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年代》:論辜鴻銘的精神_風聞
东莞环保料刘琅-汉使斩楼兰王,士卒上,道:勿动,汉军至,动则灭国06-29 11:08

《覺醒年代》可是算是一部神劇,連我這種極少追劇人也帶着家人一起看。對於我這種歷史考據狂來説,《覺醒年代》的每位演員,每個事件,每次對話,都可以細細玩味,用洛陽鏟挖出其中的深意。先不説獨秀、大釗、樹人等主角,就連辜鴻銘這樣的配角,他在北大的演講《中國人的精神》,就值得好好説道説道。
大家都知道,北大有個怪人叫辜鴻銘,留着條辮子,跟着倆跟班,説話要先抽幾口水煙,回話時要漱一下口,旁邊還要擺一個痰盂。辜鴻銘這輩子,沒誰是他不敢罵的。胡適作為北大最年輕的教授,用英語唸詩,他説:“英國下等人的發音”。以前許多人只知道他是個推崇儒家學説,反對新文化;擁護帝制,反對民主共和;拖辮蓄妾的遺老,看了《覺醒年代》才知道,他曾將儒家經典《論語》、《孟子》、《中庸》、《孝經》等譯成英文、德文,刊行於國外,影響非常巨大。辜鴻銘在世界掌有話語權,國外學術界眼裏,辜鴻銘才是高山仰止的人。當時西方人曾流傳一句話:到中國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當時聽梅蘭芳的戲,最高票價不過一元二角,而聽辜鴻銘的演講,門票則售二元。他一生致力於讓西方人瞭解中國的傳統文化。他深信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是拯救世界的良方。
1920年英國作家毛姆採訪辜鴻銘。辜鴻銘大聲説:“你們自以為勝我們一籌,理由何在?嚇,還在你們住山洞、褻獸皮的時 候,我們就是個有教養的民族了……我們試圖以智慧而不是武力來統治這個偉大的國家。而一連幾世紀我們是成功的。那麼白種人何以輕視黃種人呢?要不要我來告訴你?因為白人發明了機關槍。那是你們的優勢。我們是不能自衞的民眾,你們可以把我們打入永劫不復的境地。我們的哲學家以為世界可以用法律與秩序的力量來治理,你們打破了這個夢想。這個國家裏有四萬萬世界上最講實際最勤勞的人民,等黃種人也能象白人一樣製造出精良的槍枝,象白人一樣瞄準開火時,你們的優勢還算得了什麼?”
在那個年代,所有的主流學者,包括胡適、錢玄同、魯迅、陳獨秀、趙元任等等都認為,中國文字應該拉丁化。魯迅最為偏激認為漢字不滅中國必亡,劉半農認為漢字不滅,則中國新文化不滅。這些人都認為全盤西化,才是中國人的出路。在這一片西化思潮裏,辜鴻銘堅持認為,中國文化才是世界文化的希望,並且親自向全世界佈道。
《覺醒年代》裏,辜鴻銘在北大禮堂講《中國人的精神》。在當今的世界上,每個國家、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精神。
比如説美國人,他們純樸、博大,但是他們不深沉;英國人,純樸、深沉,但是不夠博大;德國人博大、深沉,但是沒有純樸。博大、純樸、深沉,這就是辜鴻銘先生眼裏中國人的精神。只有中國人全面具備了這三種優秀的精神特質。
正因如此,辜鴻銘説,中國人給人留下的總體印象是“温良”——“那種難以言表的温良”。温良,不是温順,更不是懦弱。温良是一種力量,是一種同情和人類智慧的力量。真正的中國人是有着赤子之心和成人之思,過着心靈生活的人。
辜鴻銘的講演,博得了台下如雷的掌聲。鼓掌的人中,包括蔡元培、李大釗、陳獨秀等新派。李大釗這樣評價他:愚以為,中國二千五百餘年文化所鍾出一辜鴻銘先生,已足以揚眉吐氣於二十世紀之世界。
到今天《中國人的精神》仍是西方一些主流大學,漢學系裏最重要的課程之一。
中國究竟有沒有自己的精神?應不應該有自己的精神?如果有,應該是怎麼樣的?與西方的又有什麼不同?
