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精神的主動性——評“張雪峯現象”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07-02 07:23

張雪峯老師為高考生選學校選專業提的不少建議,據説引起了《人民日報》的批評。但網上的言論大多抨擊《人民日報》只唱高調,不顧老百姓的現實生活需要。其中,我讀到了一條看上去還算持平的評論:
“張雪峯勸的是那些對自己不自信、對未來很迷茫的學生,這些人最終會成為安居樂業的人民,人民安居樂業就是對國家最大的貢獻。真正的人才不會迷茫,有強烈的理想和志願,他們不需要張雪峯的指導和勸薦,這部分人才是祖國發展的基石,而且任何時候都不會缺少這樣的基石。所以即使是人民日報,在價值觀導向時,也要考慮全面,而不是輕易下結論。一個國家不可能都是人才,更多的還是人民,讓人民安居樂業才是正確的導向,社會才會更加穩定。相反,如果讓人民走上錯誤的道路,那才是社會的災難。”
這位評論者的視角與大多數人(假定網上對《人民日報》的那些批評真的代表大多數人的話)不同:
大多數人是説假如你家裏有礦,不需要考慮就業、薪酬,那才可以隨便選自己喜歡的專業;
而這位評論者的意思是,假如你是“人才”,假如你從不迷茫,理想願望特別堅定,那你可以想學什麼就學什麼。
比如我們的無產階級革命導師馬克思,中學畢業時就立志“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人類的幸福而工作”。而他一輩子幾乎沒有什麼“正經職業”:報紙編輯沒當多久;後來為報紙撰寫評論和通訊,但也不是正式記者;寫了那麼多東西,但又沒有大學教職或“研究員”之類的身份,照今天的標準也不算“學者”或“科研人員”。但他的一生,活出了儒家所説“立德、立功、立言”這“三不朽”的極致。
這位評論者認為這樣的人總是會有的,但非常少。
可能讀到這裏,每個人都會問:
一個人怎麼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人,而不僅僅是自命不凡呢?要知道人生可是沒有“彩排”這一説的,如果以“當代馬克思”自居,自命不凡地選擇了“理想主義”,到頭來發現這不過是一場美麗的誤會,自己根本不是那塊料,豈不是被耽誤了終身嗎?
馬克思在他的中學畢業論文《青年選擇職業時的考慮》中,就談到了這一問題:
“因此,我們應當認真考慮:所選擇的職業是不是真正使我們受到鼓舞?我們的內心是不是同意?我們受到的鼓舞是不是一種迷誤?我們認為是神的召喚的東西是不是一種自欺?但是,不找出鼓舞的來源本身,我們怎麼能認清這些呢?
偉大的東西是光輝的,光輝則引起虛榮心,而虛榮心容易給人鼓舞或者是一種我們覺得是鼓舞的東西;但是,被名利弄得鬼迷心竅的人,理智已無法支配他,於是他一頭栽進那不可抗拒的慾念驅使他去的地方;他已經不再自己選擇他在社會上的地位,而聽任偶然機會和幻想去決定它。”
然而馬克思也沒有告訴我們到底怎麼確定自己該走什麼路。
我學習馬克思主義和西方哲學的一個基本經驗是,當你:
1.在讀某類書有一種神秘的快感,印象特別深刻,能整句整段地回憶與複述,或者喜歡學着像作者那樣説話時;
2.在讀書時能預測到作者下一步會怎麼説時;
3.在讀書時除了預期收穫,往往還能得到意外收穫時;
4.一針見血地提出新觀點,或者非常簡潔到位地概括書的內容時;
5.不經提醒而是本能地運用這類知識來分析解決隨時遇到的實際問題時。
當你對某一學科經常很自然地產生這幾種反應,你應該就是一個在這方面有天賦或者説有可觀潛質的人,即所謂“人才”。
這個時候,你不必顧及任何人包括張雪峯老師講了些什麼,而是應該不僅代表自己也代表國家珍惜和發展自己的這個天賦。
張雪峯老師主張普通人家的孩子選專業就是要以找到飯碗好掙錢為標準,並且毫不留情地駁斥了那些為他認為不好的專業塗脂抹粉的專家教授們。假如你也和網上那些人一樣為之拍手稱快的話,那是因為你感到他不僅為平民階層後代的現實利益着想,而且揭破了那些“專家”麒麟皮下的馬腳:一個個在名利的盛宴中徵逐得腦滿腸肥油光滿面,卻施施然教導起生計無着的窮孩子“要有情懷”“不要太功利”,豈非恬不知恥嗎?這是一個階級的憤慨和仇恨,是完全正當合理的:
“大環境是這樣,所以我們必須適應這個大環境。而這個大環境的始作俑者正是你們。所以你們哪兒來的資格指責我們功利、庸俗?!”
