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推理反轉和感官刺激,懸疑影視作品還應該給觀眾提供什麼價值?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07-03 08:17
簡單談一談個人的看法。
非常值得探討的,其實是“反轉”對於懸疑電影的真正作用。它並非只能提供觀感上的驚訝,即所謂的敍事奇觀,也不只是“細思極恐”與“重看一遍”的推理強化。
事實上,在不同的導演手中,根據不同的作品架構,反轉有着各異的用法,不可一併論之,也不能進行總結,而是作為不同電影中具體主題的表達設計而存在。並且,由於其在觀感上的奇觀性與敍事上的“推翻度”,它的存在感必然極強,也就成為了主題表達的最關鍵一環,堪稱點睛之筆。
一個好的反轉,既能提供觀感與劇情上的“奇觀”,同樣也是主題表達上的“奇觀”。
首先非常值得一説的是《揚名立萬》。它的反轉是多重的,在其中既表達了對社會的觀點,也有着對電影的多層理解,而後者又成為了前者的加成。
影片構成了三個層面上的表達合一。它以對電影從業者服從“電影娛樂屬性”的“行業中壓制本我的表演”為基礎層,而將之延伸到“對案件真相的不在意,對案件帶來的話題度之商業性的看重”,並具體表現成他們對犯人自述與案件過程漏洞百出之設計編纂的“佯裝相信”,最後又將之上升到了對整個社會環境的指代之上,讓他們在規則與其制定者面前力量弱小的屈從表演,成為了對全部生活的“認清現實”。而到了後半段,對電影藝術的追求之心、對案件真相“不惜抗爭官方”的不可放棄,也以“人物本我”的形式而高度吻合,並上升為對如此社會的反抗層面。
在這樣的表達系統裏,他們是一些被迫的演員,無時無刻不在攝像機面前表演,為的只是延續自己的職業生涯,而他們也是一些被迫的平民,無時無刻不在壓迫力面前表演,為的則是延續自己的現實人生。而“對案件真相的輕視,對案件熱度的關注”,則是將兩個層面連接起來,讓他們對圈子的表演對等到對生活的表演,讓他們的服從於行業對等到麻木於社會。而後,藉着“推理“線索的推進必要,完成對這兩個層面的反轉。
在電影裏,“推理“上的案件真相被反轉,而人物對電影、對社會的人格節操也被反轉。而更要注意的是,這並不是最後的一層反轉,在最後,人們選擇了一條相對的道路——出於現實,不能徹底對抗,而出於本心,又不能無視真相,於是便以電影的形式、虛名化影射,而這又帶出了他們對於電影藝術追求層面的相應變化,“不理想主義,但也將一切思緒、情感、希望,都壓在電影之上”。
值得一提的是,同樣發生反轉的,其實還包括了“電影“這一要素本身。在電影前半段,“電影“都是一個偏向負面的存在,被付之以批判性的表現態度。導演揭露了現實生活中電影行業的諸多問題——花瓶定義的女色消費,“出口轉內銷”的鍍金演員,收錢寫作的軟文評論家,互相虛偽的行業社交,賺錢至上的爛片導演,熱度話筒的死命貼蹭,低俗堆砌的強搏眼球,唯利是圖的投資心態。隨之,“電影“本身就成為了“娛樂”。
在很多時候,“電影”被用成了“引導人們偽裝自己”的引導存在,正是對其本身之“虛假”的象徵,這也是與“娛樂屬性,毫無底線”息息相關的——光鮮亮麗的“造夢“表象,引誘着很多人懷揣夢想與期盼的進入,但回報給他們的,卻是上述的這些黑暗本質。前半段,李家輝的被打壓、不得志,是一個表現。中段,李家輝的狀態則外擴到了所有人身上。高潮段落中,配合着“案件推理”“行業揭露”“社會批判”的三個層次達到的頂峯,它也來到了最終的高潮。案發之夜呈現在畫面上,(當時語境下的)最終真相出現。“女演員潛規則”,帶來了影視圈最公認、也最骯髒的真相。“官商勾結”,則是社會的終極醜惡。

