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一切成就出國追夢,這是一個年輕音樂家的成長史_風聞
哎呀音乐-哎呀音乐官方账号-一直想学习一门乐器,却不知从何开始?来!我教你呀07-03 07:13

你終究會成為你正成為的人。
————毛姆
生活的真諦從來都不在別處,而是在一點一滴的奮鬥裏,在一步一跬為熱愛奔赴山海的旅程裏。

因為年輕,你可以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人
1986年5月9日,這是所有中國搖滾迷都無法忘記的一個時刻,崔健工體亮相,紅星白帽,一首《一無所有》,使長期處於地下的搖滾樂終浮出水面,搖滾從此登上歷史舞台。
一年後,一個年輕人出了張唱片叫《衝入禁區》,裏面有首歌叫《心的祈禱》,紅遍大街小巷。這首歌90後可能沒聽過,但你一定知道那首《朋友》,這個年輕人叫臧天朔,他和崔健一樣,是中國最早一批搖滾樂的開創者。
早在1984年,19歲臧天朔就拉着自己的一羣“朋友”組了個不倒翁樂隊,這是中國第一支搖滾樂隊——隊裏有個成員叫丁武,後來成了“黑豹樂隊”的主唱。
80年代末的首都,北京音樂圈真的是個圈兒,彼此之間都認識,「20個樂手,前前後後能組40支樂隊」。這些人常常聚在馬克西姆、友誼賓館、外交人員大酒家等酒吧裏,那個年代,搖滾沒法“招搖”,夜幕降臨,一票人都上那兒接頭。
1995年,北京亮馬橋那塊新開了個酒吧,盤踞在農展館旁邊的一條小徑深處,名叫CD Café。京城酒吧很多,專門提它有兩個原因,一來,它是個爵士酒吧,與其他酒吧在風格上有所不同,二來,它的老闆是劉元。

熟悉老崔的朋友都知道,他身邊有一個很牛的管樂手,兩人是發小,也是特別合拍的搭檔,這麼多年,崔健在哪演出他就在哪,這個管樂手就是劉元,後來被人稱作“中國爵士教父”。
劉元開酒吧,發小崔健自然會捧場,崔健到了,隊友臧天朔也會去,而臧天朔一到,相當於半個滾圈都到了,酒吧的生意很快就紅火起來。
幾年後,還在讀高中的紀鵬推門走進CD Café,看到的是這樣一番場景:酒吧牆壁上掛滿頂級爵士樂大師的海報,不是拼多多10塊一大摞批發得來,而是劉元在國外演出時淘到,酒吧中央坐滿抱着各種爵士樂器的年輕人,彼此相談甚歡,而舞台中央,是崔健、劉歡、竇唯這樣的人物粉墨登場。
走進酒吧,看到、聽到、嗅到的,是濃郁的爵士樂氣息,沉重深紅色的幕布也讓人在寂靜之中有一種要鼓掌的衝動。
在紀鵬的印象中“當時北京玩樂器的,基本上都會去那個地方。”當時對於一個喜愛音樂的年輕人來説,這裏簡直就是天堂般的存在。

於是他三天兩頭往那跑,那時紀鵬連貝斯是啥都不知道,只會彈一些吉他,這吉他還是自學的。
紀鵬的爸爸是個音樂愛好者,環境薰陶下,紀鵬從小就對鍵盤、鋼琴、吉他這些感興趣。
遺憾當時條件有限,不像現在,能隨意全款拿下一件樂器。紀鵬很堅持,把“擁有自己樂器”的想法埋在心底。家附近正好有個樂器一條街,於是紀鵬一放學就往那裏跑。一來可以知道北京出現了哪些最新鮮的樂器,二來可以上手試試,聽不同樂器發出的聲音分別是怎樣的。
直到初中那幾年,北京出現“吉他潮”,他立馬向家裏申請100多塊,買了一把紅棉吉他,自己找了音頻、視頻練習起來,這麼上手之後越練越起勁。