辜鴻銘學貫中西,在他看來那些留過幾年學的學者們,對西方根本就是一知半解,他明白歐洲文化,一個是基督教文明的延伸,一個是希臘文明的延伸,一個是古羅馬文明的延伸,無論哪一種文明,在辜鴻銘眼裏,都不及中華文明的厚重。
辜鴻銘認為,中國的孔孟之道,其“精華”是義與禮,“特別是禮,更為中國文明的精髓”。辜鴻銘比較了中國與歐洲宗教教義之不同:“歐洲宗教要人們‘做一個好人’,中國的宗教則要人們‘做一個識禮的好人’;基督教叫人‘愛人’,孔子則叫人‘愛之以禮’。”他自然而然地聯繫到當時歐洲陷於“一戰”炮火的殘酷現實,指出這場戰爭的道德根源正在於不講禮義而崇信強權。因此,他要把中國人禮義並重的良民宗教奉送給歐洲,以制止這場世界大戰,“把歐洲文明從毀滅中拯救出來”,併為戰後文明的重建提供一把“鑰匙”。用中國傳統的儒家文化去拯救西方文明,這正是《中國人的精神》一書所標舉的“春秋大義”之所在。
我們可以不必像辜鴻銘那樣留辮子,當然我們更不主張小腳和抽大煙,但不能不承認他所説的“中國人的精神”,是歷史性的存在。通觀古今中外,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和民族像中華民族那樣,在“德治”基礎上,實現了“四海一家”的大一統局面。古聖先賢的思想傳統,得以不間斷地流傳下來,並指導中國社會達兩千多年之久。
中華文化的思想淵源和西方絕然不同,中華文化的關注中心是“王道”,西方文化的中心是“霸道”。何謂“王道”?《尚書》是這部記錄中國先祖政治言行的古老典籍,就是“王道”精神的最好説明。《尚書》首篇《堯典》:“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這是帝堯的明德與政績,也是中國的政治,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簡單説,這種政治就是促人和諧,即“人和”。
《尚書》又説:“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人民才是天命所在!人民不是西方經典中奴隸,不是神的試驗品,而是目的,君主(甚至神)只是手段。《泰誓》説: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惟天惠民,惟闢奉天。”《説命》説:“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民。”統治者處於上天與下民之間,而天命又在於孚佑下民,天命實在人民身上,履行天命的優劣要通過人民的贊成和反對來表現,所以周公説:“人無於水監,當於民監。”(《酒誥》)所以人民是聰明的,可畏的,所以《皋陶謨》説:“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這種政治理想在中國幾千年古代史中幾乎從來沒有改變過。這種政治理想既世俗又偉大,既平易近人又艱難高遠。《尚書》記載的正是中國的先祖們為這種政治理想而做出的最初努力。
中國人發明了火藥,但是卻主要用來製造煙花爆竹,用於喜慶活動,而不是象火藥傳到西方後那樣主要用來製造槍炮,服務於征服和殺戮,以建立起精英階層的絕對優勢地位。鄭和率領規模龐大的船隊進行航海,主要目的在於交流而不是掠奪,沒有沿着西方的殖民開拓道路走下去,在交流的目的達到之後就中止了這種沒有正當效益維持的活動。一次,辜鴻銘到一洋人朋友家中參加飯局,就他一個華人,眾洋人就推他居首座。席間,洋人問辜:“孔子之教有何好處?”辜鴻銘逮到發揮的機會了,説:“大家都不敢坐首位而讓我坐首位,這就是行孔子的禮數。要是今天按孰強孰弱競爭來坐,恐怕今晚這一餐,大家都沒辦法好好吃了。”
而西方卻沿着奴隸貿易和鴉片貿易之路,在殖民地征服和以奴隸勞動為基礎的種植園經營中,獲取航海活動得以繼續下去的利益,英國的冶金(製造鐐銬)、釀造(甜酒給非洲酋長交換奴隸)、毛紡、武器和造船業都是在奴隸貿易中興旺起來的,布里斯托爾這樣的城市就是在奴隸貿易中繁榮起來的,直到英國在製造業方面出現領先於世界其他地方的優勢,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英國率先發生工業革命。
正當的遠洋商業在一開始是沒有利潤的,有利潤的都是非人性的奴隸貿易、鴉片貿易和海盜行為等等,荷蘭的“海上馬車伕”地位主要就是被英國無節制的海盜行為所斷送的,這樣的局面一直延續了幾百年之久,直到十九世紀末近代大工業興起後這樣現狀才得以改變。英國女王還曾經和商人合夥投資海盜行動,在一次打劫西班牙的船隊中獲利近五十倍,女王分得的利潤就達25萬英鎊之多。嗣後女王又把這筆錢投資於黎凡特公司和東印度公司,這些公司的主要獲利業務,在幾百年的長時間內一直是奴隸貿易和鴉片貿易。無論是多麼荒淫無道的中國皇帝,有可能去經營這樣的業務嗎?
