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武德充沛:六國君主降宋後都封了什麼“官”?_風聞
五年平辽圆嘟嘟-06-29 19:43
來源:國家人文歷史

本 文 約 4900 字
閲 讀 需 要 13 分 鍾
五代十國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混戰期,羣雄並起、攻伐不斷,它源於唐代節度使制度,各節度使手握財權、軍權,在地方形成藩鎮割據,觀察朝廷形勢伺機而動。唐朝於907年轟然倒塌後,藩鎮割據的形勢一發不可收拾,中原地區形成了所謂的“正朔”,即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和後周(稱為五代),而其他地區則形成大大小小的盤踞勢力(稱為十國)。
有人不禁要問,這五代、十國是並存關係嗎?其實,五代是前後相繼的,是“時人”眼中的五個小朝代,體現着國祚傳承;而十國也不是同時存在的,南吳、南唐、前蜀、後蜀、吳越、南楚、南漢、南平、閩國、北漢,其中南吳演變為日後的南唐,前蜀演變為日後的後蜀,同時南唐吞併了南楚與閩國,因而北宋建立時,十國只存在六個政權。


五代十國時期全圖。來源/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
隨着北宋蕩平南北,六個政權的末代君主淪為“亡國之君”,那麼,北宋會如何對待他們呢?是當眾斬首以儆效尤,還是列於朝堂粉飾太平呢?翻開史書一看,事情可遠沒有想象中簡單,六國之君雖“齊聚”汴京,但形式不同,有的是歷經數十年苦戰城破受降,有的是無一戰之力迅速被俘,而有的則是早已尊奉北宋獻土歸附。如果你是北宋君王,面對此等情形,該如何決定他們的命運?
唯一王爵:吳越·錢俶
六國君主“齊聚”汴京後,只有一人封王,那就是吳越國錢俶。在北宋武力征討各割據政權時,唯有吳越國自始至終尊奉北宋,並在攻克南唐的系列戰役中密切配合,即便面對南唐後主李煜“唇亡齒寒”的警示下仍唯北宋馬首是瞻。宋太宗即位後,更將吳越之地獻於王朝,有人不禁會問,錢俶是“昏君”嗎?是憑一己之力把吳越國拱手相讓嗎?
其實,歷史上的錢俶頗有作為,他所奉行的是吳越家法——安境保民。前有第一代君主錢鏐修築捍海石塘、以千百里的驚人工程護衞良田,後有錢俶輕徭薄賦、興修水利,對比其他政權,吳越國是少有的安定之地。錢俶本人虔誠信佛,先後建造了著名的六和塔、雷峯塔、保俶塔等,重修了靈隱寺,還刻印了諸多經藏。錢俶選擇尊奉北宋,乃是安境保民的小國哲學,是目睹了天下混戰,判斷北宋一統之勢難以抵擋的自保之舉。

吳越忠懿王錢俶像。來源/民國三年錢文德修《吳越錢氏七修流光宗譜》,上海圖書館藏
同時,北宋君王的不斷拉攏,則使得錢俶由自保走向靠攏。宋太祖趙匡胤曾邀錢俶汴京一聚,錢俶左思右想不敢怠慢,連忙朝覲。宴會中,宋太祖一再誇讚,並提議讓弟弟趙光義、趙廷美與錢俶結為兄弟,雖因錢俶誠惶誠恐未敢結拜,但這份情誼卻是留下了。之後,趙匡胤問錢俶是否願意返回吳越,錢俶自然求之不得。太祖緩緩拿出一摞奏摺,全是大臣們建議扣下錢俶、強取吳越之地的建議,錢俶當場汗流浹背,趙匡胤卻坦誠相告,不會扣留錢俶,但希望他能呼應北宋攻打南唐。趙匡胤的攻心為上收到奇效,日後的吳越國成為統一戰爭中的關鍵一環。
978年,此時已是宋太宗趙光義在位,各地的割據政權也僅剩北漢與吳越,錢俶為避免戰火波及故土,於是將吳越之地進獻。趙光義龍顏大悦,破例將錢俶封為“淮海國王”(後移封為“鄧王”),並允諾以“劍履上殿,書詔不名”的高規格,每年過節多有厚賞,並時常派御醫去診治錢俶的風眩症狀,甚至在其門前張燈結綵、佈置器樂來展現朝廷的寵幸。錢俶於六十大壽去世,朝廷特追贈為“秦國王”,並賜以“國君級別”的豪華墓誌。