“那時候大家哪懂爵士是什麼東西呀,但是就是特別喜歡,每天湊到一起研究。”
2004年的一天,老臧帶着幾個人來了CD Café,本來不是什麼稀罕事,他是這裏的常客了,只是那天有點不同。臧天朔是為了組樂隊來的,跟他同來的幾個人是已經定好的成員,還差一個貝斯手,於是便來到這個“樂手之家”尋寶。
很有意思的是老臧“樂手之家”沒尋找,倒是在自己的排練房發現了一個非常不錯的年輕人,而這個人就是紀鵬。
那個時候紀鵬和老臧樂隊的鼓手王鵬飛、賈軼男還有劉曉光祖了個樂隊,幾個年輕人經常在老臧的地盤兒排練,於是老臧便暗自留意起了這個努力的年輕人。
“你願意試試貝斯嗎?”當時的老臧就這麼直接的開了口,而紀鵬也不怯場,即使當時的貝斯技術沒有那麼好,但還是上手簡單試了試。臧天朔一看,這年輕人有點意思,便讓他回去練練。一來二去,效果不錯,紀鵬便這樣成了臧天朔樂隊的貝斯手。
樂隊搞得如火如荼,演出也是各種絡繹不絕。就是這樣一場場的演出以及與不斷與優秀樂手合作推着紀鵬不斷的精進自己的專業技術。回憶那個時期,他的生活應該不是演出就是練習了。
那幾年,紀鵬跟樂隊一起掙了些錢,也掙到了些名氣。當時的紀鵬,年少有為,旁人看了都羨慕。
可令人驚訝的是,紀鵬很快就放棄了這種生活。

理想與熱情是靈魂航行的舵與帆
80年代是個理想高於現實的年代。
零幾年的那段日子,80年代那羣滾圈人步入壯年,而2006年,也是紀鵬在臧天朔樂隊演出的第個年頭,很多人都認為這羣人應該一直會這樣演下去吧,或許當時的紀鵬也是這樣認為的。
偶然一天,紀鵬認識了一個在荷蘭留學的朋友,跟他一樣,也是玩爵士的,這人便是爵士長號演奏家楊明,如今北京Bluenote大樂隊指揮。兩人閒聊音樂,對方一張口便把紀鵬弄傻了——自己好歹也是小有成就的貝斯手,怎麼人家嘴裏説的東西一句都聽不懂。
朋友口中那些多樣的風格、那些爵士演奏技巧、那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音樂事蹟,好像一盆冷水澆到紀鵬頭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認知的爵士和國外的爵士樂完全是兩個世界。

於是他暗自下定了決心不願意再當井底之蛙,要了朋友學校的名稱、地址,打算出國深造。
辦簽證的時候紀鵬猶豫了。
一邊是伴隨鮮花掌聲的穩定工作,一邊是前途未卜的命運旅程。演藝圈子更新迭代極快,留學幾年回來,很可能國內早已沒了可以落腳的位置。
可他也沒有猶豫太久,為了自己的音樂夢,毅然踏上了追夢之旅,登上去往荷蘭的飛機。
*2006年,紀鵬老師毅然決然決定去荷蘭克勞德王子音樂學院留學。並於2010年拿到了克勞德王子音樂學院本科學士學位。

Prins Claus Conservatory
王子音樂學院始建於1798年
坐落於荷蘭北部大學城格羅寧根
是荷蘭最著名的音樂學院之一
就像“黑豹”的鼓手趙明義,當年放着已經被授予軍銜的工作不要,跟兄弟一起做樂隊;就像“呼吸”的主唱蔚華,曾經的央視英語頻道台柱子,主持過春晚,拿過美國電視最高獎,工作説辭就辭了。
那個年代物資匱乏,麪包比愛情重要,這個年代物資豐盈,人格在貨幣經濟的洗禮下高度異化,各個時代都是各個時代的難關,能度過的都不等同於凡人耳。

你有多大成色,世界就會給你多大臉色
“你見過凌晨四點的洛杉磯嗎?”
不論身處哪個行業,為理想奮鬥過的人,都會對這句話感同身受。
求學的日子裏,紀鵬最熟悉的是四下無人的校園琴房,以及天矇矇亮時的紐約巴士。
剛到荷蘭的時候,紀鵬的心理狀態用一個字概括就是“急”。

