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賣1400元的簡陋國產遊戲,出自一個幻想自己是19世紀美利堅英雄的UP主_風聞
BB姬-BB姬官方账号-为游戏发声。07-05 11:28
怪物馬戲團 | 文
前幾天,我看到了恐怕是至今為止最離奇的中國獨立遊戲開發人。
就這兩年,B站上多了很多記錄自己做遊戲過程的UP主,其實在油管上,這類內容一直很多。本來是很有意思的事,但後來開始跑偏,出現什麼16歲學生高中輟學做遊戲的奇葩事,引發羣嘲。於是,熱度被及時控制在了正常範圍。
後來,跟風的人變少,這類離譜新聞也變少了。然而這周我看到了一個帖,説某中國獨立遊戲開發者弄了個超級粗製濫造的遊戲,用的是免費素材,封面是抄襲火紋封面,然後定價568元。
除了高定價外,這開發者對同行的評價還毫不留情。他在Steam上,評論售價70元的國產戰旗遊戲《聖女戰旗》説:“它和歷史毫無關係,故事薄弱、台詞幼稚,完全就是媚宅的產物,無恥地討好某些人的畸形審美。”
現在大多數博人眼球的新聞,背後都沒那麼簡單,我本着探究真相的想法,去看他的遊戲到底是不是爛得那麼可笑,他到底是不是騙子。結果我這一看差點把下巴給看掉,這人的複雜程度,遠超我預期。
首先他自我介紹説,自己是個中國人,29歲了,在家無業,根據IP地址,應該住在山東。他在各種平台都有賬號,且基本同名,開發的遊戲叫《美利堅英雄傳説:第二次革命戰爭》。
這些沒什麼,人應該有權對遊戲發表看法,也有權為自己的商品定價。但離譜的是,他説自己開發遊戲,不是為了做遊戲,而是為了宣揚自己的信仰。
什麼信仰呢?那就是履行一個廢奴主義者的職責,廢除奴隸制度,延續美國黑奴解放戰爭的精神。
別笑,從各方面來看,他都是認真的。這遊戲開發者,目前叫自己“特利安Torian”,簽名是“我願為自由的正義事業獻出生命”,看着似乎有點中二,但非常正直,然而點進他的賬號,你會看到大量奇異發言。
他寫的文字,就像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產物,彷彿直接穿越到了美國華盛頓時期的政治演講稿裏,充滿什麼“和邪惡勢力鬥爭”、“為真理而奮鬥”、“我的一生”、“就算死後,也會在這世上”、“權貴走狗”……不知道看了多少本譯文出版社的19世紀經典文學,才能把這些詞用得如此面不改色。
他自稱是一個“廢奴主義者”,還花了很多筆墨解釋何為廢奴主義者,把他們定義成“一羣非常仁慈的人,具有慷慨的同情心,沒有絲毫自私自利的動機。”然後把約翰·布朗當做自己的榜樣,張口閉口就是布朗老先生做了什麼,並整天宣傳自己要為“偉大事業”燃燒生命。
問題在於:廢奴主義者,是一羣19世紀初的人,距離現在已經快200年了,約翰·布朗是他們的領袖之一,於1859年發起武裝起義,其目的正是為了廢奴主義者們口中的偉大事業:徹底廢除美國的黑奴制度。
你試想一下,有一天,一個冰島的網友突然開始宣佈自己是戊戌變法的追隨者,整日張口閉口就是梁啓超和康有為,説話口吻像是我們的高中歷史考卷問答題標準答案,然後自稱要為了思想啓蒙而戰。
特利安可不只是説説而已,我發現,他曾多次改名,有一段時間叫過自己“美利堅大革命”,還成立過美利堅大革命社團,在B站上拿名曲自己填詞作為社團戰歌,那些詞都是關於廢奴主義者的偉大理想,完全可以騙人説那是19世紀初的美國民間革命小曲,不入流但又滿懷熱情的那種。
貌似在19年左右,特利安決定把美利堅大革命社團拓展成一個遊戲,於是《美利堅大革命》誕生了,它看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當時應該還叫尼可可或奧古斯汀的特利安,似乎對這個遊戲不太滿足,所以21年,《美利堅大革命》變成了《美利堅英雄傳説:第二次革命戰爭》。
這個《美利堅英雄傳説》到底是什麼遊戲?它其實就是你在截圖看到的模樣。但最離譜的是,這遊戲剛出的時候,售價是1400元!後來改掉國區售價後,美區和俄區依舊是這個售價。
他解釋過自己的定價
