今人沒了一家老小往後沒了着落，他們請求張副司令可憐。張學良眼眶含淚心裏無比慚愧，這些人都是一路跟着自己的東北子民，搞成這樣如何跟老帥的在天之靈交待呢？他自掏腰包幾十萬元在西安和平涼分別修了東北新村，安置這些流離失所的官兵眷屬。

國民黨不予撫卹和取消番號的做法，對張學良的打擊很大。以前身邊的人説委員長想讓東北軍跟紅軍互相消耗，他覺得這話言重了，他一直抱着消滅紅軍打回老家的幻想，如今這個幻想如同跌落的瓶膽一樣碎的無法修復，等他消滅紅軍的時候，自己也成了光桿司令，拿什麼打回東北呢？張學良對“剿匪”這件事動搖了，跟紅軍接觸和談判的想法開始在他心裏萌芽，很快他也付諸了實際行動。

[參考資料]

1.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西安事變資料選編 (第2集) [Z].1980-01.p215-p226

2.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文史資料存稿選編-西安事變[M]. 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9月.p169-p172

3.劉喜發.紅軍長征全史—第一卷紅一方面軍史[M].東北師範大學出版社.1996年.p382-p400

4.張魁堂.張學良傳[M].東方出版社.1991年5月.p100

5.政協北京市委文史資料委員會.文史資料選編-第29輯紀念西安事變五十週年特輯.北京出版社.1986.p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