而這一刻的“電影之夢“,也構成了期盼之心的幻滅——犯人與夜鶯看電影時,伸手觸碰着放映機投出的光線,彷彿光影中的美好世界盡在掌握;而夜鶯望着大舞廳招牌的眼神,也讓二人將生活希望明確地寄託於“演藝”之上,從歌女努力到演員;然而,伴隨着花魁競選成功的,卻是迅速而來的潛規則,鎂光燈與弧光燈閃耀的靚麗,瞬間變為犯案房間的灰暗。電影的美好其實都是虛構,就像“生活之電影“中各人物和諧優雅的虛偽——前半部中夢蝶“奪得影后“的選票紙片,正是後半部裏開啓夜鶯夢想破碎悲劇的“花魁”投票。
在這一層的表達中,真正的電影“本影”,並不比生活中的任何一物更美好,甚至比它們更多醜惡那麼一點,完全不足以成為對生活憧憬與期盼的寄託。如同它的行業的追求一樣,它只是娛樂,提供給人以享受、刺激為核心目的,而絲毫不重視這種享受與刺激的內容層次、道德標準——肉慾、虐待、低俗、獵奇、陰暗,無所不為。這是行業的創作心態表現出的,也是延伸到社會整體的,同樣還是“電影”自身屬性上的。
然而,導演卻又對“電影”做了一層定性上的反轉。電影本身的美好都是虛構的,但這並不代表它其中藴含的情感是虛假的。電影畫面裏呈現的光鮮亮麗,雖然對接着拍攝它的攝像機背後“真實”的諸多骯髒黑暗,但在這些骯髒中摸爬滾打、勉強求生、甚至要“表演和諧“的電影創作者們,其內心中的真情、良知,卻從未徹底磨滅。這便賦予了電影以一層名為“真實”的積極意義。雖然它必須畏懼於行業生態、外部力量的種種規則,而不能以徹底完美的真實樣貌呈現出來,但在外表的虛假表演中,也藴含着創作者儘可能的“表達真實”的訴求努力。

而《控方證人》裏,反轉指向了“對理性掌控之法律裁決的否定”。瑪琳黛德麗的身份從受害者變成了幫兇,查爾斯勞頓在片中的定位也就從“伸張正義的律師”變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這樣一個大反轉,讓電影提出了對於法律能力邊界的疑問:以法律的絕對理性,是否可以真正地做出正確的裁決,而非被利用?
在電影裏,查爾斯勞頓維持了通篇的法律化身形象,始終在表面上用理性分析着案件。然而,在潛移默化中,他其實已經被瑪麗黛德麗所打動,露出了感性的部分,從一個理性的律師變成了當事人的夥伴,而忽略了對當事人思想的理性把控力。而後續的多層反轉,先是丈夫的新女友出現、黛德麗“以理性利用勞頓感性”的家庭拯救計劃失敗,而後是感性的黛德麗刺殺丈夫。這更加深了情感因素在生活中的比重——勞頓的感性被黛德麗的理性利用,黛德麗的感性被丈夫的理性利用,丈夫則被黛德麗的感性殺死。
在這一連串的反轉中,真正集中於一個個體的絕對理性並不存在,而相對的理性則敵不過感性的成分。法律是理性的,但使用法律的,卻是有血有肉的人,無論是律師、檢察官、法官、陪審團,這就導致了絕對理性之法律在現實中的不可履行。《控方證人》最後的反轉,以及勞頓最終出於同情而為殺人犯黛德麗辯護的“貌似完美結局”(對比他知道丈夫確實殺人、而自己卻為他脱罪時,基於理性的震驚和動搖),正表現了這一點。

《十二猴子》則提供了另一種反轉的打法:反轉與呼應的結合。它的目的則是“對宿命不可變的強化”。電影的開場,布魯斯威利斯便做了一個關於兒時的夢。驚醒的他,開始了對於世界末日之過去的時空穿梭,試圖拯救自己童年時發生的一切。
隨後,導演出色地提供了各種內容,先是強調了威利斯對於過去的“掌控力”,讓他與女主角陷入愛情,讓他壓制住了精神病患者布拉德皮特,又在最後的一次時空穿梭中破壞了一切:他與女主角的愛情,因為自己的身亡無疾而終,曾經瘋瘋癲癲、看上去不具威脅的皮特,恰恰成為了最終引發一切的核心人物。這説明了人類力量對改變命運的無力。
電影裏強調着威利斯作為未來人的“知曉過去”,但實際上這並不能改變什麼:他甚至沒有意識到皮特的危險性。命運的發展變化,來自於各種各樣的巧合----這正是作品讓皮特這樣一個“無完整邏輯”的瘋子成為關鍵因素的動機:巨大的轉折,並非來自於有條理的深謀遠慮,也可能是無意識的一時興起。
