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再也不碰代糖,並且慢慢接受了茶和咖啡原本的苦澀_風聞
guan_数字14位-06-30 14:06
【本文來自《阿斯巴甜將被列為“可能致癌物質”?報告發布機構的專業性遭質疑,但其結論曾影響深遠》評論區,標題為小編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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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甜味無比敏感。小時候最盼望來城裏的親戚,每次都能給帶一小包包裝精美的糖果。可惜這一小包裏只有一兩顆扮相最醜陋的我可以宣示所有權,那些穿紅戴綠的都要被家長拿去送人情。能時不時從家裏小瓷罐裏挖點白糖,就能帶來無比充實的滿足感,彷彿能讓身體的每個細胞都感受到愉悦。哪怕滿是雜質的紅糖那沙沙的顆粒感、隱隱約約的苦澀都成了讓人回味無窮的獨特風味。富含果糖的蜂蜜更是我的最愛,只是不像蔗糖能在村裏小賣部買到,買蜂蜜要到養蜂場,一般幾個村才有一家,各種蜂蜜品種還分季節。從春末的油菜紫雲英開始,到初夏的槐花蜜上市,陸陸續續到深秋都能品嚐到不同品種鮮花的芳香和甜蜜。那時蜂蜜挺貴的,父母每年買兩罐,就是自帶那種小玻璃罐頭瓶到養蜂的地方去灌。初夏去打一瓶洋槐蜜,夏末去打一瓶荊花蜜,珍而重之的藏好,説是留着冬天鎮咳。但是這跟家裏的白糖紅糖一樣,即便罐頭蓋子封得嚴嚴實實,卻總是不可思議的慢慢變少,待到冬天蜂蜜開始變得粘稠直到變成類似豬油的白色,那兩罐蜂蜜已經可以折成一罐,運氣不好可能只折成大半罐。而這幾個月裏我對蜂蜜的品鑑水平會飛速提升,舔一舔那根筷子,立馬就知道品種,雖然一共只有兩瓶。還能分辨出這瓶蜂蜜除了所宣稱的品種可能還有哪些植物的貢獻,比如這槐花蜜裏面就有梧桐花的味道,不是甜味不是香味,是梧桐那個花粉的感覺,這是我們小孩子吸喇叭花蜜時最討厭碰到的,而槐花顯然沒有花粉。那個荊花蜜也不純,有金銀花特殊的香氣,有薄荷的清涼,有一種叫不出名字的山花的迷醉氣息,有棗花類對喉嚨的刺激感,還有。。竟然會有一種驅蚊草的特殊氣味,不禁佩服這羣蜜蜂的敬業,連那種小小花朵都要收割一把。農村集市上可以買到麥芽糖,每次隨大人去趕集,看到那擺在自行車後座紙箱裏的小塊塊就挪不動眼睛,心裏如同有個魔鬼在招手,身體不由自主的被它支配。當被塞到手裏的小紙包驚醒的時候,人似乎已經在紙箱邊站了好久,口水如同壞掉的水龍頭滴滴答答,一臉無奈的家長和笑容滿面的小販似乎已經完成了一筆鉅額的交易。至於中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那小小的紙包承包了接下來一週的甜蜜。
對甜蜜的追求似乎永無止境,那時最嚮往的飲食就是白米粥加白糖,雜糧粥加紅糖,旁邊再放一大杯蜂蜜水。可惜農村家貧,有這個夢想的年代那只是夢想。
等到後來參加工作有了收入,開始落實兒時的願望:糖果要買最甜的,蛋糕要買最甜的,麪包一定要有一層蔗糖最差也要有糖霜的,冰激凌要甜的發膩,飲料糖多的最好能拉絲。。。幾年下來,不但獲得了快樂,還喜提肥胖和三高,特別是血糖已經高到了需要天天打針才能控制。
遵從醫囑開始戒糖。視同寶貝的一堆堆的糖果成了辦公室的福利,廚房的一堆白紅糖進了小區的垃圾堆,家裏不允許有甜味冷飲,如果不是糕點師傅不接活連生日蛋糕都恨不得做成鹹口的。我為自己能抵制住誘惑感到自豪,很快血糖就正常,體重也在緩慢下降,似乎一切都在向好,除了有點萎靡、總會莫名其妙的煩躁,似乎失去了一種極其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甜蜜“所帶給身心的愉悦。
