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章:我為什麼要將科幻小説《永生之後》搬上舞台?_風聞
浪潮新消费-07-10 14:39
如果未來“永生”成為可能,但代價是放棄生育,作為一名“準媽媽”,你會如何選擇?你願意為了自己的“永生”而放棄孩子,還是願意為了孕育新生命而放棄“永生”?
這是梁建章的科幻寓言小説《永生之後》中女主角黛瑪必須要做出的抉擇。在很多讀者看來,這種劇情推演,是當下女性面臨生育與未來等抉擇的“極致升級版”人生命題。
作為攜程集團董事局主席及研究人口與創新16年的經濟學家,梁建章先生在多年前萌生了通過藝術創作去探討生命意義的念頭,幾年醖釀後,最終在2020年匯成了《永生之後》一書成功出版。
在《永生之後》中,“永生藥”的成功研發實現了人類長生不老的古老願望。然而,地球資源有限,“永生不老”與“繁衍後代”無法同時達成。地球人類按照自身意願分成了“長生區”與“生死區”,兩方按照自己的觀念各自發展。
小説中的“長生區”充滿了年輕皮囊下的蒼老靈魂,沒有了新生命的誕生,社會失去活力,也讓文明失去了好奇心和無懼無畏的創新意願,文明被永生鎖死在了時間裏。所以回到最初的問題,新生命的延續到底意味着什麼?人類的存在到底是在追求什麼?人生的意義又是什麼?梁建章在書中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創新和傳承。在他看來,創新和傳承首先是人類特有並與生俱來的本能,而“追求人類文明的長期繁榮”這一目標相較於其他的解釋更加充實。我們可能很難去想象80億人類基因庫的形成,但我們可以把人類的進化史和文明史想象為一場知識和基因的接力賽,每個個體都是這場接力賽中的一環——因為任何一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每個人的誕生既是一次“傳承”,也是一次“創新”,在這個過程中,美好情感和利他行為得以延續,人類文明不斷積累。
而在社會層面,創新和傳承可以是通過自己的智慧做出超越前人的科學發現,也可以是用新的方法解決實際困難並去影響和幫助他人。人類通過創新和傳承,締造了科學技術和文化的知識大廈,呈現出如今的文明繁榮。每一代人,都是這座偉大“知識大廈”的繼承者和積累者。正因如此,創新和傳承賦予了生命更深刻的意義。
2023年7月,《永生之後》將被改編為舞台劇版本,由知名戲劇導演周可執導,首演於上海。關於為什麼要創作這部小説?為什麼要讓小説登上舞台?梁建章這樣説道:
我思考一個問題很久:
當今科技發展這麼快,未來到底哪個科技會顛覆現在人類社會的形態,會使得人類文明朝哪個方向發展?這是很多科學家、未來學家都在思考的話題。人工智能、虛擬人,還是太空,還是環境,基因技術?哪一項技術會從根本上改變人性和人類的社會結構?