如果説彼特身份的反轉是第一重鋪墊,那麼結尾威利斯自身的反轉則是主題表現的關鍵一環:他童年時看到的那個中槍者,正是試圖阻止世界末日失敗後的他自己。這讓中槍者的身份從“他人”被反轉成“自己”,更與電影開頭呼應起來,強化了人力的無能----經歷了全片的歷程,威利斯似乎知道一切,但實際上他什麼也不知道,就如同開場時的自己一樣懵懂,甚至辨不清自己。而世界末日時突兀出現的動物,也象徵了大自然對於人類社會的入侵,打破了人類建立的秩序,讓人力在世界面前渺小起來。

在《湮滅》裏,導演用結尾的反轉,以“生物學上的細胞終將湮滅,引導出死亡”的生物學理論為出發點,影射了人類在感性控制的非理性思維下選擇錯誤、導致自我毀滅的宿命——細胞終將湮滅而讓生命死亡,人類也會在無意識的選擇下自我毀滅人生。
電影的表述主線,是女主角的隱秘感情。開頭部分的情節重點,即放在了“女主想要探尋丈夫的謎團”,這種基於情感的心理,構成了女主加入秘境探索的核心動機。並且,開頭部分鋪設了“女主拒絕黑人男的會餐邀請”情節,暗示了接下來的女主外遇,這同樣是情感層面的內容。進入秘境後多次閃回的女主和黑人的外遇,則進一步明示了女主感情出軌的事實——從感性角度出發,做出了毀滅家庭幸福生活的衝動行為。這是第一層的感性毀滅力。
而女主角為了彌補它而做的挽回失蹤丈夫、秘境探索,同樣出自於感性意識,則是第二層。女主在與黑人對話中,表達了自己想要擺脱婚外戀對丈夫忠誠的意願,即她想要擺脱自我毀滅的必然結局,重新開始。
因此,影片的主幹皆由女主的感情和心理構成。影片的主旨並非單純的硬科幻,而是藉由科幻為基礎的人類心理表現。

構成作品敍事主舞台的秘境,當然也對主題有重要作用。首先,秘境中的動物,在持續地被複制、並加以人類的改造(細胞組織被改造的鱷魚,殺人後就會説人話的熊),而植物也在被改造為人類的結構。秘境在試圖打破細胞的必然湮滅,在湮滅中再創造新事物。這讓秘境作為“女主角尋回丈夫,打破家庭毀滅的單向命運”的承載意義得到了延伸:事物是可以改變的。
但是,這其實只是一種表象,秘境真正的含義,反而在於更深層次的“毀滅”——對於毀滅的複製和再現,這對應着細胞的原理:複製新的,毀滅舊的,最終達到整體生命的湮滅。電影裏,本來性格正常的隊友們到了秘境中,均表現出自殺傾向、暴躁傾向等消極的性格,正揭示了人類內在的自我毀滅性:無論多少次試圖改變,試圖重啓,試圖挽救,但根源的感性衝動都會毀滅一切。
關鍵的是, 被鏡頭兩次強調的“擺在終點燈塔門前的骷髏陣”的意義:四個骷髏頭,數量與主角隊中死亡的隊友數相同,隱約暗示了“四個人進秘境死亡,再到新的四個人進秘境死亡”的輪迴,用輪迴影射了人類感性心理的“再建—毀滅”的輪迴,直到走到不可重啓的坍塌。秘境最後的徹底垮掉,打破了女主角追求挽回、再造幸福的舞台,也讓秘境內部的那些“新生物”死亡了。
影片的反轉,同樣出現在了最關鍵的結尾。女主角和被複制的男友重新開始,相擁無言。看上去,複製、重啓,得到了實現。然而,最後一個鏡頭中女主角眼中的黃色光芒,卻反轉了表面的一切——她也被複制,而成為了秘境中的造物,必然要與秘境裏的所有生物、甚至於秘境本身一樣,走向未來的再次毀滅。秘境象徵了人體,其中的造物則是細胞——複製新的,但最終一切都要滅亡,秘境與人體生命也會滅亡,形成“複製,破壞”循環後的終點。
事實上,她的行為邏輯,也依然沒有擺脱曾經出軌而毀掉家庭的感性衝動:被複制的男人並不是她的丈夫,她的家庭重建毫無基礎,但她依然這樣選擇了。無論她是被秘境影響的本體,還是完全的複製外星體,家庭美滿生活的未來都是黑暗的。
這個反轉,極其有力地強化了此前的主題表達效果,埋下了這個家庭的未來結局:只不過,是對於此前毀滅的一次“複製”而已,就像被複制的新細胞、以及細胞構成的生命一樣,逃不脱破壞的輪迴,與最終徹底湮滅的結局。