糖是斷斷碰不得的,但是讓人感覺到“甜蜜”應該有很多替代品。至少我小時候已經有一種叫“糖精”的東西,只需一點點,就能讓一大鍋水變得比蜜還甜。趕緊上網查查能不能買到,卻驚訝發現這玩意竟然有毒,早就不用於食品。不禁慶幸當年因為不喜歡它的口感,不像班裏一些男生沉迷於喝糖精水甚至舔糖精顆粒,即便有毒,自己應該還達不到累計能中毒或有後遺症的劑量吧。
於是跟親戚朋友打聽有沒有他們使用感覺比較好的代糖,發現竟然有那麼多品種。從天然的提取物、糖類的衍生物到全合成的甜味劑,被推薦了好幾種,各有各的好處。於是每樣買了一點來嘗試:這個什麼菊挺甜,甜味過後卻有點苦,而這個苦味又不是紅糖那種糖類熬焦的香甜苦味,不喜;這個什麼醇有點清涼,跟白糖一樣甜,只是這個喝完鬧肚子是什麼鬼;這個什麼果聽説是我們特有的品種,看名字讓我想起小時候喝這個泡水的恐懼,那個味甜而古怪的味道是我的童年噩夢,準備開蓋子的手又縮了回去。網購的合成的甜味劑小瓶小袋都被家人收走,堅決不允許我在家裏進行生化實驗。唯一的漏網之魚,就是那個小包裝上寫着xx蔗糖的被我當做一種白糖強行留下了,雖然愛人研究半天説從沒見過如同麪粉的白糖。
萬幸這個xx蔗糖口感竟然出奇的跟白糖接近。挖耳勺那麼一丟丟就能讓一杯水變得很甜,。不苦澀、沒異味,沒有可感受到的除了甜味以外的感覺,除了甜味感受速度跟白糖有些不同,我竟然感覺不出跟白糖有什麼差異。
於是這個感覺跟白糖無異又不升糖的東西成了我的必備。家裏一瓶、單位一罐,因為每次只需一丟丟以致於一小罐就能用一兩年。這個xx蔗糖刺激味蕾所給與身體的獎勵,讓人找到了那種久違的滿足感,“糖”這個概念在潛意識裏慢慢從白糖紅糖糖果麥芽糖變成了罐子裏的xx蔗糖。
糖尿病雖然一直在緩慢的發展,但古時讓人聞之色變的“消渴之症”現在只需要扎一針,只要管住嘴,完全不擔心血糖會飆升。去醫院配藥時醫生對血糖控制表示滿意,看我下降顯著的體重,特意提醒要防止低血糖,身邊帶點糖來應急。於是我趕緊買了一個大號保温杯,每天加兩袋黑咖啡,戳兩點糖進去,一直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低血糖果然在不經意間發生了。晚上餓着肚子加班,起身的時候有些頭暈,趕緊擰開保温杯灌下幾大口甜甜的苦咖啡。抓起鑰匙下樓,還沒走到車位,已經兩腿打顫渾身無力,坐到駕駛位竟然迷糊了過去。醒來時似乎過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那種極度的無力、虛弱和突然湧來的飢餓,讓我昏昏沉沉的腦袋似乎聽到了身體億萬細胞的吶喊“給我糖!“
再灌一口咖啡,卻突然發現似乎身體對它有排斥,那種甜味似乎在慢慢消散,只剩了咖啡又苦又酸的口感。咖啡因似乎不經腸胃而是直接滲透進了血液,洶湧的往上匯聚,穿透血腦屏障,如同針一樣對大腦進行着刺激。心跳加速、想要乾嘔,讓爬下車去二樓自動售貨機找食物的我在面對樓梯時以為是在攀登珠峯。當售貨機吐出的那瓶極度不健康的飲料被一口灌進肚子時,那堆要暴走的細胞們似乎得到了撫慰,扶着牆喘幾口氣,一切都開始變得正常,好像剛才是一場夢。
後來我再也不碰代糖,並且慢慢接受了茶和咖啡原本的苦澀。當真實的甜蜜已經不可擁有,成年人何必要用虛假的替代品來矇騙自己?真實的價值就在於真實本身,虛假即便能矇蔽你的感官、扭曲你的判讀、誤導你的思想,但它永遠提供不了真實所具備的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