學生在下面站一排,有時老師想抽查,隨口報幾首經典貝斯曲子讓學生挨個彈,本來就是個簡單的課堂抽查,紀鵬站在那彷彿跟要接炸彈似的,因為對於同學來説家喻户曉的曲子,絕大多數他都沒有聽過,輪到自己的時候往往又羞又囧。
所有認知全部被推翻,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除此之外,還要克服生活習慣和語言上的壁壘。
“着急也沒辦法”,紀鵬平靜地説。
性格使然,困難在紀鵬面前他只是個困難,不是值得掛在嘴邊的負面情緒,也不是能夠打倒一個外國留學生的惡魔。知道自己能力不夠,那就練,那就比同輩學生練得更刻苦。

4年裏,紀鵬去琴房練琴從不用定鬧鐘,因為起牀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琴房,然後練到保安大叔拿着門鎖、一臉煩躁地催他離開。
如果琴房滿了,一定能在校園裏某個樓梯拐角找到練琴的紀鵬,冬天回寢室的時候,羽絨服上結滿一層薄薄的霜。
紀鵬一練就是8小時起步,按他的話來説2、3個小時根本不算練琴,只是活動一下手指而已。
現在的人求速成,想快點掌握,可是樂器有別於快消品,不是説消費來就能使用的,需要人器之間的彼此磨合。
據紀鵬回憶當老師之後帶過的一個女學生,因為幾次沒有學會紀鵬教給他的知識點,急得一下子哇哇哭了出來。這種心情紀鵬太理解了,於是就分享了自己剛到荷蘭的經歷,想練好急根本沒有用,對一個月瘦來説都得有一個慢慢來的過程。
本科畢業那天,紀鵬站在學位證書頒發講台上,終於有了心態和底氣直視4年前的自己、告訴他:你當時做的不是一個錯誤選擇。

實現夢想的條件:勇氣與行動
畢業回國後,紀鵬偶然聽到美國爵士樂,心裏大呼卧槽,心想這個咋跟我在歐洲學的爵士貝斯不一樣?相比較之下,歐洲爵士樂安逸,爆發力不強,而美國爵士樂裏滿是生活的掙扎,從歌曲裏能聽到演奏者的態度。
“我這人從小有個習慣,不懂的東西想給他弄明白。”
紀鵬的求知慾推動他再一次踏上了學習的旅程,他想去美國讀碩士,向他的偶像、有「行走的活化石」之稱的Ron Carter拜師。
*紀鵬老師於2014年拿到了紐約皇后大學的研究生證書。紐約,可謂是爵士樂手的朝聖地。在這裏,紀鵬老師遇到了一位貴人、恩師、亦是好友。

紐約市立皇后大學(Queens College ,
the 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 )
坐落於美國紐約州紐約市皇后區,
為紐約市立大學最主要的四年制高等學院之一
如果一個人聽過兩千多張專輯,那麼他會是眾人認可的音樂愛好者。
但如果一個人參與錄製的專輯就有2000多張,那麼他會被視為活化石般的存在。

這就是Ron Carter,在長達 60 多年的音樂生涯裏,他錄製了 2500 多張唱片,平均算下來,不到10天Ron Carter就會錄製一張唱片。
這種程度的高產和高效意味着Ron Carter對於求學者來説,是座行走的知識倉庫,同時也是個“難以觸及”的大牛。

想拜他為師,既要運氣,又要關係,還要捨得放空你的荷包。
紀鵬有個理念:“迷茫期的時候,不要想別的,找到經濟條件內能找到的、最好的老師,跟着他的思路走,不要耳聽八方,那樣會越來越混亂,效率也不高。”
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説,找個好老師,能減少練習者的“精神內耗”。
紀鵬曾在 2009 年的北海爵士音樂節上與Ron Carter有過一面之緣,紐約求學時,紀鵬的老師 David Wong 剛好就是 Ron Carter 的學生,兩人在 David Wong 的介紹下才變成師生。

從那之後,紀鵬每週都要黎明起牀、洗漱,為了上一堂爵士大師Ron Carter的音樂課,坐上從皇后區開向曼哈頓的、車程一個多小時的大巴。看着車上冷漠擁擠而行色匆匆的人羣,紀鵬沒有感到煩躁疲憊,對未來也沒有太多焦慮,因為他知道這世界上最精華的爵士貝斯知識1個小時後即將流入他的耳朵裏。
紀鵬即使生病也不會請假,大概因為近朱者赤,Ron Carter自己就是個有着金剛不壞之身的“工作狂”——前一晚還在巴黎演出,第二天清晨就在紐約給紀鵬上課了。