《無雙》的反轉,表達了小人物的悲劇宿命,也包含了對往日歲月的懷戀,更獨特的則是其在反轉中強調的“不變之物”,用被推翻重構的要素去反襯“即使如此重建依然不變的堅實真相部分”,突出了愛情和其延伸出的“懷戀”。
在開頭的部分,劉偉強設計了“郭富城恐慌於周潤發的可怕以及周潤發裝作警察並引爆炸彈”的情節。從觀感上它強調了周潤發的恐怖,並且通過炸彈的引爆來強化了這種恐怖,為最後反轉來表現的主題做了鋪墊。隨着引爆坍塌的房子、推出片名後,房子再次復原引爆沒有發生,這一幕實際上已經暗示了“郭富城在騙人”,點出了主題。
而結合主題部分,通過最後的幾個反轉,將前面的兄弟情義完全推翻。這個連續的反轉設計是遞進的:首先是郭富城和周潤發身份的虛假,此時剩下的是郭富城和張靜初的關係為真;隨後張靜初的身份為假,此時剩下的只有郭富城和真張靜初的舊情為真;最後舊情也為假。
《無雙》通過對層層虛假的連環剝離,最終剩下的,是郭富城對張靜初從最開始的暗戀、由暗戀而產生的“奮發圖強,成就無雙”(周潤發一直強調的“讓你做人生的主角”)的奮發理想,是一個偏向積極的東西。但在殘酷的現實中,小人物郭富城的理想,最終為了達到目標而扭曲---他成為了罪犯,成為了和理想中的“無雙主角”天差地遠的存在,對應着最後技術師傅所説的台詞:小人物,始終也當不了主角。通過這個反轉,理想的扭曲、人生軌跡的扭曲、“記憶扭曲”,三者形成了對照,表層的記憶扭曲成為了對前兩者的影射。
這種反轉,擁有豐富的表達張力。通過反轉的假象剝離,我們看到了小人物的悲劇宿命,最終剩下的,是郭富城對張靜初一直以來的愛慕---即使是做了賊,也要讓女人整容成為張靜初並叫張靜初的名字。事實上,這一點在此前的虛假記憶當中,也有所表現,成為了對反轉瞬間對鋪墊:在那一大段回憶中,郭富城一直試圖讓自己保持被迫犯罪的好人形象,這表明了潛意識:他試圖讓自己保持最開始的好人形象,來和張靜初匹配。“我們努力,讓假的變得真一點”。
可以説,郭富城的造假,不光是為了騙警察脱身,更多地是讓自己也試圖相信,讓自己對張靜初的愛慕不至於自我動搖。製造假幣這個設定,實際上也恰恰象徵着主題:長篇累牘用各種特寫表現“讓假幣變得和真錢一模一樣”,但假幣始終是假幣。

它的反轉非常嚴密地點出了主題:周潤發身份的反轉,點出了“任何人都是人生中的小人物”,張靜初的反轉,剩下了郭富城對張靜初愛慕的唯一真實。本片通過反轉實現的,是情感層面的主題表達:小人物那即使被扭曲一切人生,也依然存留下來的真摯感情。
可以説,這部作品的反轉架構,固然存在着坊間討論的問題:對於《非常嫌疑犯》的較大比重“借鑑”。然而,從主題表現上看,它的反轉實現的表達傾向,無疑是非常“港片風韻”的人文關懷腔調。在老港片,如《阿郎的故事》中,我們可以頻頻感受到它。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反轉”對一部電影觀感和表達的拯救作用。如果反轉的設計比較好,由於其在全片中所處的關鍵位置,是可以給電影挽回一些分數的,無論是主題表達還是基本觀感。
《科洛弗悖論》即是最佳的案例。它承擔着科洛弗系列的拓展任務,作為獨立電影則很像netflix的製作,各種類型元素的大雜燴,卻沒有任何一部分是真正做紮實的。而結尾的反轉,則在一定程度上稍稍緩解了它的災難程度。雖然不大,但以通篇的水準而言,這已然非常不易。
本片的導演試圖給“克蘇魯”給予一些隱喻的深度,飛船上的多國籍成員對應着地球的多國家,他們的彼此猜疑也就是各國面臨資源危機時相互攻擊的縮影。對於這一點,在俄羅斯率先開戰,德國也有小動作的時候,船上的相應成員也陷入指責和懷疑,就是非常明顯的聯動。而“克蘇魯”怪物在飛船外部的持續入侵,對每名成員的逐一殺死,與始終無法成功的實驗相吻合,象徵着人力不可扭轉之強大力量的宣判:地球必然會毀於戰爭,人性情感的光輝不足以照耀世界並扭轉人類文明的危局。