宋太宗立像,南薰殿舊藏,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
離奇而亡:
後蜀·孟昶與南唐·李煜
相較於吳越錢俶的地位優渥,後蜀與南唐之君可謂憂憤異常。據載,孟昶抵達汴京後七日而亡,死因不明,其母哀嘆道,如若被押解汴京前,孟昶能“以身殉國”,那麼也算留下剛毅不屈的好名聲,可如今已經受降,短短七日而亡,既受辱又未能苟活於世,怎能讓人不嘆息!那麼,孟昶真是無福之人嗎?他在後蜀的生活又是怎樣的呢?
孟昶於934年成為後蜀國君,時年15歲,前後執政31年,不可謂不長久。在位前期,孟昶勵精圖治,關注民生。起初他不追求聲色犬馬,一心講求樸素生活,適逢契丹滅後晉,後蜀順勢取得秦、成、階、鳳四州,既擴大了疆域,又擁有重要的戰略緩衝,這一時期成為後蜀的全盛時期。

孟昶像
執政後期,內憂與外患並存,一方面,孟昶安於蜀地一隅,轉向奢靡的生活,沉湎於酒色之中,朝政日漸荒廢;另一方面,後周世宗柴榮舉兵討伐,後蜀疆域受損、國勢日衰。最終在北宋的攻勢下,苦苦支撐60余天的後蜀,只得開門投降。孟昶曾一度哀嘆,後蜀幾代君王待將士們不薄,但是在“國破”之際竟無一人可用。可當我們對比宋太祖趙匡胤,對孟昶“無人可用”的困惑便會明瞭很多:在宋將王全斌等人大舉攻打後蜀之際,趙匡胤正在宮廷檢閲部隊操練,適逢天降大雪、寒冷異常,趙匡胤立馬脱下外衣交給手下,説咱們都寒冷如此,更別説前線戰士了,我以此舉告訴他們,我時刻掛念諸位戰士;等後蜀攻滅後,孟昶的奢侈品被送到汴京,其中一件引人深思——溺器(夜壺)竟是用七色寶石鑲嵌。趙匡胤大怒,命人當即砸毀,認為君主時時處處講奢華,怎能不亡國?這就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道理所在。
孟昶被押解,百官、嬪妃隨行,後蜀國庫更是為之一空。蜀地百姓感到無比悵然,原本富饒的後蜀終究滿目瘡痍。孟昶進入汴京後,被授為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封秦國公(此處與錢俶追封的“秦國王”有別),在諸多降君之中已經算是優待,但是,三十餘年君王夢一朝淪為“階下囚”,這種反差讓孟昶難以釋懷。七日而亡,絕非尋常,史書並未給出清晰的死因,北宋更是極力避嫌,畢竟此時仍處在征戰南北的戰事中,孟昶的猝然離世會讓其他割據政權產生顧忌。趙匡胤專門為孟昶輟朝五日,追贈尚書令、楚王,諡號“恭孝”。有趣的是,孟昶愛妃花蕊夫人,在宮中祭拜孟昶的畫像,被趙匡胤發現後謊稱是送子神明,孟昶從此誤打誤撞地受到民間祭拜。
與後蜀同病相憐的是南唐。李煜的一再妥協退讓,並未換來長久的和平。宋太祖在位時,李煜一度去除“唐”國號,自稱“江南國主”,朝中禮節、稱謂一概降低,但宋軍依然沒有停下進攻的腳步,甚至當李煜派出使臣徐鉉將北宋朝野駁斥得啞口無言時,竟換來了“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樣的豪橫之言。宋太祖在位末期,南唐已無力抗爭,李煜拼盡最後軍力終難改變命運,只得君臣一襲白衣押赴汴京。北宋封其為“違命侯”,這是極具侮辱性的名號,意思是負隅頑抗、有違天命。李煜由一國之君到揹負辱名,本就多愁善感的他不禁回望過去。

南唐後主李煜像。來源/《歷代帝王聖賢名臣大儒遺像》第3冊,現藏於法國國家圖書館
如果不是君王,李煜幾乎是一代完人,詩詞歌賦、藝術品位世所罕見,他為避免兄弟猜忌,有意遠離政壇,自號鍾隱,但無奈命運的安排,父王李璟不惜處死阻撓的大臣也要讓李煜成為太子。李煜即位後,一方面以北宋為尊,禮數上不敢怠慢,另一方面關心國事,進行了君臣集體議政的多項改革。但他畢竟不擅長國家治理,導致南唐臣僚之間存在嫌隙,農事上難以抵禦天災人禍,軍力上也疏於訓練,國勢轉向衰落。隨後在北宋軍隊的連年征戰中,南唐最終滅國。痛心疾首的李煜在汴京的苦悶生活中,接連寫出了震撼人心的詞作,如《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中的“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又如《浪淘沙令·簾外雨潺潺》中的“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等,無不體現其對故國的思念。

