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時光 -我對年代的記憶（9）_風聞

十九

這是我上小學之前的最後一個冬天裏，那天連續下了好幾天的小雪終於停了下來，街上積雪已經蠻厚了，石街上積雪中有着歪歪斜斜的一道人走出來的印跡，天氣還是十分寒冷，空氣中透着刺骨的凌厲，屋檐的瓦當下掛着積雪融化時結成的冰凌，我們啓海人稱之為凌篤，那可是我們小夥伴喜歡把玩的玩意兒。當我們幾個小夥伴起牀後紛紛從家裏出來時，就都想法拿了在自家屋檐下敲下幾段拿了去玩。

這時小學已經放了寒假，已經上學的幾個稍大的小孩他們結伴去了學校操場，於是我們就跟了過去。操場上積雪挺多，他們就在那邊玩起了堆雪人，我們幾個一起玩的小夥伴有的用凌篤在他們堆好的雪坯上刮挖，有的則在邊上相互丟擲雪球，大小孩們嫌我們礙事，幾個人罵罵咧咧地趕我們走，於是我們覺得無趣，就結伴去學校北濠溝那邊玩了。北濠溝是位於操場西北角倪惠康老家宅子西邊的宅溝，它與西濠溝一起把小學圍了起來。倪惠康就是1975年去支邊西藏轟動全國的那位英雄，他老家就是這邊。

在北濠溝那邊，溝面上已經結了一層冰，看起來厚厚的，見不到底下的水，感覺這冰面應該很結實，不知誰這時説了句：

“我們下去玩吧，冰上也很好玩的。”

於是我們大家都下得岸去在冰面上玩，那時的我們那幫小夥伴除了忠新以外，平時基本上都沒啥好衣服穿，一般的都是穿的父母舊衣服改小了的衣服，鞋子則各式各樣，有燈芯絨或是卡其面料縫上自己家納的鞋底做的棉鞋，也有買的蘆葦做的蘆花靴，那底也是蘆葦做的，穿的時候需要在靴子裏墊上一層鞋墊方才不硌腳，反正這些鞋子在冰面上走倒也不容易打滑。兒時不知體諒父母辛苦，所以也就不在意衣服鞋子是否弄髒弄壞。而忠新家因為他奶奶特別寵他的緣故，他穿的用的都是家裏最好的，那大十歲的姐姐可沒少為他操心，他有什麼情況他的父母總會拿姐姐是問，所以忠新平時也很注意儘量不弄髒身上。

那時候的冬天裏，學校周圍宅溝裏冰結得很是厚實，剛過雪天的冰面上用磚砸也只能砸出幾道白印，完全能承受我們七八位小夥伴在上面痴玩，我們玩得不亦樂乎，玩老鷹抓小雞、立定推拉等等遊戲，不時有人四肢八叉地滑倒在冰面上，繼爾是一陣陣歡快的笑聲，那笑聲感染了忠新，他先是在岸上看我們玩的，後來忍不住也下來加入我們的行列了。等我們玩盡興了上岸，操場上玩雪人的孩子早就回家了，於是我們也趕緊各回各的家。

我們一起玩的基本上都是我這個年齡或是比我大一、二歲的小孩，我的妹妹與弟弟，則讓奶奶——我管外婆叫奶奶看緊了在家，這倒省得我外出玩還要照看着他們了，只是我每次出去玩，外婆總要反覆叮嚀我注意安全，言語中也有管不住我的無奈。現在想來，當年孩子多也有孩子多的好處，起碼少了許多媽寶、奶寶，長輩管教上放飛卻也不給任性，我自我感覺我們這一輩人的獨立生活能力還是不錯的。

連續這樣玩了幾天，我們卻沒在意冰面逐漸變薄，直到有一次一個小夥伴下去踩冰面踩進水裏濕了棉鞋，我們才感覺到不能再在這裏玩了，而此時離春節已經很近了。

二十

春節臨近，各家各户都在準備過節的年貨，除了憑票供應的茶食糕點外，基本上每家都會自制一些過年享用的食品，如蒸一些米糕、饅頭，醃製一些諸如豬頭、豬腿，灌製一些香腸等肉製品，到節日來臨時還會備一些下酒用的小菜，彷彿一年忙到頭就是為了過這一個節日。