此外,導演還植入了平行宇宙的概念,提供了一個貌似完美的非戰爭地球。它與戰火紛飛的地球形成對比,船員對它的最終拋棄彰顯了她們的人性光輝,不放棄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園和親人而躲避進這個“別處”,並最終由實驗的放棄和吞掉返回艙的怪物來反轉這種光輝。
並且,平行世界的完美地球其實也並不美好,船上的怪物即來自於此宇宙,也可想見其吞沒地球的未來,而此宇宙人類艾娃的表現,從開始的友情協力到“搞破壞保護自己地球”的真正意圖的顯露,也否定了積極的人性:她其實只是在顧着自己的世界,其利己就像地球上的各國一樣,永遠無法實現“打破屏障(單一宇宙下的國別,平行世界下的宇宙)”大和諧。
在這個框架下,怪物的克蘇魯恐怖,丹尼爾布魯赫“破壞計劃的間諜”身份與艾娃目的莫測之懸疑,平行宇宙的“硬科幻”,面對家人和完美世界的親情與人性,對人類社會的反思,融為一爐。
然而,它幾乎沒有做好任何一個元素,飛船上的克蘇魯出現並給予“不可知之恐懼”的篇幅不夠多,很多段落裏的“不可知”重點落在了人類內部層面,是艾娃和布魯赫的行為動機,這當然是克蘇魯在主題上的延伸,但直接地導致了克蘇魯本身的淡化。而布魯赫和艾娃的懸疑也非常單薄,前者被迅速澄清,人物塑造隨之落到了人肉佈景,後者則更多是在打明牌地煽動女船員幫她留在這裏,且沒有真正地進行破壞飛船返程的行動,破壞更多來自於偶然事件和克蘇魯,艾娃只是在最後殺人,顯得粗暴而不經籌劃。受制於篇幅,平行宇宙的理論也只有一點,其更多作為彰顯人性光輝的反襯跳板。
事實上,在女船員和丈夫各訴衷腸的第一場戲裏,“親情與人性”就已經成為了電影最大的重點。但在人性部分裏,女船員和家人的線索也非常單薄。可以説,除了結尾處之外,本片幾乎是一無是處的。
不得不承認,它的結尾還是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這部電影。僅剩兩個人的飛船返回了自己的世界,他們戰勝了“逃避進不屬於自己的完美世界”的誘惑,堅決地面對自己世界的困難,即使不能解決能源危機,也要和家人在一起。他們與地面基地重新建立聯繫時,這一幕與此前在平行宇宙中的段落形成了呼應,彼時的他們招呼地面基地把自己國家的食物送上來,卻沒能得到回應,而此刻則真正“找回了家鄉的味道”。而在地面上,女船員的丈夫也救了一個小男孩,似乎讓自己的人性光輝照亮了黑暗的戰爭廢墟。
但是,隨着返回艙而來的,是丈夫的“你想讓他們看到這個世界現在的樣子嗎”,以及從地底突然出現並吃掉返回艙的怪物。顯然,前者的光輝只是個人微光,不足以改變人類各國發起的戰爭與毀滅,而怪物對船員的吞吃則更是毀滅的具象。
這個反轉突如起來,也讓本片看上去終於有了那麼一點點趣味,雖然它就像片中的人性光輝和個體努力一樣,並不足以真正改變全局的作品質量,也不足以讓章子怡更加投入地去表演,而不是給出堪稱從業生涯裏最大災難級別的個人表現。

由此可見,反轉本身只是電影創作的一個手法。它當然具備觀感和劇情上的“標準化”功能,甚至可以説是懸疑電影的必備手法。但是,於表達層面而言,反轉本身並不具備任何固定性的用法和作用,而是要由不同的導演根據不同的電影做出不同的設計。
“除了反轉之外,懸疑電影還能提供什麼價值”,在一定程度上其實是一句不成立的提問。它將反轉完全當成了類型片裏的功能化要素,而與主題表達的“價值”剝離開來。但是,反轉--乃至於所有或基礎或進階的電影手法--都能成為表達“價值”的途徑,只要導演選擇了它。
不可完全標準化與“課本化”,不可照本宣科,而是始終要保持個性、設計、創造,正是電影低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