早些年,紀鵬的生活演出佔大頭、教學佔小頭,後來去日本當老師後,教學在他生活的比重中大大增加,現在紀鵬每週要帶20多個學生,偶爾還接演出,除了每週休息日和妻子去東京荒川區騎騎自行車,剩餘時間全部留給了練琴。
真正腳踏實地的人,不把「努力」當做一件事情或是一個任務,而是把它作為生活的常態。

理想如星辰,照亮自己也照亮他人
音樂家黃勇在中國辦了18年爵士音樂節,有次被記者問道:咱們一連幾天辦這麼一個音樂節,黃老師您有沒有擔心票房上不去,或者説影響做不出來?
黃勇淡然:這個不用擔心——
記者欣慰,剛準備説一定是實力給你們這樣的自信。
“上不去這是肯定的。”黃勇老師嘆了一口氣特別長,但説得很真實。
無論是20年前還是現在,爵士在國內都不是主流。他們這些辦爵士音樂節的人,只是想讓爵士音樂家的作品有一個不是酒吧場所的地方展出,而不僅僅是酒吧,“有些人喜歡在廳堂聽,希望可以聽到我們的音樂。”

無論是為爵士音樂人辦音樂節的黃勇,還是當年為爵士迷們開酒吧的劉元,都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為中國爵士音樂做一點貢獻。紀鵬老師也是如此,2017左右,紀鵬成為一名專職的爵士貝斯老師。
“演出的意義更多在於樂手個人的成就與體驗,而授課奉行利他主義,我把我有的知識傳授於人,看到學生髮展越來越好,心裏會升起巨大的欣慰感。”
紀鵬有個學生叫張添一,最開始壓根不會貝斯,慢慢學慢慢練,現在成為了北京最好的貝斯手之一,紀鵬老師希望這樣的例子可以越來越多。
紀鵬老師回望20年,從一個連貝斯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愣頭青,到成為今天的優秀爵士演奏家,他走過彎路,也走過捷徑。
首先,一定不要小瞧了基本音樂素養的重要性。
很多初學者的瓶頸,歸根結底都是音樂素養不夠的問題。
對任何樂器演奏者來説,基本音樂素養,也就是基本功格外重要,不是説能談多快就意味着能談多好,而是看五線譜的速度有多好——能不能看懂所有的那個譜子上的標記?這些音能不能特別快地找到?除了譜子,節奏是不是準確?
再例如,不要輕視視唱練耳的作用。
樂手的耳朵非常重要。別人鋼琴彈一個和絃,貝斯能否聽出來是什麼樣的和聲?這對和聲知識也有一定要求。
或許是受自己老師影響紀鵬老師認為:貝斯手最好的是會彈鋼琴,因為貝斯比較簡單,除了你需要練你自己的樂器,還需要練古典。

“好的音樂家,無論薩克斯也好,貝斯也好,鼓也好,基本上都是鋼琴手。”
好的樂手還得要懂得做好樂器之間的配合。
紀鵬老師看到現在很多人把貝斯當做吉他用,雖然貝斯確實可以solo,但紀鵬不認可這種做法。
“****樂隊需要的是一個堅實的低音,樂器之間需要互相配合,相互留有空間”,如果每個樂器都想當主角,那麼這必定是一支糟糕的樂隊,更不談貝斯拋棄自己原本的角色去成為別的樂器以嶄露頭角這種做法了。
紀鵬老師覺得**“做音樂和做人差不多,做人做明白了,音樂就能做明白。”**
其實,始終保持對音樂的熱愛才是紀鵬老師能走到今天最本質的原因。

紀鵬回憶起某年感恩節,與老師兩人一起驅車去超市購物,在等紅燈的時候,電台裏忽然放起 Christian McBride 彈奏的貝斯 Solo,Ron Carter就調大音量兀自欣賞起來,以至於忘記了紅燈的時間。
那種忘乎所以的沉迷和吸引,和吸引着紀鵬四處求學的力量如出一轍。或許這就是享受音樂的人都應該擁有的可愛而可貴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