這是一個小眾遊戲製作工具SRPGstudio做出來的SRPG,基本上算戰旗。你控制約翰·布朗、布朗的兩個兒子,或是其他大大小小角色,重新經歷一遍19世紀中旬,廢奴戰爭的故事。
聽着牛逼,但至少從放出的內容來看(據他説,目前售賣的版本沒那麼簡陋),遊戲的戰鬥基本就是和土匪打鬥,劇情也只是淺淺涉及了那個時代。
我為什麼會知道?那肯定不是因為我花500多當了個冤種,因為特利安把大量遊戲開發過程、背景介紹和遊戲演示都發到了B站。
它的故事,很像19世紀歷史小説的開頭,但既不宏大也不吸引人,台詞對話毫無技巧,看着就像是流水賬一樣,沒有深意,惡人和英雄的塑造極為臉譜化,這真不是我在黑他,你可以親自去看看再判斷。
角色的情緒轉變也非常怪異,那個年代的小説非常強調抒情,但這遊戲裏的人物,不論聽到兄弟病死,還是村莊被戰火蹂躪,都連悲傷也不表達一下。
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多少內容,但已展示內容的分量堪憂,節奏還特慢,我懷疑遊戲整體有沒有超過4小時流程。
然而特利安對遊戲的計劃可不簡單,因為在評論演示視頻時,他説自己完全沒料到序章的長度這麼多,照這個節奏來看,完全體通關怕不是要花費500個小時,簡直就是鴻篇史詩啊!
現在,遊戲當然不是完全體,而是喜聞樂見的“EA階段”。
這遊戲因為離譜定價出圈後,特利安面對湧來攻擊的網友,用“廢奴主義者”特有的文風一一反駁,聽着就像林肯本人在(美國主旋律傳記電影裏)叱喝攻擊他的南方奴隸主。然後他解釋説,自己這定價根本不是在賣遊戲,而是在眾籌,所以一旦買下,獲得的是他終身的更新服務。
這時我才發現,原來他還一直有個愛發電賬號,裏面還有對美利堅大革命社團的眾籌,他還打算做另外三個遊戲:一個在英格蘭7國時代,一個關於俄烏戰爭,一個是《美利堅英雄傳説》的續作。
支持他,可以獲得《美利堅大革命》的文字版,你可以自己選擇發電金額,也可以40元/月看到《美利堅英雄傳説》的動態,或者直接給廢奴主義者捐贈,分別有100、1000和10000三個檔次。
目前有三個人為他發電過,我不知道他們選的是哪個檔次。
説了這麼多,你是不是感覺這人就是個騙子?但矛盾的就是,這個叫特利安的人,精神狀況確實未知,做的東西無比荒誕,但又大概率沒在騙人。假如他不是騙子,那其實我們是不該太批判的。因為畢竟他基本沒傷害國產遊戲環境,也沒損害玩家的期望,或捲走眾籌資金,所以整件事顯得非常複雜。
原因很簡單,騙子怎麼會用這種騙術?花費數年時間,在中國營造一個“廢奴主義者”的形象,然後靠價格極高的獨立遊戲,在愛發電和B站騙錢?
曾預計今天上市
我如果是個騙子,肯定選擇在Steam發售30塊的假黃油,然後卷錢跑路。他這樣是不可能賺到錢的,他知道這一點,曾在文章中自問,他把一生(幾年前開始)獻給了這個遊戲、廢奴事業,以及中國,但做出來的東西又有多少人會買呢?恐怕根本沒幾個,但就算如此,他也覺得這是值得的。
通過動態,他説自己只有37公斤,經常生病,買不起藥也買不起空調,吃的東西按照他自己的描述,只能説是糠。
而且,雖然這遊戲已展示部分的文案和故事無聊透頂,但特利安在製作上又很下功夫,能力或才氣有沒有暫且不談,苦工確實有很多。比如遊戲裏的人物立繪和背景圖,很多都是他自己畫的,簡陋但不敷衍。
他的遊戲對歷史也進行了大量研究,包括所有歷史人物,某個時段在做什麼,在何處,主角的跟班們分別在何時,經過哪場戰鬥加入了主角,他都進行過詳細的考察。
當他在做遊戲時,遇到不了解的背景,也不會假裝自己什麼都懂,而是承認侷限,然後學習相關知識。所以特利安對這遊戲,的確非常上心,雖然很多考究好像還停留在設計階段。
此外,特利安的更新頻率極高,光B站一個平台,就有659個視頻投稿,他還有大量其他平台,從知乎、豆瓣到各種論壇,進行高強度文章更新,其工作量遠大於BB姬。花費這麼多精力,最後變現手段卻是這568元的無賣相遊戲,和只有三人買單的眾籌,騙子絕對幹不出這事,除非他騙的是自己。