西方通過奴隸貿易和鴉片貿易完成原始積累之後,開始主要以牟取工業品對農礦產品交換中的“剪刀差”這樣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優勢地位,由於機器的廣泛使用和對自然資源利用規模的急劇擴大,而財富通過剪刀差又主要集中在西方國家,西方國家的富裕和發達開始全面領先世界其餘地區。
如果説西方曾經在佔據世界資源多數的基礎上,實現了中產階級在社會中佔多數的話,精英主義制度終於在西方贏得了廣泛的社會認同的話;那麼由於這一條道路將永遠沒有可能在中國變成現實,因為共同富裕在資源制約下沒有可能,中國有沒有把世界其餘地區進行邊緣化改造的意志和力量,所以精英主義制度在中國不可能有任何前景,這種制度認同將永遠不可能在中國人民中產生。

近代以來許多中國知識分子認為只有向西方尋找出路,從此就鑽在西方的故紙堆裏不肯出來,五四時期胡適大師就忙於跑添他的美國導師(抱歉我對胡適有點偏見,其實他倒也不是全無長處,至於他善於市恩)。到延安整風時期主席還批評知識分子們“言必稱希臘,死不談中國”。主席自己寫的《《為人民服務》等老三篇,是可以視為共產黨人的《新約》的,“老三篇”是馬列經典中最具終極關懷和宗教意義的篇章。《愚公移山》是根據中國的神話,像是對天真的童子軍進行德育訓導,這也一直是毛體的一個特點。“老三篇”是最簡明的“福音書”,每一箇中國人多少都能背誦其中的名句,《聖經》的地位也不過如此。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艱苦奮鬥,為老百姓出頭,這種俠的精神並不是外來的,其主旨如果追溯其根底,便也要尋到春秋時代的傳統中去。要實現社會整合和社會動員、實現階層協調共同拯救中華民族出水火,就不能不拋棄儒家的精英主義,走墨家的人民路線。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毛澤東作為五四精神的繼承者,對五四崇洋的否定,對中華傳統思想資源的援用。毛澤東在中華傳統思想資源的指導下實現民族力量的總動員,以應付空前嚴峻的安全形勢和解決空前困難的民生問題。孟子反覆訴求統治階層要“樂民之樂”“憂民之憂”,才能夠達到“仁者無敵”的王道境界,沒有社會整合和整體協調做基礎,社會教化是無法保證效果的。《論持久戰》講人民戰爭最好的註解就是“以天下之所助,攻親戚之所叛”,目的是要達到孫子所説“上下同欲者勝”的境界。《矛盾論》與老子思想的內在淵源,《實踐論》和知行合一的密切關係,主席是領導層中讀中國古書最多的,他的思想資源直接來自先秦。
扯遠了,再回到劇情。劇中辜鴻銘和陳獨秀等人雖然主義不同,但反而化敵為友(而胡適不但與陳獨秀各行各路,還不念舊恩,間接害死陳獨秀的愛子),在五四運動中,眾多勢力意圖倒蔡元培,而辜鴻銘一口一個“我老辜絕不做危害蔡公之事”,並且和陳獨秀、李大釗一起與外國人談判,把外國人駁得無懈可擊,在陳獨秀即將離開北大之時,辜鴻銘前來友好送別,這更表明了辜鴻銘是真君子,真正代表了“中國人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