我們所知的是,人類會控制新出現的科學技術。人類會覺得許多新技術風險很大,會恐懼,就像科幻小説裏寫的,機器人把人類奴役或者是基因技術把人類改變了。現在看來,許多新的技術都在得到控制,比如有人稍微改改人類基因就要被抓起來,或者稍微發展一陣子人工智能就有人説要慢下來。
唯一沒有爭議不會慢下來的,就是對永生長生不老技術的追求,因為沒有人會反對和拒絕。這件事是巨大的產業,沒有任何道德的風險,只要稍微有可能延長一點,那都是好的,就算研究失敗也沒有關係。所以“長生”是我覺得最有可能發生,最有可能引起人性異化的科學技術。
我在經濟學領域有一篇開創性的關於老齡化和創新的論文,用通俗的語言來解釋部分觀點:年輕人的創新想法會被老人壓制,如果老人永遠不退休的話,年輕人就沒有什麼機會,他們的努力不能顛覆上一輩人,他們的空間就會被侷限掉,顛覆性的創新就不會發生。所以這篇論文就是説,老齡化會對創新有影響,年輕人會被壓制住。
如果長生不老真的實現了,99.9%的概率人類社會將變成老齡社會,因為資源是有限的,新生兒會越來越少,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因為宗教或者其他什麼原因,還是想繼續保持代際活力,因為長生對於每個人的誘惑太大了。
這樣來看,“永生技術”似乎與老齡社會是緊密掛鈎的,這也基本上可以解釋“費米悖論”的學説。在全宇宙的範圍內,生命的存在一定是多元的,我們之所以沒有發現外星人,有可能就是因為“永生”的實現,使得大家慢下來了,大家都安靜地在一個自己的星球上快樂地永遠地活着,不再向外探索宇宙。“永生技術”,某種意義上就是費米悖論中的“大過濾器”。
對於這些話題的探討,我之所以會選擇用一種科幻小説的方式來闡述,而不是純粹的邏輯理性推導,是因為當我們想要預測未來的技術對於人性所產生的一系列影響時,具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和猜測性。
從這個角度來説,想象一個故事,要講得更清楚一些。
現在很多科幻小説都是如此,設定在某項技術被研發出來之後,有些人會贊成,有些人會反對,會引起衝突,引發矛盾,這都是未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因此,特殊的設定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大前提。比如《三體》的外星人設定,宇宙的叢林法則,就是一個很好的示範。
《永生之後》的設定則是在“延生藥”成功研發之後,地球人類按照自身意願分成了“長生區”與“生死區”。兩個區各有特點:一個區穩定,人口更多,相對來説比較保守;另一個區更有活力,願意嘗試和冒險。兩個區的代表人物之間互相有衝突、有愛情,最後有共同的和解。
這也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一種設定,它在邏輯上是更有可能發生的,是更擊中人類未來命運選擇方向性的一件事情。可以説,整體的故事是從現實推導而來的,是通過理性分析的推測,而非單純的架空情境。
創作的難點也正在於此,我們很難想象當人類真正生活在永生社會,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每個時代都不可避免地具有自己的侷限性。
同樣,我們也無法準確地預知未來,因為用現代人的思維去推測還未發生的事情是超越現實經驗的。或許,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天馬行空,然而珠玉在前,創新才是另一種出路。因此,如何平衡想象力與邏輯思維,是一個很大的挑戰。
關於人物形象的刻畫,我會偏向於在創新設定的情況下做到最符合邏輯的推演和分析,然後再把角色放進去。不同身份、不同年齡、不同經歷的人都會有着不同的立場與選擇,我希望觀眾也可以多多參與進來,大家一起想象,帶着自己的體驗去理解和欣賞,然後做出關鍵的抉擇。
當故事發展到一個極致的設定之下,大家就會發現,無論是劇情的設置還是人物的塑造,這一切都是為了最終探討生命的意義做鋪墊和襯托的,最後的主題還是引起大家對於生命意義的思考和追問。人類為什麼存在於這個世界,我們應該追求什麼?
在當今“碎片化”的信息時代,我們需要一些深度思考的時間,來關心一些每個人都需要思考的哲學問題。相對於宇宙的浩瀚,生命固然短暫和渺小,但只要存在愛情、親情以及生死,渺小的人類就可以無限延續,從而孕育無限的創新,並將其在空間和時間上無限傳承。
在可預見的未來,生死和情感依然將只是人類的專利,那些對人性有深刻理解的創新活動仍將由人類主導,而創新和傳承也將作為人類有別於機器或AI的特權,賦予生命最根本的意義。
而當從戲劇回到現實,可能絕對的永生仍然還是那個人類無法到達的彼岸,但在實現永生之前,我們已然撞上了和小説裏一樣的現實。如果能夠引發觀眾對於生命意義的思考,對於人類文明延續等問題的關注,或許這部《永生之後》就實現了它的價值和使命。
在劇場中,我們能夠排除一切干擾,全方位營造出一個安靜且沉浸的環境,去認真思索生命的本質與真諦,我相信,這是一次值得的嘗試,一次新鮮的體驗。