既然不是騙子,那特利安就是個真心相信自己所做一切的人了。假如他真是個為人權、自由和平等獻身的人,那哪怕神智不太鋭利,也不會被絕大部分人視為小丑。可問題就是,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又是真心只與19世紀那場廢奴運動有關。
確實,他也會對一些資本運作表達厭惡,比如痛罵Steam 50%(其實是30%)的抽成是吸血鬼,還不時發表爭議性言論。但大多數時候,他似乎還是在對着一堆假大空的東西自我陶醉,有種幻想自己是英勇殉難者的味道,嚮往着空虛的“廢奴”,宣揚着“廢奴精神”;再具體一點,也就只是把約翰·布朗作為偶像,或做出這568元的遊戲了。
假如特利安只是做着分內的東西,那我覺得很多人是不會反對他的,哪怕他搞了個離譜定價的遊戲,每天到處佈道。如果價格低一點,一些人可能甚至願意買他的遊戲,只是因為不願看到這樣的人最終一無所獲。
路人總結
可更嚴重的問題是,特利安在把自己一次次塑造成聖人形象時,卻又尤其喜歡與人撕逼,光是把他和別人對噴的文案收集起來,沒準都能做個500小時通關的遊戲。
就連他吵架時的文風,也光怪陸離。假如他一般生氣,那會説一堆類似“就算我死了,你陰暗的指控也照不進我留下的光明(不是原話,盲背的)”這樣的電影台詞體;要是他真開始生氣,什麼“那些厚顏無恥的KKK黨想要我命”、“老約翰在天之靈應該劈死你個畜生”這種詭異又冒犯的東西就來了。
要為特利安説話是很難的,因為他什麼都罵。喜歡一部電影,他就會罵打低分和給他影評點踩的人是“下流貨色”,或是罵所有的架空歷史作品,都是心懷不軌的狗屎,要麼就是文章開頭的例子:痛罵某二次元遊戲是媚宅的垃圾。
他曾在豆瓣上,對一部低分電影大肆讚美,再怒噴打低分的人,大槓所有不認同他的評論。有路人看不下去後,吐槽説本來就沒幾個人看他的文章,好不容易有人評論了,他還要抓着一個噴一個,何必呢?
自然,特利安抓着這人又是一頓噴,然後在影評500閲讀時回來嘲諷一次“沒幾個人看他的文章”這話,在5000閲讀時又回來嘲諷一次。考慮到他在最近還特意返回這影評裏推銷遊戲,這影評應該確實是他少數閲讀量不低的創作了。
這人格魅力,好像離約翰·布朗有點遙遠。
我在翻看他各種賬號時,還發現了一個隱晦的東西。那就是他對少年美男子尤其感興趣,所發內容裏,1/3都是少年美男子的圖畫和視頻。不論他玩遊戲,還是做遊戲,少年美男子,都是繞不過去的元素。
而《美利堅英雄傳説》裏,頭號主角尼古拉斯·奧古斯汀就是個這種美男子,這角色是特利安自創的,在他改名前,這曾是他的網名。
在19世紀的美國革命期,確實有一些對少年美男子革命者的嚮往,但特利安賬號裏這方面的濃郁程度,讓我不禁開始懷疑他搞這廢奴主義遊戲的原因,是不是其實有點夾雜別的想法——不要誤會,哪怕真是個喜歡美少年的男性,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歧視的,但這事結合他怒噴《聖女戰旗》媚宅,就有點一言難盡了。
一些人可能和我一樣,看着特利安做下的這些事,想到了《宇宙探索編輯部》。這電影上映後爭議挺多,不少人覺得它在美化愚昧的民科,而且確實有道理。
但明明是個民科的故事,為什麼能打動人呢?我也想了很久,後來意識到關鍵在於,對於電影的主角老唐來説,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好了,在80年代的侷限下,他只能被這處處受金錢和教育束縛的環境帶到這一步,然而老唐心中的探索精神和求知慾,卻是推動人類進步的核心,同樣的理想,在一個好得多的環境裏,沒準真能培養出大科學家。
這篇文章詮釋了他的思想,矛盾又爭議,但又並非完全瘋狂,內容沒法放上來。
特利安也是這樣的人嗎?我不知道,也不想下定論,但我想,他和老唐的最大區別,或許就是老唐沒有如此高強度且火力全開地撕逼吧。
仔細想想,這行為真挺下頭的,尤其是對於一個崇高的廢奴主義者來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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