我的印象中，早年我家過節，我父母基本上從十月份開始就要準備一些食材了，我們這兒説蒸饅頭其實是蒸包子，都是有餡的，包子餡基本上是老三樣，鹹菜肉包、蘿蔔絲肉包還有就是豆沙包。十月份就會想今年蒸什麼鹹菜的包，大多時候用的是雪裏蕻醃齏，也有用芥菜醃齏的。想好了就會買入一定裏的雪裏蕻或是芥菜，用清水洗淨了，再在街上用兩張馬凳擱兩根毛竹杆，上面鋪好蘆扉簾子，然後把洗淨的蔬菜放到簾子上面晾曬，等基本上曬乾水分，就收了放到醃缸裏，放一層蔬菜鋪一層食鹽，然後壓堅實，一層壓一層，那時候的食鹽可不象現在那麼精細，基本上都是粗粒子的鹽，手壓上去很是硌人，但那是醃製鹹菜必須的步驟，省略不得。等全部醃到缸裏，上面再壓一塊不輕的石頭，完了放家裏，醃了十天半個月後，鹹菜就基本上可以取來食用了，醃製時間稍長些的鹹菜吃起來的時候就會覺得更香些。

蘿蔔絲包相對要簡單些，這個到做餡前再買也來得及，買回的大白蘿蔔洗淨後稍微晾乾，然後用絲刨刨成絲，用紗布擠幹蘿蔔絲中的水分，稍微加些鹽水並拌進適量的肉糜就可以了。而鹹菜包做餡時，也需要把鹹菜醃齏切碎用紗布擠幹水分，然後直接加入適量的肉糜就成了醃齏肉餡。

倒是做豆沙餡時比較麻煩，一般我們這兒做豆沙餡的食材有兩種，一種是赤豆，另外一種是蠶豆，用前者花費要多些，但口感好，比較細膩，我家每年做豆沙包子用的都是赤豆餡。做餡時先把赤豆洗淨煮爛，然後先用篩子過濾一下，去除掉赤豆上面的一層衣，把細沙濾出來，然後用紗布把豆沙包了擠掉些水分，再用白糖加豬油化開了攪拌進去，有幾年我母親還把事先準備好洗淨的桂花拌進去，那蒸出來的包子一咬就滿口桂花香，真正是又香又甜，在食品匱乏的年代，這些都是過節時才能吃到的食物了。

小時候過年蒸糕蒸饅頭，起先幾年基本上都是在我家土灶上蒸的，蒸的時候也不止蒸自己一家的，我姑媽家的有時還有要好的鄰居家也會來到我家請了幫忙蒸。事先我父母就會準備很多的柴火，基本上是樹木段頭為主，到蒸的那天，我外婆就會坐在灶口看管灶火，不時往灶口添加些柴木，那一坐就得大半天。

蒸米糕用的米粉是糯米粉，偶爾也蒸個一籠加入少量高粱粉的高粱糕，糯米粉是水磨磨的，蒸出來的糕既細膩又有韌勁，為了米糕的口感，有的人家會在蒸糕時在米粉里加入一種叫糖精的甜味劑，我家則全用食糖添加進去，有的時候在糕中會鋪一層加了紅糖粉的米粉，這樣蒸出來的米糕會呈現紅白相間的條紋。當然也有人家為了蒸出來的米糕好看，會用食用色素調了去蒸紅、綠、白相間的米糕。

每年蒸糕蒸饅頭時，我父親會請他的朋友來幫忙，那朋友比我父親大幾歲，是飯店裏專門做包子、糕點的師傅，我管他叫金祥伯伯。據説他家一共生了九個女兒，有一個排行六、七的女兒後來與我同學。他的手藝真心不錯，確定了蒸糕和饅頭的日期，他會提前一天來我家察看，然後把麪粉先行發酵，做成酵頭放在大木浴盆裏第二天備用。第二天他先蒸米糕，會在蒸糕的方形蒸籠裏鋪一層細白布，然後就往白布上撒上一層層的米粉，在蒸氣繚繞中忙碌，直到把所有的米粉都鋪到蒸籠裏。而此時，我父母或者還有鄰居、姑媽等就在一邊手工包包子，做好的包子就裝入蒸饅頭的籠屜裏，而我一般就會在邊上用筷子蘸了紅色色素調的水在包子上做記號，以區分各種餡的包子。

等米糕粉蒸熟了，金祥伯伯就會把一籠熟米粉用細白布取出不停地捶打，直到米粉粘合緊實了才用鞋底線把米糕分割成一條條長形的成品，這活既要技術也要力氣，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而蒸包子時金祥伯伯則會在時間大概差不多時掀開籠屜蓋子用手指壓那包子皮察看包子是否蒸熟，裏邊的經驗很是重要。

每年我家蒸制的糕與包子都做得非常漂亮，大概酵發得好的諧音，我們這裏就説“高發高發”，是非常吉利的意思。在這兩天裏我父親少不了留金祥伯伯再加入姑父等一起喝上幾頓酒，酒酣飯飽間既表達了謝意又加深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