《戲馬圖頁》。作者/(五代十國)李煜
然而,身為亡國之君,李煜這樣的情愫卻招來了殺身之禍。宋太宗曾派南唐舊臣徐鉉探訪李煜,沒想到李煜頓時落淚,傾訴當年不該誤殺大臣的悔恨之情,對南唐故土的留戀溢於言表。後來,李煜更是寫就了“亡命之詞”《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無論是故國的不堪回首,還是無窮無盡的春愁,都是那樣強烈、濃郁,這不禁引起了宋太宗的疑心:以李煜的威望,倘若東山再起,江南恐再起波瀾。李煜此時已經難以逃脱被迫害的命運。
儘管後世多有從小周後的角度思考李煜之死,認為小周後侍寢宋太宗令李煜羞憤難當,但無論孟昶還是李煜,他們更多是政治的犧牲品,後蜀與南唐是十國中實力最強的兩個政權,其末代君主仍具有較高的人望,且懷有明顯的故土之情,他們的悲劇難以避免。978年七夕之夜,李煜在淒涼中死去,北宋追贈其為太師、吳王。
隨遇而安
北漢·劉繼元、南平·高繼衝與南漢·劉鋹
六國君王有懷念故土的,也有樂不思蜀的。北漢本是五代十國唯一的北方割據政權,坐擁山西一帶,有易守難攻的地理優勢,太原更是自隋唐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同時,北漢還有契丹的軍事支援,所以對於劉繼元而言,絕不會輕易對北宋投降。969年,宋太祖親自率軍攻打,以致採用河水灌城,劉繼元一面處死企圖投降的宰相郭無為,另一方面組織軍民堵住城牆缺口,憑藉頑強的毅力堅守了下來。此時正值天熱多雨,北宋軍隊多患腹瀉,且契丹援軍趕來,北漢暫時躲過一劫。979年,宋太宗指揮四路大軍合圍北漢,經歷連年征戰的北漢已經國力衰退,再加上宋軍在石嶺關大敗契丹援軍,北漢已是內外交困。不出數月,宋軍已經對北漢國都進行重重圍困,宋太宗親寫詔書,保證劉繼元投降後安享富貴,在此情形下,劉繼元只得率眾投降,君臣穿白衣紗帽進行跪拜,宋太宗當即釋罪。劉繼元受封為特進、檢校太師、右衞上將軍、彭城郡公,並受賜京師甲第一區,逢年過節另有厚賞,足見恩寵有加。劉繼元見北宋待之不薄,而自己復國無望,便安於享樂,即使之後宋太宗遭遇高粱河慘敗,也未有異心。991年,劉繼元壽終正寢,朝廷贈中書令、彭城郡王。

北漢天會三年(959)地圖。來源/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
南平與南漢是宋軍南征中先後攻下的,南平地處湖北一帶、南漢地處兩廣一帶。南平與南漢對北宋的態度截然不同:南平因自身弱小,且位於交通樞紐之地,對北宋畢恭畢敬;南漢因為天高皇帝遠,對北宋頗為不敬。南平統治者高繼衝萬萬沒想到,宋軍過境自己率眾前往禮遇的時候,宋將李處耘趁機奪取其都城,只得無奈歸順。而南漢統治者劉鋹則是荒淫無道、親信宦官,面對宋軍進攻,先詐降然後再度作戰,結果兵臨城下之際,縱火焚燒宮殿,準備乘船攜金銀珠寶逃走,不料宦官、衞兵先一步盜船而逃,只得兵敗被俘。
南平與南漢的不同境遇,使得北宋對其君主的處置大為不同。南平高繼衝受到朝廷安撫,起初留任故地為荊南節度使,不久後,高繼衝舉族歸朝,被視為忠心不二,隨後被任命為武寧節度使,治理江蘇、安徽一帶,可以説,高繼衝是降君中為數不多的“自由身”,能夠擺脱汴京的控制,在地方一展身手。973年,高繼衝去世,朝廷追贈侍中(北宋未將南平視為王國,而是一方節度使,高繼衝成為有政績的臣子,因而未追贈為王)。
反觀南漢劉鋹,則是被五花大綁押赴汴京,宋太祖針對其反覆無常,專門制定了獻俘禮,其中“有司率武士系(劉)鋹等白練,露布前引”與“獻俘將校,戎服帶刀”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囚俘的屈辱與王朝的威嚴躍然紙上。對於南漢的罪責,宋太祖歸咎於劉鋹的謀臣龔澄樞,將之斬首示眾,然後將劉鋹封為恩赦侯,意在告誡他這條命是北宋給的,再有叛逆定斬不饒。980年,劉鋹去世,被追封為南越王。

《舊五代史》卷135《僣偽列傳二》中的劉鋹。來源/中國國家圖書館
六位亡國之君不同的人生際遇,令人不禁感慨,錚錚鐵骨、留戀故國之人反不如得過且過之輩。有人追求的是當世榮華,有人追求的是人生境界、後世留名。李煜因真情流露的詞作而喪命,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又有何人不知;劉鋹屈辱求生,甚至在宴會上表達願為宋朝做降君的帶頭人,恐怕貽笑大方。這或許就是亂世之後的人生抉擇吧。
參考文獻:
《舊五代史》,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
《新五代史》,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
《宋史》,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