我對一位認為“個人品質不好應該多找自身原因,而不應該怪客觀環境”的同事説過:
當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將他的自私自利歸咎於環境的時候,誠然你可以説他不夠高尚,可以説他推卸責任,説他不懂得“意志自由”等奧妙幽深的哲學思想,但你也要看到,他這話背後有一句潛台詞:
“所以這個把人逼成鬼的環境必須改變!”
這是一種反抗與革命的本能,它藴含了一切自由意志的空談和道德君子的説教所不可比擬的能動性。這正是我們馬克思主義要珍視和發展的東西。
其實,當我批評同學們“不愛讀書”的時候,如果有哪位同學反駁説“老師,您上大學的時候,大學生是天之驕子,不愁沒工作,當然有心情多讀書。可如今是一個能讓人安心讀書的時代嗎?這能怪我們嗎?您別站着説話不腰疼,杮子淨揀軟的捏!”我倒是會大為讚賞的。
然而平民階層的孩子們也要注意:
當你們將張雪峯老師這樣的人當作“代言人”乃至“救世主”般的偶像,並且對那些不聽他的話的人特別是同齡人極盡嘲諷挖苦之能事乃至pua他們的時候,其實又是在製造新的不平等、新的壓迫。
他和所有培訓機構裏那些口口聲聲“我跟你講實話,這些實話學校老師不會給你講,社會的真相就是這麼殘酷……”的老師一樣,本質上是在對你進行一種規訓與同化。
他代表誰對你進行這種規訓與同化呢?
無產階級嗎?
當然不是,而是他們的老闆,也就是那些出資為他們打造這些平台和傳播渠道的人。他們所説的話,很多時候也確實對你有一些好處,但代價是你要認同他們教給你的底層邏輯:
“什麼都不如錢重要,因此有錢人才是真正的優秀者。”
這本來就是“市場經濟”每時每刻都在教給你的東西,問題是資本主義總在演“雙簧”:總是有一羣道貌岸然的“文化名流”義正辭嚴地否認這一點,聲淚俱下地跟你講“情懷”;同時又有另一羣“接地氣”的人來揭露前面那一羣是“偽君子”,只有他才是跟你講社會和“人性”的真相。有了前面那羣人的反襯,你不能不相信這後一羣人是“真誠”的,是“為了你好”的,於是對他們所講的,你不但照單全收,還帶着“窺破真相”的優越感去教訓其他“少不更事”的同齡人,讓他們也接受同樣的規訓與同化。
還有比這更天衣無縫的共謀嗎?
一位台灣的朋友曾這樣向我描述台灣“立法院”那些看似“為民請命”而互相大打出手的“民意代表”們的嘴臉:
台前好像仗義執言,不共戴天,那是演給老百姓看的;幕後可都是觥籌交錯,有錢同賺,互相照顧生意的。
你要明白:
張雪峯老師這樣的人所説的話的某些批判意義,更多地是我們自己站在一個革命的立場上解讀出來的。他自己不管説什麼,都是個很有錢的人。有錢人之間的利益交集,永遠比他和你之間的利益交集要大得多也深得多。
比如,你奔着他指給你的專業去,能不能真的改善處境是不知道的(誰真的知道四年後、七八年後的情況呢?),但至少在你這樣做的時候,心中會充滿“只要聽話,只要順應市場,就有奔頭”的夢想或者説幻想;
又比如,他建議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不學文科,那麼學文科的都會是誰呢?意識形態和文化領域的主導權會落入誰家之手呢?如果今後搞文史哲經法的,都是一水兒的貴公子闊小姐,對我們平民百姓就真的好嗎?
為了改善自己的處境,你當然可以參考或聽取張雪峯老師或其他人的建議,因為人無論如何總要生存,也應該生活得好一些。
然而,你還是應該多留個心眼兒,千萬別入戲太深。
勞動人民的子女,一定要時刻保持精神上的高度主動性,不要讓任何人以任何藉口對你施加精神控制。
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們只能團結在馬克思主義的旗幟下,因為只有運用馬克思主義這一最為鋭利的思想武器,才能剖析出各種複雜社會現象的本質,才能明瞭我們作為一個階級,在那些問題上到底應該採取什麼立場,達成哪些共識,發出什麼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